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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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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眼淚來。我還從沒見過他這副呆呆的樣子呢!他總是壓抑著的,像個將行就木的老頭子。

一高興,我就唱起歌來了。人魚的歌聲總是美妙的,還帶著點迷惑的功能,我當然不會對他使用就是了。

等我唱完了,他也回過神來,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一些,之前心中的怨氣應該是消散了。

“很好看,也很好聽。你說得對,人魚的水晶珠比尋常珠寶珍貴多了。”他喃喃道。

“你喜歡,就送給你了。”

“什麽送給我?”

“都送給你!珠子也好,歌也好,你喜歡的,都送給你!”

聽到我說的話,他嘴角往上擡了擡,竟然笑了起來,不帶一絲嘲諷的那種。

他笑起來是好看的,其實他本來長得就好,只是一直都太過陰郁了。被他這麽一笑,我的心跳竟然亂了,臉上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一時間只記得盯著他的臉看,別的都忘了。

可他笑著笑著又悶悶不樂了起來。他把水晶珠捏在手裏盯著,不說話。

“哎——怎麽了?”

他不理我。

“餵、餵!又不高興了?”

他把頭撇過去了。

“別不高興了,我唱歌給你聽啊。”

可唱完了,他還是不理我。

我也有點生氣了,兩手一伸,想直接把他的臉扳回來。可我忘記自己還是條趴在石頭上的魚了,一下失去平衡,直接摔他身上了。

“你沒事吧!”我趕緊從他身上爬開,怕把他壓壞了。

他拍拍自己旁邊的位子,示意我坐過去:“放心吧,沒那麽容易死,你坐到這裏來。”

坐好了,我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為什麽不高興呀?不喜歡珠子嗎?還是不喜歡聽我唱歌”

“……沒不喜歡,就是……”

“就是”

“今天走的那個醫師說了,我肯定治不好了……”他神色黯然,“多的話能活到二十出頭,少的話可能就兩三年了,也有可能你明天晚上來就看不到我了。”

“沒事的,他胡說的,他自己沒本事……”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能活的,你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你要……”

我的腦子裏一團亂,遠方像是有聲音傳來——阿綃,不可以死,阿綃,活下去,活下去,不可以死,活下去……

那是我夢裏的聲音。

——阿綃,活下去!

“不要死,活下去……你不要死……”

突然一只手伸過來在我臉上抹了抹,我順著看過去,又看見了他皺著眉頭的樣子。

“你別哭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哭了起來,地上到處都是我剛剛哭出來的水晶珠,亂七八糟的。

“對不起,我、我幫你收拾!”

他輕聲嘆道:“不用了……謝謝你,我會活下去的,我還不想死。”

“你是第一個。”他又說到,“要我活下去的……你還是第一個。”

“他們都想我死。服侍我的,覺得靠近我會過了病氣,平時都不怎麽靠近我。家裏的人,覺得我是得罪了神明,這才找了個借口把我送過來。要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估計醫師也不會再給我找了……”他說著說著像是要哭了一樣。

我急了:“你你你——你別難過了,我、我把尾巴給你摸,你別說了!”尾巴晾了好一會兒,上邊的海水已經吹幹了。我把尾巴甩到他膝上,抓著他的手放上去。

這條尾巴我還是挺自豪的。鱗片是新換的,原先舊的鱗片是深藍色的,而且像是被燒焦了一樣,有點黑,而且沒有光澤,不好看。新換的是銀藍色的,很光滑,在月光下隱約還泛著光。尾鰭是軟軟的,像是一層銀紗,略長,但在海裏游的時候飄飄蕩蕩很好看。

他的手放在我的尾巴上,瘦得嚇人、白得發光。他的手指細而長,本來應該很好看的,但是卻太瘦了,像是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凸起的骨頭像是紮在手裏的刺,有些嚇人。而且這手也蒼白得過分,沒有一點血色,膚下的青紫看得十分清楚,也顯得十分猙獰。

他的撫摸一開始還帶著點遲疑,我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滑溜溜的觸感可惜我的尾巴長不出毛來,你要是實在喜歡毛絨絨,可以拿我的頭發湊合一下。”雖然我的頭發也挺滑的就是了。

