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衛兵的稟報時費麗弗琳還當是弗拉蔻回來了，頭也沒擡地道了聲：“進來。”

然而當來者進入帳中後，銀發女將擡頭看了他一眼，臉色登時就沈了下來。

“為何不用藥？”亞爾維斯瞟一眼她捂著傷口的左手。

她扔下筆，蒼白著一張臉，冷笑著站起來：“費麗弗琳何德何能，能得大將軍撥冗關懷？”

“你負傷有功，陛下的嘉賞是你應得的，與我無關。”

“論功？”她重覆了一遍，尖刻道，“我何功之有？難道大將軍忘記是誰下死令增援達德利的？”

“是我。”他將藥膏放在幾案上，回頭平靜地看著她，“費麗弗琳將軍有異議？”

不知為何，那雙琥珀眼越是不動聲色，她胸中怒火便燃得越旺。

“我是有！”激憤下的發聲帶動傷口抽痛，她緩了片刻，方才皺眉繼續：“陛下早就有令，讓你早日撤回蘇度湖以南，你為何遲遲不動？這一戰我東林軍死傷多少？你知不知道？”

“原來將軍是心疼帳下親兵了。”他忽然一笑，似乎絲毫未將她咄咄逼人的態度放在心上，“不必擔心，風水輪流轉。”

費麗弗琳只覺那笑容格外諷刺與刺眼：“你三番五次陽奉陰違，你以為陛下真能不知道？”

“陛下麽……”他停頓一下，倒似真在認真思考，“他當然知道。”

她驀地拿起幾上一封信函摔到他面前：“他知道你還命我去哲賽？”

“那又怎樣？”他道。

“你瘋了！”費麗弗琳忍無可忍，“那樣的不祥之地早該放棄，我東林軍一去，賽忒西城怎麽辦？”

“此事不勞將軍費心。”他唇角的笑意消失了，淡淡地道，“做好我讓你做的，就夠了。”

她死死地盯著他，像是幾千年來第一次認識面前的這個人，困惑而憤怒。她知道他一向膽大包天，卻從未料想到他還能瘋到如此地步。

“你要做什麽，亞爾維斯？”她直呼他名，灰色的眼瞳凝結了極寒的冰雪，“空城計？棄帥保車？你難道不知我們現在面臨的處境？這樣做值得嗎！”

“別忘了你的身份，費麗弗琳將軍。”他的神色終於冷了下來，等你有資格執掌北境的時候，再來跟我討論值得不值得的問題。”

東林軍是在大將軍回來的次日清晨拔營離開的。

據說費麗弗琳將軍全程沒有表情，連給大將軍辭行都沒有，這對她來說倒是極為少見。庫蘭搖搖頭，拿著清水進入主帳，這才發現大將軍早就坐在了幾案之後，面前已經堆起小山般高的軍報。這樣冷的天，將軍的額上竟然有細細的汗珠滲出，庫蘭有些驚訝。

“莫烈昂的報告到了沒有？”聽聞動靜，亞爾維斯頭也沒擡，目光仍然凝在軍報上。

“尚未。”年輕的精靈條件反射性立正身子，正色道，隨即將水放在將軍手邊。

“我離開這段日子，賽忒情況如何？”

“奧克仍舊沒有動靜，城中一切安好。除西城東林軍之外，尚有兩軍團三大營在位。一星期前克拉斯軍團的瓦尼薩隊長率隊離城進行常規巡查，算行程，這兩天也該回來了。”庫蘭一一稟告。

亞爾維斯放下筆，擡頭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不錯。”

庫蘭將被批閱過過的軍報歸好類，問出自己心中盤桓已久的問題：“西城如今已無一兵一卒，大將軍……難道就不擔心嗎？”

“我準備讓東林軍常駐哲賽，你怎麽看？”他卻反問道。

他不假思索地道：“哲賽地廣，東林軍數量不多，此去無異杯水車薪，還不如讓莫烈昂領主去。”

“為何？”亞爾維斯雙手抱在胸前，向椅背一躺，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如今我們的防線與以往不同，西面拉圖，雅頓自然為必爭之地，但北地哲賽荒無人煙，橫亙在賽忒和拉圖之間，形同雞肋。赤焰騎兵強馬壯，就算分一支到哲賽也不算什麽大事。但若是要整支東林軍洞北遷，賽忒兵力削弱，防線便會露出極大破綻，萬一……萬一敵人有心，大軍同時攻擊賽忒和胡戈大人的領地，我們無法回援，便立時陷入困境，實在得不償失。”庫蘭侃侃道來，顯然平時做的功課不少。

“很好。”亞爾維斯拍手。

庫蘭不解：“那大將軍……”

“如你所言，東林軍數量並不多，但卻是實打實的精銳。”亞爾維斯站起身來，目光沈靜，“費麗弗琳指揮他們多年，上下都很齊心。單論機動性，東林軍稱第二，賽忒諸軍便沒人敢城第一。而荒涼的哲賽，最需要的其實也不過一支危機時隨時可至的援軍而已。”

