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之嘴一死，更為厚密的烏雲立刻席卷了過來。

高格羅斯平原之上再見不到一線天光。沈重的鐵門緩緩打開，遠方的地面上出現了黑色的一線，那是黑城門中潮水般的大軍。

索倫之眼已經轉到了他們這一側，似他們所預期的那樣。

可萊戈拉斯的心卻沒有半分雀躍。

阿拉貢……他從未見他如此失態過。即便是在聖盔谷那次也沒有。

這是不是說明，弗羅多他們或許真的可能……

如果弗羅多與山姆真的出了事，那麽，他們這一行人，做的便只是無用功，只怕，他們，剛鐸與洛汗的子民，都逃不過最壞的結局。

如果他們死了，如果他們死了，他會怎樣。

“記住你的武器，他們才是你最好的夥伴！”

精靈悚然一驚。為什麽，為什麽在這種時刻他會突然想起亞爾維斯叔叔？

武器，要武器有什麽用，弗羅多死了……如果弗羅多死了……

“難道我們就什麽都做不了了嗎？”一旁的矮人喃喃。

“我們什麽都做不了了嗎？”他迷茫地看向阿拉貢，卻發現對方雙眼灼灼，似乎根本未將即將發生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曾聽過大將軍很多告誡，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活下去。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重來的機會。

無論遇到何種境地，勿輕言放棄。

可萊戈拉斯想，他或許得食言了。

掌心裏的長弓似乎散發出奇異的熱度。他讀懂了阿拉貢的意思。

他們應該讓它知道，妄想！

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人類唇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如果他們此刻轉身，一定能多活些時日。可是一開始，他們就沒有想過回頭。

如果弗羅多當真死了，他們定要不計一切，要大敵付出應有的代價。

如果這片土地註定被不祥的陰影籠罩，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們便以己身為刃，也要拼死劈開一條罅隙，挽回一縷光。

黑城門邊傳來了隆隆聲響，萊戈拉斯明白，最後一刻就要到了。他目視著前方漸漸逼近的洪流，細小如針的瞳孔微微地收縮。

阿拉貢調轉馬頭，向著戰士們的方向奔去——他們聚集在一起，收縮成一個防衛的陣型，已經被大敵浩大的聲勢給嚇住了。

精靈聽到了阿拉貢高亢而富有激情的聲音，他在鼓勵他的族人，他的臣民。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不那麽高亢和激昂，卻同樣堅定的，來自於他自己心底的聲音。

“穩住！穩住！剛鐸和洛汗的好男兒，我的好兄弟！”

我是幽暗密林王國的精靈，萊戈拉斯，斯坎迪亞前風刃營金色颶風，阿蒙蘭第三箭隊隊長，今奉我王瑟蘭督伊之命加入遠征軍。

“我在你們的眼中看到了我心中同樣擁有的恐懼！或許有一天，人類會失去勇氣，我們會眾叛親離，一敗塗地！但不是在今天！”

我是我族最驍勇的戰士之一，亦是我王唯一的血脈。如此，可證明我王的誠意。

“或許有一天，邪惡戰勝正義，人類的世界分崩離析！但不是在今天！”

我向歸於浩瀚的先輩英靈起誓，我將盡忠職守，為國之藩籬。不懼風暴與嚴寒，黑暗與邪祟，直至無盡之魂徘徊於諸神之殿……

“今天！我們將誓死奮戰！”

我將死在高格羅斯平原，與這世界最英勇的戰士，與我的朋友在一起，永不墮我精靈一族之名。

“為了你們在世上所珍視的一切！”

只要還有一縷風，一只鳥記得，這裏所發生的故事，我們的功績也將化為歌謠，萬古流傳。

“我要你們拔出利劍！西方的人類！”

只是，我希望……

“誓死奮戰！”

我希望，還能見到你，ada……

奧克的洪流終於湧出了黑門，將聯軍徹底包圍了起來。

費爾南多收到奧克逼近賽忒的消息時，國王已經在他的營帳裏待了很久很久。

他拿著那封信，心中又痛又怒。

這幫**竟還敢東進。他大步朝王帳走去，打算如果這次陛下按兵不動，他哪怕違抗王命也要命令帳下全軍出擊。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能見到的高階將領早已經先他一步站在了王帳之中。

“原本還想讓他們茍延殘喘一陣，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輿圖前的君主聽完了他的稟告，緩緩直起身子，金發之下冰藍的眼似風暴暗藏的極地之海。

“艾嘉軍團已經整裝完畢。”庫蘭擡頭，目光平靜。一夜之間，他好像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將領。

“臣下領地駐軍也已整裝完畢，可隨時出發。”以胡戈為首的幾位領主彎下身去。

“臣下所率諸軍謹聽陛下號令……”將軍們一個接一個地低下頭去，從未有過的一致。

“很好。就讓它們全部給大將軍陪葬吧。”國王走下王座，清瘦面上已無半點失態，“這一仗，我親自督戰。”

