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隆德是在萊戈拉斯回到房間亮燈不久後敲門進來的。

伊姆拉綴斯的主人對自己摯友的獨子向來直接：“你要三思。”

金發精靈此刻剛換上睡袍不久，聞言笑了笑，明知故問：“埃隆叔叔您指什麽？”

“遠征隊的事，你知道的，萊戈拉斯。”埃爾隆德掃一眼他的臥室，朝榻側一處躺椅走去。

“別坐，埃隆叔叔。”萊戈拉斯迅速擋在他面前，眉眼彎彎，“我可不想在今晚和你就這個話題促膝長談，並且也沒帶什麽好飲料招待您。”

埃爾隆德楞了一下：“好，那我就長話短說。萊戈拉斯，這不是小事，你至少要經過你父親的允許。”

“也就是說連您也能猜到，他不太可能允許，對嗎？”他不以為然地反問。

“他畢竟只有你一個兒子。”

“但我屬於我自己。”

埃爾隆德微微皺眉。

“不過您放心，在出發之前，我會回去告訴他的。”萊戈拉斯看著他的神色，淡淡地道，“畢竟我還要回去做些準備不是嗎。”

“可你能有把握？”埃爾隆德道，“萊戈拉斯，即使是以叔叔的立場，也不希望你去冒險。”

“我沒把握說服他。”他佯裝沒有聽到後半句，“不過這一次……他非依我的不可。”

瑟蘭督伊是在某個深夜發現不對勁的，他從噩夢中驚醒，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

冷靜了片刻，感到自己指端微微發麻。

遠方的森林在無聲地哀嚎，它們的動脈在顫抖。

他披衣下榻，獨自來到了“海德斯普林”，驚訝地發現一個身影已經先他到了。

“歐內斯特？”

“那裏的動靜很不一般啊，陛下”

他們一起看向遙遠的南方。那兒仍是迷霧重重。

“我能感覺得到……”歐內斯特皺眉。

“天要變了。”他安靜地說，將手掌輕輕貼上了“海德斯普林”的軀幹。

歐內斯特目中劃過一線哀色。

竭澤而漁，到底又能撐多久呢？

許久，他終於聽到體內那些咆哮的巖漿停歇的聲音，額上已經爬上一層密密的冷汗。

他輕輕舒出一口氣，低聲問：“萊戈拉斯回來了嗎？”

“尚未。‘海德斯普林’也撐不了多久了。大將軍仍然沒有動靜。”歐內斯特躊躇了片刻，“陛下，難道那些地方，真的要放棄？”

瑟蘭督伊睜開眼，清冷的眸中一線波瀾都無：“放棄。”

萊戈拉斯是在半個多月之後回來的。

他一路跋涉，臉上卻未現疲憊，洗漱了一下，換了身幹凈衣服便去書房見了國王。

對於這個埃爾隆德與巫師的計劃。國王表示了讚許。在他看來，這個計劃雖然極為冒險，卻是很可行的。

“派出的人都有誰？”

“幾個霍比特人，阿拉貢，剛鐸的波羅莫，矮人金靂……以及……精靈萊戈拉斯……”

“以及誰？”瑟蘭督伊一楞。

“以及我。”他勇敢地同他對視。

他定定打量了他半晌，總算明白這小子剛進門時臉上那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你不準去。”

“這是我的選擇。”

“我不允許。”

“為什麽？”萊戈拉斯執著地問，臉上卻很鎮定，語氣也算從容，倒真像是在盡力搞明白一個他不得其所的算數題，“他們都可以，為什麽我就不可以？”

這不得不令瑟蘭督伊感到驚訝，他從未曾察覺在短暫的歲月裏他已經學會了沈靜。

“他們都可以，為什麽你萊戈拉斯不可以？”他看著杯中透明的酒液，醫師近來老是在其中偷偷摻加安神的藥物，“因為那代價不是你能承受的，因為你沒得選，萊戈拉斯，誰叫你是我瑟蘭督伊的兒子？”

他深吸一口氣：“我不在乎會付出什麽代價。”

“可是我在乎。”他擡頭，看著他，目光看不出是悲哀，還是憐憫。

他微微一楞：“ada……”

