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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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紀101年，綠葉森林之王瑟蘭督伊昭告全族，傳位於伊西利安領主萊戈拉斯，亦即後來中洲的最後一位精靈王——光明之子後，帶著王國的第一批精靈，前往灰海準備西渡。
雲蒸霞蔚，海風徐徐。港口停泊著高大船只上，船帆剛剛升起。
精靈王萊戈拉斯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雀躍與開懷。
這世間唯有一種離別——為了重聚的離別，帶來的才沒有傷感，只有喜悅。
他看著父親此刻空空如也的手指，心中莫名湧起了一陣小期待。
他就是對那個精靈族的傳說深信不疑。他Ada一定會找到他nana的，一定！
瑟蘭督伊負手而立，默默地看著灰海上星星點點的殘照微芒。
上一次，灰海是他旅程的終點。他失去了他心愛的小鉆石，而後帶著她的屍體悲痛欲絕地返回王國。
這一次，它變成了他旅程的起點，他要帶領著他的族人，前往海的對岸，一去不返。
他轉過身去，看著新王與站在他身後微笑的臣民，一時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海風吹起了萊戈拉斯的金發，隔著幾步的距離也能看出他的眼眸是從未有過的璀璨。瑟蘭督伊凝神，發現他還在悄悄給他比口型。
“ada，一路順風……一定要早日找到nana啊……”
這小子……他笑了笑，卻因他這一句話，反倒想起了一件事情。
於是他向新王走近幾步，將一件禮物——一件本應在三年前就送給他的禮物悄悄塞進了他的手心裏。
精靈王身邊的金靂好奇地瞥了一眼，發現那是一顆非常漂亮的，散發著絲絲縷縷綠色光華的水晶球。
然後他聽到了前任精靈王好聽的聲音，有些低沈，有些懷念，有些得意，也有些促狹。
他對萊戈拉斯王說：“你問過我千百遍的Ada和nana的故事，都在這裏面了。”
然後，他松開了年輕的王的手，後退幾步，滿意地欣賞了一下他驀然呆滯的神色，方才轉過身去，慢慢踏上即將起航的船只，再未回頭。
夕陽之下，他銀色的長袍張揚在風裏，像一只重獲新生，即將飛上蒼穹的大鳥。
萊戈拉斯楞了好一會兒，才向前緊走幾步，低頭俯身：“願陛下平安到達蒙福之地。”
他的身後，森林精靈們也低下身去，清朗悅耳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灰海邊潮濕的海風裏。
金靂實在好奇，卻也乖乖地隨精靈們彎下身去，直至最後那艘大船遠去，才偏頭悄悄問精靈王：“餵，你老爹最後那個表情是什麽意思？”
萊戈拉斯怒道：“他在笑我是個傻子！我從前扔了他裝有我nana唯一的畫像的戒指，卻不知道他還有個水晶球，隨時想見她就能見！這個騙子！小時候他都沒告訴過我！”
金靂：“……”
**********
“綠葉森林號”的甲板上，一頭異常高大神駿的大角鹿站在金發主人的身邊，與他一起看著西面已快漸漸沈入海中的夕陽。
“我本來以為你會拒絕。”薩那諾斯還在回味漿果的鮮甜氣息，萊戈拉斯特地給它準備的零食味道相當不錯。
“起初也很想拒絕。但是後來發現，我做不到。他把一切安排得太妥當，也斬斷了我所有的後路。”瑟蘭督伊笑了笑，“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森林，子民，有萊戈拉斯王在，我很放心。”
“只有這個理由？”薩那諾斯側頭。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瑟蘭督伊的眸色深了一些，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指，卻記起這裏早在三年前就空無一物，“我終究沒法抵抗那樣的誘惑。”
“他說得其實沒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應該試一試。”薩那諾斯看懂了他眼中深切的懷念，將下巴擱在他攤開的手掌上，任由他摸了摸自己柔軟的毛，“薩那諾斯，我是真的，想見到她。”
活的，美麗的，會對他微笑，會對他流淚的她。