亞爾維斯……

賽忒寒冷的空氣裏，精靈軍隊整裝待發，傳令官洪亮悲愴的聲音如潮水般蔓延開去，傳遞的是一道從未有過的軍令。

“北線駐軍全線出動向墟谷進發，為大將軍報仇！”

為大將軍報仇。

他們已不需要其他的指令或者動員了。

大軍在中途遇上了東進的奧克軍團。那明顯隸屬於獨眼格佐安的部下，已是精靈王國奧克勢力殘留的全部。

在費爾南多與費麗弗琳的指揮下，精靈軍團南北列陣，沒有任何迂回與等待，直接正面迎上了死敵。

事已至此，雙方已不需要任何的預告與寒暄。

流箭，利刃，刀刀見血。

精靈軍隊的的前方，高高飄揚在空中的除了王旗，還有一面深棕彎月旗。

奧克不明白，為什麽它們的敵人每擡頭望一次那面旗幟，下手就會更狠上幾分。

瑟蘭督伊手握權杖，站在一方巨巖之上，冷眼俯視著下方戰場。

大敵的數量的確勝過精靈。可主力已經盡數被消滅在了墟谷，他們的垂死掙紮就顯得可笑，覆滅不過遲早的事。

除此一戰，他的子民，再不用付出更多的代價了。

他心中一痛。微微閉眼，再次任由靈力漫過掌心，順著權杖游走到那些藤蔓之間，幫助戰士們將那些畜~生聯合絞殺。

它們的確帶走了他的一部分靈力，他的一部分生命力。

可是，與他的大將軍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伴隨身側的庫蘭微皺著眉，擔憂地看著面色蒼白的他：“陛下請珍……”

“我知道。”他打斷他的話，“亞爾維斯一命換一命，我不會亂來。”

他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個人大笑起來的樣子，神采飛揚的樣子。

只他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是半真半假的盛怒，他是顯而易見的黯然。

現在想來，那雙琥珀眼中一閃即逝的失望，也是做給他看的吧。

那頭該死的狐貍，那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他並不確定他真正的意圖，他不可能拿準。

可是一開始，他就決定代替他去死，無論他在不在意。

這就是他亞爾維斯的選擇。

可笑他瑟蘭督伊，直到最後才知道他也有雙全之法。所謂雙全之法，不過是以他之命，加克拉斯軍團全軍之力，換得一個安然無恙的君主，與不再有戰禍的幽暗密林。

眼眶裏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濕意。瑟蘭督伊忍不住去想，這麽多年，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他還能做些什麽，才能留下那些他想要留下的人。

他曾經擁有整個世界，可現如今，他還剩下什麽？

靈力源源不斷地自他的身體中湧出，奧克的嘶鳴漸漸壓過了兵戈碰撞之聲。

高高的山巖之上，飛雪落滿了精靈的長睫，只停留了一瞬，便微微一顫，化成冰冷的水珠悄滑落下主人的面頰。

愛他之人，為他而死。

他所愛之人，被他送上了更加兇險的戰場，生死未蔔。

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這一樁事了。

金發國王緩緩睜開雙眼，清冷的眸勝過這北境極寒的冰雪。朔風將他的戰袍吹得高昂，戰袍之下，權杖之端出現了一線裂痕，隨著那只手的主人的不斷施壓，那裂痕漸漸擴散，密密麻麻布滿了權杖，淺淡的綠色光華自裂縫之中漸漸溢出，而沈木權杖似是抵不住那光華的沖擊，頃刻間便在那只手下化為了齏粉。

庫蘭驚恐地退了一步。國王似是雕像一般，看著腳下的戰場，未曾移動過分毫。可他的身上，卻不知為何源源不斷地逸散出了淺綠色的光。

他茫然地看向下方戰場，卻見大地驟起裂縫，無數棵枝繁葉茂的碧樹奇跡般地破土而出，分開雪地，以葉為刃，藤為刀，溫柔地避開了場中所有精靈戰士，將那些根本來不及躲避的奧克絞殺。

暗紅的血自藤蔓葉間灑落出來，將雪地染得更為臟汙，奧克止不住地掙紮，哀嚎，卻根本抵不過那些樹藤與枝葉的力量，漸漸消失在碧樹之中。

終於有機會喘一口氣的戰士們持著刀劍，看著這奇異的一幕，盡數呆在了原地。

蒼白灰敗的雲絮在蒼穹中痛苦又絕望地扭動，鵝毛般的大雪一片又一片地落下，染白了戰士的鬢發，眉睫，卻怎麽也遮不住那些碧樹的本來色彩。

結束吧，讓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日終結。

殺伐之聲漸漸止歇，在庫蘭越來越擔憂的註視中，國王周身的淡綠光華慢慢褪去，冰藍的眼終於微微一動，被寒風吹得生疼的眼眸疲倦地闔上，一滴淺紅色的淚自長睫中滑下。

待這場大雪掩蓋住一切殘酷的痕跡，朔風吹幹凈所有陳腐的血腥。

這片森林將重歸太平。

然後……

我希望，還能見到你，我的綠葉，我的萊戈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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