他模模糊糊地回答道:“沒不喜歡……挺好的。”

海風吹過,帶著點鹹味,也撫平了他的心緒。

“還聽歌嗎?”我轉頭問他。

“……不聽了。”他停下了動作,把我的尾巴挪開了,“今天不早了,回去吧。”

他站起身來,走回了屋內,手搭上了門簾,擺足了一副送客的樣子——可眉間分明帶著落寂的神色。

“那我下次來再唱給你聽。”

他的動作頓住了。

“下下次也是,下下下次也是,以後每次見到你都唱給你聽……”

“那要是我死了呢?死人也聽得到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希望你死。”

“難道你不希望我死,我就能活了嗎?”

他的情緒總是起伏不定,此刻用力抓著簾子,像是在發洩,像是在憤怒,又像是在折磨自己。

風不吹了,浪不響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結了冰一樣不動了。我盯著他看,他也盯著我看。恍惚間,我好像出現了幻覺,在他眼裏看見了火光……

阿綃、阿綃、阿綃……

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不可以死又為什麽要活呢?而且……要如何活呢?

“我會想辦法的,一定不會讓你死掉的!”

能給他的唯一答覆也只有這蒼白的、敷衍的、勉強可以稱之為陳諾的東西。

他嗤笑一聲,終於把簾子放下了。

我也轉而潛入海中。

後來見面時,我們又恢覆了原來的狀態,像是那天晚上一波三折的生死討論從未發生過那樣,只有關於“見面唱歌”這個行為被保留了下來,且一直保留了近十年。

這幾年他的病情總是反反覆覆、起伏不定,好的時候能到院子裏走走坐坐,壞的時候躺在被褥裏動也動不了。年初的時候,他就只能躺在被褥裏,我也只能隔著門簾和他講話。準確的說,是我單方面告訴他近況,再找些有趣的話題。他是回不了我話的,因為他只剩下勉強睜開眼的力氣,我也只能憑著微弱的氣息知曉他還活著。

後來那位醫師自覺無力回天,主動告辭了。有過了幾天,他的父親送來一位醫師,捎了一封信。我當時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但是在新醫師的治療下,他的身體漸漸恢覆了一些,雖然只是能起身走兩步的程度,但至少不像個死人了。

再見面已是三月,春天到了。萬物都生機勃勃的,他的臉上也透出了一點點生氣,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或者幻想。

“只是回光返照罷了。”他是這麽說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的臉頰已經凹下去了,整個人瘦的只剩一副骨頭架子,怕是動一動都能聽見“哢吱哢吱”的聲音。頭發為了打理方便剪短了,但也灰中帶白,像是去年冬天勉強存活的野草——但那些草如今又煥發生機了,他卻只透露著死氣。

短短十數年,對我來說不過眨眼一瞬,與他初識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但這十幾年卻是他的一生,這麽說來,對他來說,我是相識了大半輩子的人了。

我有很多話想告訴他,但話到了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只幹巴巴地憋出一句:“不是的,你以前也是這麽說的,但不還是活了這麽多年嗎?這位醫師很厲害,你最近身體好多了,一定能恢覆的。況且就算他不行,還有下一個呢,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他又有些艱難地開口:“沒有以後了,只是最後一位醫師。父親來信了,母親年前難產去世了,給我留了個弟弟。而且他當時已經作好了續娶的準備,如今應當已經完婚。家中子嗣已經有了保障,我久病多年,他不抱希望了。”他的語氣平淡,像是看開了,馬上就能解脫了,是不是停一停,喘兩口氣、咳兩聲,然後再繼續講。

“他怎麽這樣!你明明、明明不想……”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唔……咳、咳咳!”他的聲音突然變響,又因為氣息不順猛烈地咳起來,“他已經很好了,竟然堅持了十多年。”

“十多年了,我也就活成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這樣吧,我也累了。

他垂下眼瞼,像是在說服自己。

然後,他說:“你走吧,以後也別來了。以後見不到我,就當我一直活著好了。”

然後又回到屋裏放下門簾,沒再發聲音。

他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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