不是單調的油畫，不是虛幻的影像，不是夢境裏永遠握不住，留不下，喚不回的人。
“我也是，瑟蘭督伊。”神鹿吸了吸鼻子。
船頭傳來些響動。
一精一鹿一起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個已經數十年未曾在阿蒙蘭見到的精靈。
銀發如月，眼眸似冰。裙子上淺綠色的流蘇在海風裏飄搖。
魔鬼費麗也看到了他們，主動向他們走過來。
“陛下安好。”
“這裏已經沒有什麽陛下了。”瑟蘭督伊笑道，有些驚艷地打量著她少見的裝束，“費麗弗琳，我原本以為你不會願意上這艘船。”
“因為他的囑托是嗎。”費麗弗琳幹脆利落地道，“呵，他倒是想得美，自己走得一了百了，也不提前商量一下就將北境那麽重的防線任務交給我。”
瑟蘭督伊沒有說話。
“其實我的原因，也與陛下差不多。”昔日的鐵血女將沈默了一下，終是說了實話，“我要親眼再見他一面。”
瑟蘭督伊一怔。他並不知道她和他還……
“無論是千年，萬年，還是更久遠的時間，我都會等，等到他活著走出內牟神殿的那一天。”
“若是千年萬年也等不到呢。”
“若是他敢讓我等太久，等他活過來，我一定一刀殺了他！”夕陽未及撤走的最後一線光暈之中，卓然獨立的女將平靜地說著，臉上帶了微笑，眸中猶有淚光，映在森林精靈的眼中，卻是她從未有過的風華。
***********
靈魂在這個世界已經徘徊了很久。
內牟給了它一副軀體，它仔細地看過，那是個美麗的姑娘的模樣。
但奇怪的是，它只記得有內牟這樣一個人，卻不知道為何會記得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於是它，或者說她一直在流浪，流浪了不知多少年。
她沒有記憶，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只是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她應該在這裏等待。
要等誰，她不知道。
這一天，她流浪到了一個港口。
東邊來的一艘新船正在緩緩靠岸，那船上繪制的圖案讓她莫名有些親切之感，於是她停了下來。
大船靠岸之後，她約摸看到了船上乘客的樣子。
都是些很好看的人，長得和這個世界的居民很像，有著細長的尖耳，和美麗的面孔。
她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們和她也很像。
舷梯被放了下來，甲板上的人群向兩側散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有人從中間走了出來，第一個踏上舷梯，向岸上走來。
那是個金發藍眼的高大男性，他的面容俊美，眼神卻流露出滄桑。
看到他的樣子的那一刻，靈魂的心突然如遭重擊。
一個陌生的聲音瘋狂地在腦海中叫囂起來。她聽懂了。
她在等他，是的！她就是在等著他！
那個人在離地面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也看到了她。然後，他的雙眼陡然睜大，似是看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之物，下一刻，他以她所見過的，最快地速度沖了過來，來到了她的面前。
這一下她看得更清楚了。
他有雕塑般的輪廓，和一雙深若幽海，讓人一看就仿佛要沈溺其中的眼。
這雙眼的主人此刻正定定地看著她，似是驚訝，似是狂喜，似有千言萬語要向她傾訴，然而這些情緒最終只化成了一個動作——他緩緩伸手，突然重重地將她摟進了懷中，嘴唇貼著她的耳廓，有些顫抖，有些沙啞：“我終於又見到你……”
她一直懵懵地站著。不知何時被他擁入了懷裏，不知何時回摟住了他的肩膀，也不知何時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內牟的話在她心底響了起來。
“你能保留的仍舊只有現在的記憶。你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如果你等不到那個終結一切的人，如果你想不起他的名字，你將永遠也找不到你自己。”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她腦海中只有零星的光點，一回想，她的頭便劇烈地疼痛起來。
