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最有天賦和能力的二代，庫蘭曾經準確預測過很多事情，但是這一次卻是個例外。

午宴之後，國王告別臣民，帶著金發王子來到了阿蒙蘭一處僻靜的樹林，那地方臨著一處大湖，一度是王國的禁地。

“國喪期間，不宜大喜。因此晚宴後的安排我都已經撤了。”瑟蘭督伊側對著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得一幹二凈，“你才剛剛回來，按理說，應該讓你再放松一陣子。但這件事情，我必須讓你知道。”

萊戈拉斯看著面前明顯新立不久的墳塋，只覺喉頭突然哽住了一個東西，憋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那是他很眼熟的，潔白的大理石 ，刻著一個他做夢也不敢想到的名字。

“亞爾維斯叔叔……”他喃喃，蹲下身去，手指顫顫地拂過那些凹槽，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一擡頭，眼淚已經落了下來，“ada，怎麽會這樣？”

“他是為了我，為了王國而死，領著克拉斯軍團去了墟谷，與奧克主力同歸於盡。”瑟蘭督伊只說了這一句話，神情掩蓋在樹葉的影子裏。

這背後的彎彎繞繞，他眼下並不想再多談。

年輕精靈也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默默地流淚。

瑟蘭督伊安靜地等在旁邊，沒有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萊戈拉斯方才擦幹眼淚，勉強穩定了情緒：“那麽，北境，現在是……”

“由費爾南多與費麗弗琳共同駐守。”瑟蘭督伊低下身去，拂去碑面上新沾的一葉飛花，“大敵已亡，不會再有戰禍了。”

父子倆看著面前流金瀲灩的名字，好像都看到了那個人手持彎刀，挑眉揚唇，神采飛揚的模樣。

只是萊戈拉斯知道，他再也等不到那些曾經專門帶給他的巧克力了。

“萊戈拉斯，你已經長大了。”沈默良久，瑟蘭督伊道，“伊西利安是禮物，也是責任。大局初定，軍隊的整頓計劃還未及開始，你可以挑選你要的人馬過去，先行駐紮。”

“身為領主，需要學會的事情還有很多。待你休息一陣子，恢覆了元氣，歐內斯特會做你的老師。”

“你不在伊西利安的日子，我會讓庫蘭過去，與那邊的卡倫費爾大人一起先替你處理領地事務。他比你大不了多少，行事卻遠較你老練，屆時你還得再向他請教請教。”

他一樁樁，一件件，將他的安排仔細地說給他聽，以從未有過的耐心。

金發精靈不聲不響地聽著，紅著眼看著眼前潔白的墓碑，卻突然提出了一個瑟蘭督伊始料未及的問題：“ada，關於nana的尤安塔弓，您真的，不解釋一下嗎？”

他問得毫無征兆，瑟蘭督伊罕見地怔了一下，但隨即便反應過來：“原來你都猜到了。那的確是尤安塔弓，只剩下這一把。你走之後，我始終不太放心，知道你們必定途經洛絲蘿林，便拜托凱蘭崔爾夫人……”

“我說的不是這個。”萊戈拉斯打斷他的話，原本清脆的嗓音裏多了些難辨的喑啞，他死死地望著那墓碑，“我說的是，那上面nana的名字。掩蓋魔法到底為什麽會失效？Ada，您的靈力，如今，還剩多少了？”

一陣不知從哪兒來的風自樹梢掠過，幾片樹葉打著旋兒飄落下來。

瑟蘭督伊幹巴巴地道：“你想到哪裏去了？”

“您當我是小孩子嗎？”萊戈拉斯轉過頭，看著他，眉頭緊皺，“如果您一切安好，那樣一個小小的魔法，又怎麽會失效？您既已經布置好，又怎麽可能讓我察覺到？”

“還有。”他冷笑一聲，“您知道您剛才的反應有多迅速，解釋有多麽流暢嗎？那是心虛的人才會有的表現。”

他步步緊逼，一寸不讓。國王看著這雙與自己肖似的藍眼，頃刻間便做了決定。

“看來還是沒有瞞住你……”他嘆了口氣，轉過頭去，看著亞爾維斯的墓碑，“大將軍去後，北境諸軍與奧克殘餘勢力有過最後一戰。我那時，因無法接受大將軍之死，又痛又怒，看著那些奧克，只想著讓它們一個個死得幹幹凈凈才好，便在督戰時使了些手段，讓它們死得更快，也讓我軍少些傷亡。激憤之下難免有些控制不住，靈力用得多了些。回阿蒙蘭之後便安心休養了一陣子，也沒留神別的事。大概是因為如此，才沒留心到那把弓的問題。”

“此話當真？”

