Lilith獨自坐在廚房的餐桌旁，埋著頭閉著眼，手指糾結地纏著自己的長發，腦中一片混亂。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Klaus身上的味道，仿佛一擡頭還能看見他的微笑，聽見他特殊的英國口音，那樣的溫柔，又含著不容侵犯的威壓。

然而Lilith卻又本能地感覺到，這次回來之後，Klaus的表現有些不一樣了。但是具體哪些地方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

最初得知自己可以離開的喜悅過後，現在更深的恐懼卻反而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Lilith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就像是獨自漂浮在茫茫深海，視野裏看不見任何可以憑借的東西，恐懼不安如海水般從四面八方向她擠過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千斤重。

並且，在內心深處，她隱隱感覺到自己對於離開這一決定的抗拒。那同樣是一種自己不了解也無法形容的感覺。

她挫敗地閉著眼，感受到四面洶湧而來的黑暗，根本看不見任何光亮。

直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緩緩地叫著她的名字：“Lilith。”

Lilith聽出了那是David的聲音，卻根本不想擡頭：“對不起……我現在不太好。”

“我知道，”耳旁響起椅子輕輕的摩擦聲，似乎是David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但是……他留給你的東西，你不想看看是什麽嗎？”

Lilith慢慢地擡起頭來，雙眼因為缺乏睡眠而略略有些紅腫，整張臉憔悴無比，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個紙盒上，並不說話，直到David伸手將它推了過來。紙盒是純正的中國紅，上面熟悉的兩個中國漢字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雙眼。

Lilith伸手拿過來，打開包裝。精致的紙盒裏，靜靜躺著四塊月餅，表面有著凹凸不平的精美花紋，金黃的色澤，散發著那個古老東方國度獨有的香氣。Lilith擡眼看他，將紙盒推過去，對方卻搖了搖頭。

“我老了，不能吃甜食。”David笑著看她。

Lilith拿起其中一塊，輕輕咬了一口。材料竟然意外的正宗，咬開之後香氣四溢，熟悉的香甜在唇齒間流溢開來，勾起了一些悲喜交集的回憶，竟然是她最愛吃的蓮蓉口味。她又稍稍咬大了一口，忍不住鼻子發酸，差點掉下眼淚來。

終此一生，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以完整之軀回到那個國度去。

“半夜渴了或者餓了，其實可以打鈴叫我的。”David坐在旁邊慈愛地看著她。

Lilith一楞，才想起來他意有所指，不禁說道：“我不想打擾你。”

“Klaus可不這麽想，”David悠悠地笑，倒也絲毫沒有抱怨的意思，“不過年紀大了，睡眠也很淺，我倒是很樂意跟你聊聊天。”

“謝謝。”Lilith由衷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Klaus特意買東西送人。”David說道。

Lilith可不這麽想。既然是Nate的提醒，她就知道那家夥肯定是想借此討好她，說不定還有什麽策反計劃好讓她替他們做事，畢竟以她跟Klaus的關系，要當內應再適合不過。不過雖然內心腹誹，她還是淺笑道：“他對我的確很好，我很感激他，也很感激您對我的照顧。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

“這麽說，你明天是一定要走了？”David問。

“雖然Klaus那麽說，但我還是覺得沒有幫上忙很可惜，也不好意思再在這裏住下去了，”Lilith帶著歉意笑著說，不好意思地看著David起身去給自己倒水，“我想，任何事情都要去做才會知道結果的，在那之前，下任何定論都還太早。”

David將玻璃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看了她一眼，重新坐下來，卻忽然笑起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話比以前流利多了，口音都有點像先生了。”

Lilith一楞，不以為意地笑著說：“有嗎？也是只是因為我跟他相處的時間太長了，被影響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David卻搖了搖頭：“連這個笑都很像。”

Lilith吞下了最後一口月餅，忙不疊地喝了一口水，擺手道：“不可能的，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

“你會發現的。”David好脾氣地笑道。

那個笑讓Lilith並不太舒服，那讓她有種被看穿的恐慌，她平白有些心虛起來，站起身來，說道：“幾點了？我想我應該回去洗漱睡覺了。您也應該多睡一會兒的。”