她忍著劇痛，擡頭望去，發現那艘船上的人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在向她行著典雅的屈膝禮。
他們叫她——王後。
“我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她顫聲道，““我好像用了一生在等，一直在等……但我……卻不記得你是誰……”
“沒關系，露辛達。”擁她入懷的這個人喃喃地說著，嗓音裏似蘊含了極大的痛苦，又似蘊含了極大的歡喜，“這沒關系……只要我，還記得你。”
“你曾問我，精靈與天地同壽，那麽，何為我們時間的盡頭，你曾問我，王冠的榮耀與戀人的微笑，你選哪個，你曾問我，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忘了你，你可還會記得我？當時，我不能回答，而現在，讓我告訴你。”
他在她耳邊還說了些什麽，她已經聽不清了，唯一能聽到的，是他那麽清楚地喚出的名字……
“露辛達……”
“等著，露辛達，我們還有那麽多的歲月要一起度過……”
露辛達……
露辛達……
“你怎麽能夠背棄我們的誓言？”
“他叫萊戈拉斯。”
“看著我的箭術怎麽樣吧，老師……”
“我們還有很長的歲月，要一起度過……”
“我願意……”
“站在他的身邊……直到世界的盡頭。”
“Ada去後，再也沒有人能叫這個名字了……”
“一路小心。”
“我想與你一起去看更為廣闊的世界，聽聽不同的歌謠。”
“我吃什麽不吃什麽，用得著你管嗎。”
“請寬恕亞爾維斯，我願承擔……”
“露辛達小姐……”
“我不明白，伊露維塔在賜予我們永恒的生命時是否也加上了同樣的痛苦。”
“這箭可不是這樣射的。”
記憶的碎片紛至沓來。
那是……
尤安塔林中的初遇，山洞外的大雨，婚禮上的誓言，生產後的微笑，與喀邁雅的戰鬥，
還有離開那個世界的無奈與不舍……
那個聲音，也曾那樣絕望地喚著她的名字，聲聲泣血。
露辛達，露辛達，露辛達……
你怎可背棄我們的誓言？
她曾伸手觸碰他絕望的眼……
但是痛覺席卷了她的整個世界，她看不到他了。
她曾拼盡全力告訴他……
“我愛你……”
她曾喚過他的名字……
那個已經在記憶裏已經沈睡了那麽久的名字……
她緩緩地擡起頭來，看著這雙眼，這兩泓冰藍中原本應該蘊藏了生命的熱力，如今卻只餘滿滿的疲憊，滿滿的滄桑，裏頭映著阿門洲潔白的屋宇，映著身後碧藍的天空，映著她自己蒼白失神的面孔……
但她還能從那眼底看到那些熟悉的光芒……那是在冬日的夜晚，於荒原跋涉了多少個世紀的旅人，疲憊地抖落一身風雪，推開家門後才會有的安寧。
“我記得你……”她終於撫上這雙讓她心痛的眼，輕聲地說。
她怎麽會忘記？
她的靈魂，她的曙光，她的生命，這世上的另一個她自己。
他們曾經分離了多少個千年，但即便是時間，也不能摧毀她的記憶。
淚水漫出了眼眶，她看著這雙突然重燃起沈寂了千年的火焰的眼，終於喚出那一個在唇間徘徊了許久的名字，嗓音清澈，宛如天籟。
“瑟蘭督伊。”
————end——————
第四紀元120年3月1日，中洲。
“陛下……”
伊力薩王的生命終於即將走到盡頭。
“阿爾溫……”床榻上的國王顫顫地伸出手去，撫上此生摯愛的面頰，“在深淵中掙紮愈久的人俞加珍視光明，體驗過甘甜的人比沒有味覺的人更易被苦澀所傷。你是照亮我生命的永恒之光，是給予我勇氣的甘美之泉，我無意棄你而去，如今卻不得不最後一次擁抱你，我的愛，永別了。”
阿爾溫烏多米爾獻出了她生命中最後一個給予愛人的吻。黑色的面紗之下，她的面容憔悴如被風幹的玫瑰。
“萊戈拉斯，金靂，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你們的陪伴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重溫的回憶。可你們不能永遠徘徊在這片大陸，走吧，萊戈拉斯，我的摯友，海的對岸，有人在等著你……”
不久之後，伊力薩王陷入永恒的安眠，他的身體栩栩如生，顯現了一種驚人的壯美。年輕時的俊美，壯年時的驍勇，老年時的睿智與尊嚴，交織在一起。他安睡在那裏，人類君王的光輝形象永世長存。
不久後，阿爾溫告別了所有人，獨自去往洛絲蘿林。從她選擇了阿拉貢的那一刻起，已再無可能西去。
金靂看著她美麗的背影，久久未能移開視線。這麽多年過去，縱然如花容顏雕萎，她仍然是當初那個外柔內剛義無反顧的公主。