“當時庫蘭就在我身邊，你若不信，可以問他。”瑟蘭督伊淡淡地道。

萊戈拉斯提了一半的心稍稍放下，他將國王的話放腦海裏翻來覆去想了半天，沒再發現有什麽問題，這才舒了一口氣。

瑟蘭督伊眼角餘光瞟到他明顯放松下來的神色，心下稍定。

父子兩個拜祭完亞爾維斯，又談了幾句北境目前的駐軍問題，這才返回王宮。

萊戈拉斯原本打算回家不久就邀請朋友們前來一聚。卻沒想到剛回家便知道亞爾維斯叔叔故去的消息，難受了很久。

好不容易略略提起點精神之後，他又收到了從前軍中好友的邀約，成日忙著出去聚會，連王宮也沒待上幾天。

如此，當他終於能夠向遠征隊發出請帖的時候，已經是他回家好幾個月之後了。

夥伴們應邀前來，在森林裏度過了很是愉快的一段時光。

伊姆拉綴斯與綠林向來交好，阿爾溫又算是精靈王看著長大的，自不必提，在阿蒙蘭得到的是公主般的待遇。

而阿拉貢，在護戒之前本就與精靈王打過幾次交道，那時他成熟穩重的作風就讓瑟蘭督伊很是欣賞。此次前來，雖然只是受好友相邀一聚，但除了國王摯友的義子，侄女的丈夫這兩重身份之外，他還自帶剛鐸及亞爾諾重聯王國之王這一光環，因此一進入綠林便得到了幾乎所有精靈的熱烈歡迎。在阿蒙蘭，精靈王更是親自大開城門相迎，給足了這位人王侄子面子。

至於米斯蘭達，綠林精靈們表示，反正這位老朋友你就是不請他也不知什麽時候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你家餐桌上，因此見了他反倒不用客氣，甚至有一些小精靈見到巫師就沖上去摟著他的腿翻找起他身上的煙花來。

稍稍有些不自在的是金靂。雖然知道他也是英雄之一，但畢竟從前他那一支的矮人與綠林精靈不怎麽對盤，並且國王還關過他老爹，因此矮人跟在王子身邊進入地宮時，有一小部分不太成熟穩重的精靈表情都還有些魔幻，這讓金靂略略有些不爽。但金靂的不爽在見到精靈王之後便煙消雲散了。

傳言果然都不可信。

他面前的精靈王形容俊美，身材高大，王者威嚴十足，在他看來除了皮膚稍稍有些蒼白之外外形氣質簡直就沒有任何缺點。更難得的是，那麽高高在上的精靈王，面對他這個小輩竟然一點也不擺架子，說話和氣，態度可親，待他亦如上賓，絲毫不提以前的不快，剛見面便送了他一把黃金打造斧柄鑲白水晶的斧子，這讓金靂很是歡喜。

他謝過精靈王，又看看陪在身邊的精靈王子，暗自搖頭，他原本覺得精靈小子無論哪方面都還不錯，雖無法與矮人相比，卻也稱得上出類拔萃的精才，如今才知道，他比起他老爹，那可差得遠了。

遠征隊在綠林待了足有一月之餘，分離之際，萊戈拉斯很是不舍。因為他知道，這差不多算是他最後的閑暇了。

他們離開之後。萊戈拉斯便開始跟隨歐內斯特開始學習處理政務。胸有韜略的宰相大人為人寬厚，秉性溫和，唯獨在王子的政務教學上嚴得不得了。數月下來萊戈拉斯進益雖多，卻也累得快脫了一層皮，只覺得這些案牘之事遠較軍營訓練更讓人神煩。

他偶有抱怨或者偷懶，在一旁閉目養神的歐內斯特便會淡笑一聲，連眼皮子都不屑翻一下：“年輕人，你父王幾千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你看看他，你再看看你，到時候，你要是連一個伊西利安都管不好……”

每每這時，他就會自動投降。

但也因著這些經歷，他才對那個成日坐在王座上，孤高清冷的父親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所以到了後來，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前去書房為國王端一杯藥茶或者將他趕回臥室然後自己幫他處理一些政務倒成了萊戈拉斯的必修課。

戰後的和平時光便在忙忙碌碌中悄然流逝，待得萊戈拉斯終於要啟程前往伊西利安時，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

離開阿蒙蘭那天是個好天。

伊西利安領主帶著他的護衛隊，即將南下奔赴領地。

他穿了一身深綠的便裝，肩上是淺灰色的鬥篷，金發璀璨，藍眼熠熠，整個人便如這春日一般朝氣蓬勃。

國王垂手而立，披一襲深紅天鵝絨長袍，在城門看他上馬。

“那陛下，我就先走啦！”萊戈拉斯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不必再送，得了他頷首之後便調轉馬頭，一路疾馳而去。

那挺拔的背影，與多年之前並無分別。

自他出生以來，還沒有哪一次的分離是如同此次一般，讓人沒有憂慮，只有快樂與欣慰的。

瑟蘭督伊看著那身影漸漸變成極小的一點，眸中就要溢出的笑意始終未曾褪去。

“他很努力，天賦也不錯。”歐內斯特感嘆道，“陛下英明，伊西利安之民有福了。”

“我知道，他一直做得很好，很出色。這一點老師您功不可……瑟蘭督伊含笑轉身，伸手欲搭上宰相的肩膀，然而在還未觸到歐內斯特的衣料之時，他便看到宰相的神色突然變得驚駭起來。

幾乎是同時，半邊身體驀然傳來一陣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烈焰焚身般的痛楚，一股熱流順著喉嚨往上湧，他用了全身之力將它狠命咽下。看著宰相的神色，他很想對他笑一下，說一聲不礙事。但隨即胸口便是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劇痛，他整個人終於支撐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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