“賽忒西城我另有安排，防線不是問題。”他轉向背後巨大的輿圖，拿筆在拉圖，哲賽，與賽忒之間畫出一條線，，又順著路線將箭頭指向一處，“庫蘭，你來看。”

庫蘭走過去，看著那箭頭所指之地，心下先是一震，前後聯系一想，茅塞頓開：“多謝大將軍。”又忍不住慚愧道：“是我，總是太笨，思慮不周。”

亞爾維斯放下筆，勾起了唇角：“不必妄自菲薄。庫蘭，你很優秀。”

眼見氣氛輕松，庫蘭也不由得放松起來：“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大將軍……“

“說。”

“其實也不是沒有隱患，我是說，費麗弗琳將軍她……”他偷偷瞄著大將軍，“難道您……？”

“費麗？”他神色冷了下來，“為什麽？”

他心知自己已是僭越。但話已出口卻不好停下，於是壯起膽子道：“費麗弗琳將軍一直是大將軍的……大將軍的至交好友。此次受的傷還未痊愈，又立即拔營前往哲賽，那地方偏遠苦寒，大將軍就不心……就不擔心麽……”

亞爾維斯如何不明白他心中真正想說什麽，眸光淩厲地看了他一眼：“這是選擇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必須要有的覺悟。區區哲賽又如何，若真到了必要的時候，她便是為王國而死，那也是理所應當。”

他重新坐回幾案之後：“日後，諸如此類的傻話不必再問。”

庫蘭悚然一驚，不敢再言。

“亞爾維斯究竟在搞什麽鬼！”

費爾南多與歐內斯特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些微驚疑。

“是誰給的命令，讓赤焰騎西進去守拉圖的？”瑟蘭督伊淩厲地掃過面前兩位最信賴的軍政大臣，確認他們神色不是作偽，“在此之前難道你們都沒有收到消息？”

“未曾。”費爾南多快速掃完信箋上熟悉的字跡，楞了好一會兒，“臣下本以為目前蘇度湖以北已經沒有……”

“那是你以為，可他是誰啊！”國王冷笑，“我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將軍，他把誰的命令放進過眼裏！”

“拉圖？”費爾南多搖頭，“大將軍這是在……殺雞用牛刀啊……”

“或許，他真正的目的並不是拉圖。”歐內斯特看向國王背後巨大的輿圖，忽然低聲地道。

“什麽意思。”瑟蘭督伊眉心微凝。

“北境苦寒，死敵實力有增無減我們的兵力卻年年削弱。這樣的情況下，他卻一步不退，寧願讓賽忒城中兵力空虛也堅持讓費麗弗琳北上，莫烈昂西進成三角之勢。阿蒙蘭以東以北有胡戈大人鎮守，以西是陛下的靈力結界，再往北卻是大敵與我族多年拉鋸之地……”歐內斯特不知想到了什麽，頓了一下，“陛下，您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在意的不是拉圖，甚至不是達德利……”

他順著歐內斯特的目光看去，心中忽然像被誰重重地砸了一拳，深重的無力與憤怒潮水般湧上來。但即便如此，他仍只是握緊了拳頭，一字一句：“費爾南多，帶上我的敕令，即刻去賽忒。”

費爾南多領命而去。歐內斯特看了燭光下蒼白的國王良久：“站在亞爾維斯的立場，我能理解他。”

“當年……我本以為，他聽進去了我的話。”瑟蘭督伊喃喃道，“那個固執的狐貍……他怎麽就不能明白，眼下最要緊的是什麽！”

“或許……是因為陛下的放棄，令他覺得看不到希望……”

瑟蘭督伊緩緩轉頭，盯著他：“那你呢，你也認為如此嗎，老師？”

歐內斯特嘆了口氣：“但我更明白你的心思，陛下，無論如何，我始終是站在您這邊的。”

他動了動唇角，沒再說什麽。

畫眉是在這個時候飛到他的書桌上的。那嘰嘰喳喳的小鳥兒稍稍打破了書房裏沈悶的氣氛。歐內斯特提起精神來，微笑著問國王：“這麽說，萊戈拉斯一路還安好？”

“或許吧。但是米斯蘭達離開了我們，歐內斯特。””瑟蘭督伊垂眸看著畫眉，仿佛在說著與他無關的事，“我已經派人前往洛絲蘿林，將那把大弓給了凱蘭崔爾夫人。”

歐內斯特一楞：“陛下是說……”

“是露辛達的大弓。”

宰相的喉頭有些發緊。他知道，她的一切，他一直保留得很好。

“尤安塔……”他笑了笑，“畢竟還剩這一把。萊戈拉斯的雙刀使得不錯，但是近身肉搏並不適合他。他需要一把弓，最好的弓。”

“他知道了，便能明白你的苦心了。”

“他不會知道。”瑟蘭督伊的神色淡了下來，“就讓他以為是凱蘭崔爾夫人的禮物吧。要成此事者，不可有半分綿軟心腸。”

他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藥水一飲而盡。

“歐內斯特，記住，若我有何不測，我要你秘不發喪，直到他親自走到你的面前。”

“可若是……若是……”他不忍再說下去，只微閉了雙眼，說出他腦海中盤桓已久的決定，“那麽，密召亞爾維斯回阿蒙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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