“永別了，暮星公主。”他取下煙鬥，喃喃說道。
淚眼朦朧中，萊戈拉斯看到有一顆明亮的星辰，寂寞地劃過黃昏的天空，很快消失不見了。
他回頭看了看伊力薩王的宮殿，心中明白他也該走了。
那是一個約定。與ada，與子民，與當初分離的人的約定。
離別的人會再相逢。
得知他要出發的消息時，庫蘭一句話都沒有說。
森林精靈中還有少部分怎麽也不願意離開他們的故土，因此萊戈拉斯只能放棄游說。
他本想將王位讓給庫蘭，卻遭到了對方的堅決反對。
他說：“這片森林需要的是你，無論是過去，未來，還是現在。”
他說：“大將軍，是我唯一的主。他畢生之願就是守護好這片森林，我永遠也不會離開這裏。”
他說：“我永遠不會做精靈王。但是，我答應你，會保護好他們。”
於是，萊戈拉斯也放棄了說服他一同西去的念頭。他想他的離開或許讓庫蘭覺得是一種背叛吧。一開始他就知道他會離開，然而他始終幻想他能改變心意。現如今，萊戈拉斯親手打破了這個幻想。
他能理解庫蘭，但他們終究是不同的。他看著好友美麗的妻子——阿卡綴娜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這裏有庫蘭的整個世界，可是他的，卻在海的對岸。
他在大部分子民都離開了之後方才告別庫蘭夫妻，心情愉悅，毫無牽掛地離開森林。
灰港的風一如既往地潮濕溫暖，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偏頭看著還在自己身邊的唯一的朋友：“你早飯吃飽了嗎？”
金靂瞪了他一眼：“沒吃飽劃槳的速度也比你這精靈小子快！”
他笑了笑，看著停泊在港口的雪白船只，想起了多年前目送父親離去時的場景。而今，他也要走了。
他看著手中握了許久的水晶球，終於下定決心，將它猛地向後一拋。
“你幹什麽？”金靂目瞪口呆。
“我ada與nana的這段記憶，它們屬於這片大陸！”迎著海風，中洲最後一位精靈王這樣說，“到達對岸之後，我要親口問問我ada和nana的故事，他們講述的，一定別有一番景象。”
這麽多年來，他克制著自己不去看那個禮物裏的內容，就是為了等到那一天。他相信，那時的快樂，會遠比他獨自觀看這段記憶時候要多得多。他低頭，璀璨的藍眸熠熠生輝：“金靂，我會請求我ada準許你聽故事的。”
金靂不屑地切了一聲：“誰有興趣聽那老家夥的故事。”
“那你講吧。”
“你是四歲的小孩子嗎？”
“不講也行，唱首歌來聽聽？看在我免費讓你住了這麽多年王宮的份上。”
小船離岸，漸漸行遠。
“唱什麽啊？”
“《長夜無盡時》。”
“切，那是你們精靈的說法，文文縐縐又拗口的，其實那就是首打油歌，我們和人類，一般都叫他《永夜》。你聽我唱給你聽，那首歌的開頭是這樣的……”
“巍峨的山巒……”
“你最近煙抽太多了吧，難聽死了。”
“哎你這個！”
“那個最後的結局，不是最初的那個，我已經很熟悉了，我唱給你聽……看看那是不是你聽過的結局……”
“好啊，你行你上！”
“巍峨的山巒聳立遠方
我手握利劍站在此處山岡
蒼茫的天上美麗的月亮
照耀在遠方等我的姑娘……”
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遠去，精靈清亮的歌聲在天地之間悠悠蕩開。小船之後，一輪火紅的明日噴薄而出，中洲的海岸已成為蒼茫中的一點。
矮人收起煙鬥，愜意地點頭，那確然就是那歌裏戰士與姑娘的結局，來自東方的，早已逝去的歌者所唱的《永夜》，最終的結局：
黎明時分我看到心愛的姑娘
她帶著花朵立在家鄉的山岡
她的裙擺在晚春的風裏蕩漾
她的眼眸盛滿長夜後的曙光
我走過漫長歲月與無盡洪荒
靈魂終於不在黑夜中徜徉
歌者記錄下塵封的過往
傳奇落幕這故事已翻到終章
我將染血的旗幟永遠埋葬
從此不再拔劍只為我的國王
黎明時分我看到心愛的姑娘
她微微笑著仍如當年一樣
我卸下甲胄奔往她的方向
擁抱她如擁抱一生的夢想
她冰涼的眼淚落在我心上
而我輕輕地開口在她耳旁
我回來了，
我心愛的姑娘。
————————real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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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王萊戈拉斯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雀躍與開懷。