她將桌上的剩下的紙盒和碎屑打掃幹凈，趕緊往樓梯上溜，卻聽見David在身後輕輕笑了一聲，說了一句：“說真的，你想走嗎，Lilith？我還以為我們這段時間過得很開心。我不希望你離開這裏，這幢房子也不希望，而且我敢打賭，Klaus也不希望。”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一直在這裏陪您，”Lilith在樓梯上停下來，沒有回頭，只是輕輕說道，“但是我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個地方。我必須做出自己能做的所有努力，不放過任何一絲渺茫的希望，並且那些事……不但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以前的人和以後的人。”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但我想，那應該是很危險的事吧，就像先生做的那樣，”David說道，“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Lilith點頭，“Klaus先生說過我可以隨時回來，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回來看您。”

她盡力笑得雲淡風輕，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掩蓋自己臉上的愁色。但那也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求生。

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竭盡全力追尋真相，努力活下去，哪怕不能，那麽最後也要精疲力盡地死去。那就是我自己選擇的結局。

Lilith繼續上樓，輕手輕腳地踩上厚重的地毯。路過Klaus的房間時，她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裏面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以Lilith的敏銳聽力，竟然也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也許他剛剛從意大利趕回來太累了，現在已經睡著了。說起來，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發現他睡覺。

喉間平白有些發緊，她默默地低下頭，迅速走了過去，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就在一墻之隔，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房間角落的沙發裏，窗戶開著，有夜風不時吹進來，揚起暗色的窗簾，偶爾才有一兩縷月光溜進房間。隔壁傳來了些微輕細的水聲，似乎是在洗漱準備睡覺。他卻一動不動，整個人都陷在黑暗中。

他聽見了剛剛樓下對話的全部。但他還是不能明白這個年輕又幾乎沒有力量的小女巫在想什麽。在看見那個小女孩趴在冰箱旁幹嘔得淚流滿面的時候，他幾乎想都沒想就走了過去，那樣孱弱而年幼的身體不該受這樣殘忍的痛苦。他告訴自己，只要這個女孩開口求他，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Please”，他就會為她去尋找打破詛咒的方法，哪怕再次大開殺戒，藐視一切人類的法則，將整個世界踩在腳下，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但是她沒有。盡管看得出來她很想活下去，但她卻還是沒有開口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他不明白。

千百年來，他都是被各種人懇求的那個。他被求著轉化他們，給他們力量，給他們鮮血，給他們自由，給他們想要的一切。只要他想，所有人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聽從他的號令。他們恐懼著他，同時卻又渴望著他。

但他已經足夠強大，力量能帶給他的滿足和掌控的快感根本不能讓他已經幹涸的神經有一絲一毫的反應，他渴望獲得認同。他有兄弟姐妹，也有曾經愛過的人，可是千百年來他做過的事已經使整個家庭分崩離析，每次他想靠近他們的時候，就不可避免地會再次互相傷害，他根本不能奢望從他們那裏獲得哪怕任何一絲溫情。

因為所有人都已經對他蓋棺定論。他就是一個邪惡的、自私的、殘暴的、黑暗的吸血鬼，不值得信任，不值得憐憫，不值得愛與被愛。

可Lilith不一樣。她從來都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警惕，但即使所有人都告訴她他有多麽十惡不赦，她仍然堅持自己的判斷。Klaus承認自己的確在她面前有所偽裝，可她從不低估他的善良，也不高估他的邪惡。甚至就連預料到他會暴怒的時候，她也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不偽裝自己的感覺。

他知道這樣的人一旦被賦予力量之後會成為多大的威脅，但他還是毫不吝嗇能夠幫她打破詛咒的機會。某種意義上，Lilith經常讓他想起自己的哥哥Elijah，他們是一樣的人，他想如果他們認識應該會很合得來。不過已經沒有機會了。

天亮之後，這個奇怪而又經常帶來意外驚喜的小女巫就要離開這裏了。

也許幾個月後，她就會死在某個默默無聞的地方，以默默無聞的方式。

那不是Klaus想要的結局，但與此同時，他也無可奈何。他的害死人的驕傲，絕不容許他首先低頭。

他甚至都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Lilith，他之所以會給她帶那盒月餅，其實跟Nate毫無關系，只是因為他在意大利的時候碰上了一個中國留學生，出於一種奇怪的親近感，他熱情地跟她搭訕，而後她無意中抱怨了一句重要的節日卻只能獨自在異鄉漂泊，特別想家，特別想吃那種叫做月餅的東西。

他才知道那是個特殊的節日，於是給Lilith打電話，卻隨後就得知詛咒的事。他臨時改了行程趕回來，又派人專門從中國帶了一盒月餅回亞特蘭大。

但這些事情，他絕對說不出口。然而很多時候，沒有說出口的，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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