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天際是一線鐵灰的青，厚重的雲層中略略透出幾縷微茫的光來。雖然還沒下雨，但看這樣子估計也不會天晴了。Klaus在路邊停下車，走過去替Lilith打開車門。她從車上一步跳到水泥路面上，扭頭看向仍然籠罩在盛夏晨光中的亞特蘭大。

所在的地方是一條筆直寂靜的街道，前方竟然奇異地呈接近五十度的坡度，灰白色的水泥路面像是要伸向天際，兩側並不十分高大的古老建築鱗次櫛比，寫滿各色英文的燈牌仍然在稀薄的晨霧中孤獨地閃著。路面非常幹凈，時候尚早，沒有人也沒有車，偶爾背後路口有一輛車駛過，車輪在路面上擦過的聲音更顯岑寂。

這就是亞特蘭大。Lilith的心裏有些隱秘的雀躍和好奇升騰起來。那個生下自己的女人就是在這個城市裏長大，踩著跟她腳下一樣的路面，然後遇見了父親嗎？

“走吧，如果你不想錯過你外婆的話。”Klaus任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走過去站在一家雜貨鋪的門口，說道。

“錯過？”Lilith回過頭來，“為什麽會錯過？”

雜貨鋪的門竟然只是虛掩著。Klaus帶著她推開門，皺眉繞過那些淩亂的貨架，走到最後面，推開樓門。

“因為你外婆時日無多了，”Klaus淡淡地說道，“這也是她這麽想見你的原因。”

Lilith不解地看著他，心裏卻微微一沈。本有的那種雀躍和好奇也如晨霧般漸漸散盡，像是有一塊大石壓在了心臟上。她默默地跟著Klaus轉上一條逼仄狹長的樓道，樓梯裏沒有燈，她只能盡量謹慎地選擇下腳處，但因為陌生，冷不防還是被絆了一下，差點磕在凸出的樓梯上，幸好一只手及時伸過來，拉住了她。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現在還是個人類，這麽黑的地方對你來說好像難了些。”Klaus的聲音淡淡地懸在頭頂。

那只手恰到好處地扶著她的胳膊，看她扶著墻慢慢爬起來，而後飛快地縮了回去。Lilith很想問“現在還是個人類”是什麽意思，但她料到他也不會回答，便只是禮貌地回了一句：“謝謝。”

有驚無險地上了閣樓，Klaus在那扇有些年頭的小門上輕輕敲了幾下，一個蒼老的聲音答道：“請進。”

門自動被打開了。“你帶她來了嗎？”Klaus剛剛推開門，就聽見那個聲音問道。

“她在這兒。”Klaus答道，往旁邊一讓，露出他身後的女孩。

“過來。”那聲音又說道。

進來的瞬間，Lilith飛快地打量了一眼四周。所在之處是一間很小的閣樓，左邊靠墻處放著一張小床，床的上方就是傾斜的屋頂，顯得異常逼仄。床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個枯瘦的小小人影，不知道是得了什麽病，雖然蓋著厚厚的被子，全身都仍然在輕輕顫抖著。Lilith猶豫片刻，慢慢走到床邊。

床上是一個蒼老的白人婦女，年紀至少也有七十了，一頭銀白的短發孱弱地鋪在枕上，臉上到處都是小籠包子皮一般的皺褶，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卻仍然還可以看見其中的神光。如果時光倒流幾十年，想必這位老人也肯定是個大美女。

“Lilith？”一雙幹枯如樹皮的手慢慢從被子裏伸出來，握住了她的手，溫熱而幹燥，粗糙地硌著她的皮膚。

“是我，外婆。”一些不明的情緒從心底裏生發出來，Lilith看著那張跟自己的媽媽有幾分相似的臉，低低地喊了一句。

老人卻楞楞盯了她半晌，突然說了一句：“孩子，你多大了？”

“下半年就滿20。”Lilith誠實答道。

“很好，”老人露出欣慰的表情，慢慢地說，“多謝你，Klaus，我還以為我等不到了。”

“我的榮幸。”Klaus站在門後，遠遠地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孩子，我本來以為……現在恐怕是來不及了，”似乎因為激動，老人的身子仿佛抖得更加厲害了，“你的禁咒已經被打開，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走了以後，你就跟著Klaus去找Viola。”

“Klaus，可以嗎？”她問道，“我交給你的東西，也請你轉交給她。”

“當然。”Klaus說道。

“我答應你的事，她會幫我完成，”老人說道，“不用擔心，那不會花很長時間。請你……對她多用點耐心。”

“外婆？”Lilith忍不住喊道。然而，縱使她現在心裏有再多的問題再多的話，卻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Lilith，記住了，除了Klaus，任何人都不要相信，”老人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殷殷地叮囑她，“你一定要活下去。”