這世間唯有一種離別——為了重聚的離別，帶來的才沒有傷感，只有喜悅。
他看著父親此刻空空如也的手指，心中莫名湧起了一陣小期待。
他就是對那個精靈族的傳說深信不疑。他Ada一定會找到他nana的，一定！
瑟蘭督伊負手而立，默默地看著灰海上星星點點的殘照微芒。
上一次，灰海是他旅程的終點。他失去了他心愛的小鉆石，而後帶著她的屍體悲痛欲絕地返回王國。
這一次，它變成了他旅程的起點，他要帶領著他的族人，前往海的對岸，一去不返。
他轉過身去，看著新王與站在他身後微笑的臣民，一時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海風吹起了萊戈拉斯的金發，隔著幾步的距離也能看出他的眼眸是從未有過的璀璨。瑟蘭督伊凝神，發現他還在悄悄給他比口型。
“ada，一路順風……一定要早日找到nana啊……”
這小子……他笑了笑，卻因他這一句話，反倒想起了一件事情。
於是他向新王走近幾步，將一件禮物——一件本應在三年前就送給他的禮物悄悄塞進了他的手心裏。
精靈王身邊的金靂好奇地瞥了一眼，發現那是一顆非常漂亮的，散發著絲絲縷縷綠色光華的水晶球。
然後他聽到了前任精靈王好聽的聲音，有些低沈，有些懷念，有些得意，也有些促狹。
他對萊戈拉斯王說：“你問過我千百遍的Ada和nana的故事，都在這裏面了。”
然後，他松開了年輕的王的手，後退幾步，滿意地欣賞了一下他驀然呆滯的神色，方才轉過身去，慢慢踏上即將起航的船只，再未回頭。
夕陽之下，他銀色的長袍張揚在風裏，像一只重獲新生，即將飛上蒼穹的大鳥。
萊戈拉斯楞了好一會兒，才向前緊走幾步，低頭俯身：“願陛下平安到達蒙福之地。”
他的身後，森林精靈們也低下身去，清朗悅耳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灰海邊潮濕的海風裏。
金靂實在好奇，卻也乖乖地隨精靈們彎下身去，直至最後那艘大船遠去，才偏頭悄悄問精靈王：“餵，你老爹最後那個表情是什麽意思？”
萊戈拉斯怒道：“他在笑我是個傻子！我從前扔了他裝有我nana唯一的畫像的戒指，卻不知道他還有個水晶球，隨時想見她就能見！這個騙子！小時候他都沒告訴過我！”
金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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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森林號”的甲板上，一頭異常高大神駿的大角鹿站在金發主人的身邊，與他一起看著西面已快漸漸沈入海中的夕陽。
“我本來以為你會拒絕。”薩那諾斯還在回味漿果的鮮甜氣息，萊戈拉斯特地給它準備的零食味道相當不錯。
“起初也很想拒絕。但是後來發現，我做不到。他把一切安排得太妥當，也斬斷了我所有的後路。”瑟蘭督伊笑了笑，“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森林，子民，有萊戈拉斯王在，我很放心。”
“只有這個理由？”薩那諾斯側頭。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瑟蘭督伊的眸色深了一些，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指，卻記起這裏早在三年前就空無一物，“我終究沒法抵抗那樣的誘惑。”
“他說得其實沒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應該試一試。”薩那諾斯看懂了他眼中深切的懷念，將下巴擱在他攤開的手掌上，任由他摸了摸自己柔軟的毛，“薩那諾斯，我是真的，想見到她。”
活的，美麗的，會對他微笑，會對他流淚的她。
不是單調的油畫，不是虛幻的影像，不是夢境裏永遠握不住，留不下，喚不回的人。
“我也是，瑟蘭督伊。”神鹿吸了吸鼻子。
船頭傳來些響動。
一精一鹿一起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個已經數十年未曾在阿蒙蘭見到的精靈。
銀發如月，眼眸似冰。裙子上淺綠色的流蘇在海風裏飄搖。
魔鬼費麗也看到了他們，主動向他們走過來。
“陛下安好。”
“這裏已經沒有什麽陛下了。”瑟蘭督伊笑道，有些驚艷地打量著她少見的裝束，“費麗弗琳，我原本以為你不會願意上這艘船。”
“因為他的囑托是嗎。”費麗弗琳幹脆利落地道，“呵，他倒是想得美，自己走得一了百了，也不提前商量一下就將北境那麽重的防線任務交給我。”
瑟蘭督伊沒有說話。
“其實我的原因，也與陛下差不多。”昔日的鐵血女將沈默了一下，終是說了實話，“我要親眼再見他一面。”
瑟蘭督伊一怔。他並不知道她和他還……
“無論是千年，萬年，還是更久遠的時間，我都會等，等到他活著走出內牟神殿的那一天。”
“若是千年萬年也等不到呢。”
“若是他敢讓我等太久，等他活過來，我一定一刀殺了他！”夕陽未及撤走的最後一線光暈之中，卓然獨立的女將平靜地說著，臉上帶了微笑，眸中猶有淚光，映在森林精靈的眼中，卻是她從未有過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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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在這個世界已經徘徊了很久。
內牟給了它一副軀體，它仔細地看過，那是個美麗的姑娘的模樣。
但奇怪的是，它只記得有內牟這樣一個人，卻不知道為何會記得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於是它，或者說她一直在流浪，流浪了不知多少年。
她沒有記憶，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只是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她應該在這裏等待。
要等誰，她不知道。
這一天，她流浪到了一個港口。
東邊來的一艘新船正在緩緩靠岸，那船上繪制的圖案讓她莫名有些親切之感，於是她停了下來。
大船靠岸之後，她約摸看到了船上乘客的樣子。
都是些很好看的人，長得和這個世界的居民很像，有著細長的尖耳，和美麗的面孔。
她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們和她也很像。
舷梯被放了下來，甲板上的人群向兩側散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有人從中間走了出來，第一個踏上舷梯，向岸上走來。
那是個金發藍眼的高大男性，他的面容俊美，眼神卻流露出滄桑。
看到他的樣子的那一刻，靈魂的心突然如遭重擊。
一個陌生的聲音瘋狂地在腦海中叫囂起來。她聽懂了。
她在等他，是的！她就是在等著他！
那個人在離地面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也看到了她。然後，他的雙眼陡然睜大，似是看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之物，下一刻，他以她所見過的，最快地速度沖了過來，來到了她的面前。
這一下她看得更清楚了。
他有雕塑般的輪廓，和一雙深若幽海，讓人一看就仿佛要沈溺其中的眼。
這雙眼的主人此刻正定定地看著她，似是驚訝，似是狂喜，似有千言萬語要向她傾訴，然而這些情緒最終只化成了一個動作——他緩緩伸手，突然重重地將她摟進了懷中，嘴唇貼著她的耳廓，有些顫抖，有些沙啞：“我終於又見到你……”
她一直懵懵地站著。不知何時被他擁入了懷裏，不知何時回摟住了他的肩膀，也不知何時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內牟的話在她心底響了起來。
“你能保留的仍舊只有現在的記憶。你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如果你等不到那個終結一切的人，如果你想不起他的名字，你將永遠也找不到你自己。”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她腦海中只有零星的光點，一回想，她的頭便劇烈地疼痛起來。