仿佛是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老人的雙眼漸漸黯淡下去，她乏力地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著，卻已氣若游絲，聽不見任何呼吸。像是一只巨手突然抓住了整顆心臟，Lilith心裏不詳的預感陡然加重，眼眶頓時紅了，拼命忍住沒有掉眼淚。就算外婆要走，她也不想讓她走得不開心。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外婆……”她哽咽著說道。

老人的手卻已經漸漸涼下去了。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任Lilith如何叫她也是徒勞。一直忍住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Lilith偏開頭看向窗外，一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Klaus站在門後等了片刻，才慢慢走上前來，伸手半拉半扶地讓她站起身來，說道：“我很遺憾。”

“她……是因為生重病嗎？”Lilith盡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然而一開口就變成了抽咽。

“不是，”Klaus頓了半晌，才說道，“人類老了，就會死的。她走得沒有什麽痛苦。”

Lilith不說話，只是看著床上的老人，楞楞地站著。雖然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老人，也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可是當她死的時候，一直埋藏在血脈中的感情也隨之覺醒，在某個瞬間，她卻又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感情面對死亡。

“我們該走了，”Klaus低低說道，“我會讓人過來處理她的遺體，但是現在，我要聽從她的吩咐，帶你去見Viola。”

“誰是Viola？”

“去了就知道。”Klaus卻已經走出去了。

兩個人沈默著走出了雜貨店，外面卻已經涼下來，迎面撲來的風裏隱隱有了些雨的氣息。Lilith突然問道：“我外婆讓我幫你完成的事，到底是什麽？”

“我知道現在你一定心裏有很多疑問。不過，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些事。”Klaus讓她上車，說道。

“什麽事？”

“在你幫我完成那件事之前，你不能離開我身邊半步。一旦你試圖逃走，在別人找到你之前，我絕對會親手殺了你。”Klaus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微笑，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

這很容易。事實上，Lilith同樣覺得如果要活下去，沒有比待在他身邊更好的選擇。沒有絲毫遲疑地，她點頭。

“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情況，你都不能反悔，不能中途退出。”

既然是外婆替自己答應的事，Lilith相信她應該會設想過風險。更何況，自己一個人類能為他做什麽危險的事呢？她同樣點頭。

“好，現在，你問我答。”Klaus發動了車子，向著那條仿佛要伸向天際的街道盡頭駛去。

“我外婆答應你的是什麽事？”

“幫我找一個東西，”Klaus語調平淡，“能夠讓吸血鬼變回人類的解藥。”

“可是我怎麽幫你找？”

Klaus輕輕笑起來，側頭看了她一眼，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一條銀色的吊墜給她，問道：“有沒有印象？”

那是一條純銀的吊墜，略略有些黯淡，顯然有些年頭了。細細的銀色竹節鏈，吊墜是一個奇怪的圖騰模樣，似乎是三匹一模一樣的狼，雕刻極為精細。Lilith搖頭。

“這是Lovette家族的東西，你外婆為了防止來不及見到你，就讓我帶給你，”Klaus說道，“Lovette家族是生活在亞特蘭大及其佐治亞州其他地方的女巫家族，最早出現在十七世紀的荷蘭，後來跟隨殖民者來到北美，以這個為家族徽記。”

“不好意思我沒理解，你是說，我的家族都是女巫？”Lilith驚訝地說。

“是的，你也是。”Klaus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

Lilith驚訝地看著手中那條她根本從來沒有見過的吊墜，一時有些懵懂。這對於她來說比接受身邊的正常人其實是吸血鬼還要困難。她到底進入了一個什麽樣的國家什麽樣的世界？

“可是，我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如果我是女巫的話，很小的時候應該就能看出來了。”Lilith不安地反駁。

“我也不清楚，但是女巫家族的後裔是生來就會有天賦的，無一例外。”Klaus將車靠邊停下，“下車，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了。”

Lilith這才註意到他們已經到了。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旁，靠邊是一家裝飾陳舊的酒吧，外面的燈都沒開，路上雖然有了些車，但時間還是很早，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見絲毫陽光的跡象。酒吧的門關著，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Klaus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唇角露出微笑：“你好啊，我親愛的Stefan。”

“你在哪裏？”Stefan的語氣聽起來不善，“我們這裏出現了一些問題。Elena根本喝不下動物的血，你認為這會不會是什麽二重身的詛咒？”

“是嗎？那還真是有趣，我不知道是不是詛咒，”Klaus笑道，“不過，如果你知道我現在正在做的事的話，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他擡頭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輕輕笑起來，掛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末點是收藏兩倍是要怎樣啦！哭死~~~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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