她忍著劇痛，擡頭望去，發現那艘船上的人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在向她行著典雅的屈膝禮。
他們叫她——王後。
“我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她顫聲道，““我好像用了一生在等，一直在等……但我……卻不記得你是誰……”
“沒關系，露辛達。”擁她入懷的這個人喃喃地說著，嗓音裏似蘊含了極大的痛苦，又似蘊含了極大的歡喜，“這沒關系……只要我，還記得你。”
“你曾問我，精靈與天地同壽，那麽，何為我們時間的盡頭，你曾問我，王冠的榮耀與戀人的微笑，你選哪個，你曾問我，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忘了你，你可還會記得我？當時，我不能回答，而現在，讓我告訴你。”
他在她耳邊還說了些什麽，她已經聽不清了，唯一能聽到的，是他那麽清楚地喚出的名字……
“露辛達……”
“等著，露辛達，我們還有那麽多的歲月要一起度過……”
露辛達……
露辛達……
“你怎麽能夠背棄我們的誓言？”
“他叫萊戈拉斯。”
“看著我的箭術怎麽樣吧，老師……”
“我們還有很長的歲月，要一起度過……”
“我願意……”
“站在他的身邊……直到世界的盡頭。”
“Ada去後，再也沒有人能叫這個名字了……”
“一路小心。”
“我想與你一起去看更為廣闊的世界，聽聽不同的歌謠。”
“我吃什麽不吃什麽，用得著你管嗎。”
“請寬恕亞爾維斯，我願承擔……”
“露辛達小姐……”
“我不明白，伊露維塔在賜予我們永恒的生命時是否也加上了同樣的痛苦。”
“這箭可不是這樣射的。”
記憶的碎片紛至沓來。
那是……
尤安塔林中的初遇，山洞外的大雨，婚禮上的誓言，生產後的微笑，與喀邁雅的戰鬥，
還有離開那個世界的無奈與不舍……
那個聲音，也曾那樣絕望地喚著她的名字，聲聲泣血。
露辛達，露辛達，露辛達……
你怎可背棄我們的誓言？
她曾伸手觸碰他絕望的眼……
但是痛覺席卷了她的整個世界，她看不到他了。
她曾拼盡全力告訴他……
“我愛你……”
她曾喚過他的名字……
那個已經在記憶裏已經沈睡了那麽久的名字……
她緩緩地擡起頭來，看著這雙眼，這兩泓冰藍中原本應該蘊藏了生命的熱力，如今卻只餘滿滿的疲憊，滿滿的滄桑，裏頭映著阿門洲潔白的屋宇，映著身後碧藍的天空，映著她自己蒼白失神的面孔……
但她還能從那眼底看到那些熟悉的光芒……那是在冬日的夜晚，於荒原跋涉了多少個世紀的旅人，疲憊地抖落一身風雪，推開家門後才會有的安寧。
“我記得你……”她終於撫上這雙讓她心痛的眼，輕聲地說。
她怎麽會忘記？
她的靈魂，她的曙光，她的生命，這世上的另一個她自己。
他們曾經分離了多少個千年，但即便是時間，也不能摧毀她的記憶。
淚水漫出了眼眶，她看著這雙突然重燃起沈寂了千年的火焰的眼，終於喚出那一個在唇間徘徊了許久的名字，嗓音清澈，宛如天籟。
“瑟蘭督伊。”
————end——————
第四紀元120年3月1日，中洲。
“陛下……”
伊力薩王的生命終於即將走到盡頭。
“阿爾溫……”床榻上的國王顫顫地伸出手去，撫上此生摯愛的面頰，“在深淵中掙紮愈久的人俞加珍視光明，體驗過甘甜的人比沒有味覺的人更易被苦澀所傷。你是照亮我生命的永恒之光，是給予我勇氣的甘美之泉，我無意棄你而去，如今卻不得不最後一次擁抱你，我的愛，永別了。”
阿爾溫烏多米爾獻出了她生命中最後一個給予愛人的吻。黑色的面紗之下，她的面容憔悴如被風幹的玫瑰。
“萊戈拉斯，金靂，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你們的陪伴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重溫的回憶。可你們不能永遠徘徊在這片大陸，走吧，萊戈拉斯，我的摯友，海的對岸，有人在等著你……”
不久之後，伊力薩王陷入永恒的安眠，他的身體栩栩如生，顯現了一種驚人的壯美。年輕時的俊美，壯年時的驍勇，老年時的睿智與尊嚴，交織在一起。他安睡在那裏，人類君王的光輝形象永世長存。
不久後，阿爾溫告別了所有人，獨自去往洛絲蘿林。從她選擇了阿拉貢的那一刻起，已再無可能西去。
金靂看著她美麗的背影，久久未能移開視線。這麽多年過去，縱然如花容顏雕萎，她仍然是當初那個外柔內剛義無反顧的公主。
“永別了，暮星公主。”他取下煙鬥，喃喃說道。
淚眼朦朧中，萊戈拉斯看到有一顆明亮的星辰，寂寞地劃過黃昏的天空，很快消失不見了。
他回頭看了看伊力薩王的宮殿，心中明白他也該走了。
那是一個約定。與ada，與子民，與當初分離的人的約定。
離別的人會再相逢。
得知他要出發的消息時，庫蘭一句話都沒有說。
森林精靈中還有少部分怎麽也不願意離開他們的故土，因此萊戈拉斯只能放棄游說。
他本想將王位讓給庫蘭，卻遭到了對方的堅決反對。
他說：“這片森林需要的是你，無論是過去，未來，還是現在。”
他說：“大將軍，是我唯一的主。他畢生之願就是守護好這片森林，我永遠也不會離開這裏。”
他說：“我永遠不會做精靈王。但是，我答應你，會保護好他們。”
於是，萊戈拉斯也放棄了說服他一同西去的念頭。他想他的離開或許讓庫蘭覺得是一種背叛吧。一開始他就知道他會離開，然而他始終幻想他能改變心意。現如今，萊戈拉斯親手打破了這個幻想。
他能理解庫蘭，但他們終究是不同的。他看著好友美麗的妻子——阿卡綴娜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這裏有庫蘭的整個世界，可是他的，卻在海的對岸。
他在大部分子民都離開了之後方才告別庫蘭夫妻，心情愉悅，毫無牽掛地離開森林。
灰港的風一如既往地潮濕溫暖，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偏頭看著還在自己身邊的唯一的朋友：“你早飯吃飽了嗎？”
金靂瞪了他一眼：“沒吃飽劃槳的速度也比你這精靈小子快！”
他笑了笑，看著停泊在港口的雪白船只，想起了多年前目送父親離去時的場景。而今，他也要走了。
他看著手中握了許久的水晶球，終於下定決心，將它猛地向後一拋。
“你幹什麽？”金靂目瞪口呆。
“我ada與nana的這段記憶，它們屬於這片大陸！”迎著海風，中洲最後一位精靈王這樣說，“到達對岸之後，我要親口問問我ada和nana的故事，他們講述的，一定別有一番景象。”
這麽多年來，他克制著自己不去看那個禮物裏的內容，就是為了等到那一天。他相信，那時的快樂，會遠比他獨自觀看這段記憶時候要多得多。他低頭，璀璨的藍眸熠熠生輝：“金靂，我會請求我ada準許你聽故事的。”
金靂不屑地切了一聲：“誰有興趣聽那老家夥的故事。”
“那你講吧。”
“你是四歲的小孩子嗎？”
“不講也行，唱首歌來聽聽？看在我免費讓你住了這麽多年王宮的份上。”
小船離岸，漸漸行遠。
“唱什麽啊？”
“《長夜無盡時》。”
“切，那是你們精靈的說法，文文縐縐又拗口的，其實那就是首打油歌，我們和人類，一般都叫他《永夜》。你聽我唱給你聽，那首歌的開頭是這樣的……”
“巍峨的山巒……”
“你最近煙抽太多了吧，難聽死了。”
“哎你這個！”
“那個最後的結局，不是最初的那個，我已經很熟悉了，我唱給你聽……看看那是不是你聽過的結局……”
“好啊，你行你上！”
“巍峨的山巒聳立遠方
我手握利劍站在此處山岡
蒼茫的天上美麗的月亮
照耀在遠方等我的姑娘……”
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遠去，精靈清亮的歌聲在天地之間悠悠蕩開。小船之後，一輪火紅的明日噴薄而出，中洲的海岸已成為蒼茫中的一點。
矮人收起煙鬥，愜意地點頭，那確然就是那歌裏戰士與姑娘的結局，來自東方的，早已逝去的歌者所唱的《永夜》，最終的結局：
黎明時分我看到心愛的姑娘
她帶著花朵立在家鄉的山岡
她的裙擺在晚春的風裏蕩漾
她的眼眸盛滿長夜後的曙光
我走過漫長歲月與無盡洪荒
靈魂終於不在黑夜中徜徉
歌者記錄下塵封的過往
傳奇落幕這故事已翻到終章
我將染血的旗幟永遠埋葬
從此不再拔劍只為我的國王
黎明時分我看到心愛的姑娘
她微微笑著仍如當年一樣
我卸下甲胄奔往她的方向
擁抱她如擁抱一生的夢想
她冰涼的眼淚落在我心上
而我輕輕地開口在她耳旁
我回來了，
我心愛的姑娘。
————————real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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