“你應該學學庫蘭。”國王疲憊地揉額，敲敲手邊的軍報，“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有學會深思熟慮，權衡利弊，而非逞匹夫之勇。”他苦笑，“進遠征隊，這不是小事。一切都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年輕的戰士突然笑出聲來，他從沒想到國王對他如此失望，“在Nana去殺掉喀麥雅的時候，她有時間從長計議嗎？當陶瑞爾去救你的時候，她想過從長計議嗎？”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ada，我亦如是。我從沒有阻止過你用盡各種方法去庇佑我們的森林。現在，也請你不要阻止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守護我們的世界。”

“我們的世界？”他只當他是個小孩子，“難道幽暗密林對你而言，就不是這世界的一部分？萊戈拉斯，就算你有心做一個英雄，可你有無數種方式，為什麽非得選擇最危險的一種？”

“因為它最強大的守護者是你，是亞爾維斯叔叔，是歐內斯特大人，而不是我！”萊戈拉斯咬牙，“因為，我是瑟蘭督伊之子。因為，我或許有這個能力。”

“或許？”瑟蘭督伊好笑地重覆了一遍，“你能有多少勝算？在你連自己和對手的實力對比完全沒有概念的時候。你或許不一定會輸，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當他降臨在你身上的時候，就是百分之百的送命。”

他起身，看著金發精靈僵直的身體，放緩了語氣：“萊戈拉斯，我不想你去冒險。”

萊戈拉斯感到疲憊。不知為何他想到了阿爾溫的話，覺得這一刻終於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我寧願像人類一樣度過短暫而絢爛的一生，也不願永遠像個斷不了奶的娃娃，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

“你是覺得我禁錮了你的自由？”瑟蘭督伊皺眉，“只要大敵被終結，暗影散去，你要去哪裏，要幫助誰，都隨你，我絕不阻攔。”

“那就讓我來終結它！”他脫口而出，“我一個人，或許不夠，沒有資格同它對抗，但和我的朋友們一起，總是有資格的吧。”

“所以其實你想要的是戰場，是血與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瑟蘭督伊終於不耐起來，大步向門外走去，“你死心吧，我不會答應的。”

“可我也是不會放棄的，ada。”他轉身看著他的背影，“我不需要其他人來頂替我的位子，這一次，你攔不住我。”

握在把手上的五指微微一緊，他終究沒多說什麽，開門走了出去，

這夜天空裏難得出現了幾顆星子。

萊戈拉斯沒有留在王宮吃飯，而是選擇直接回營地，行至中途便被一襲銀白攔住了去路。

他初始還以為是傳令官，看到對方的一頭齊腰銀發之後才覺得不對，握緊了雙刀，試探著開口：“歐內斯特大人？”

對方笑呵呵地轉過身來。出乎他意料，他穿的竟然是獵裝。他印象中的宰相大人總是應該拿著書卷，一身典雅長袍的，幾時見過他這種打扮。

“大人，您在這兒幹什麽？”

“阻攔你。”他簡簡單單地道。

阻攔？金發精靈楞了一下，隨即笑出來。

“別掉以輕心，年輕人。”宰相呵呵笑道，“我這老家夥講究的是文武兼修，你父王那手箭法可還是我手把手帶出來的呢。”

“大人，您誤會了。”萊戈拉斯笑道，“我此刻是要趕回營地去，不是去伊姆拉綴斯。

“可你終究決定去，不是嗎？”他認真地看著他。

他沒有否認。

“無論怎麽看，這都不是個好的選擇。”歐內斯特上前幾步，“萊戈拉斯，你應該留在森林裏。”

“我留在森林裏能做什麽呢。我在或不在，它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加入遠征隊是莫大的榮耀，卻也意味著前方等待著你的是最大的危險。萊戈拉斯，那不同於你加入過的任何一場戰鬥，甚至不同於你父親曾經參加過的戰爭。你們沒有後路。”

“我知道。”他淡淡地道，“可有些事情必須有人去做不是嗎？”

“我相信這不是埃爾隆德的本意。我國與洛絲蘿林都不乏勇士，伊姆拉綴斯的其他精靈也都可以，他不見得就一定要你去。”

“這確實並非埃隆叔叔的本意。”萊戈拉斯道，“不過卻是我的本意。”

“為何？”歐內斯特不解，“我不明白，你向來，並不是個熱愛冒險或者殺戮的孩子，我不明白為何這次你一定要去。”

他微微垂眸：“我有我的理由。”

“不妨一說，看它是否能夠說服我。”

萊戈拉斯心中一動，看著宰相睿智柔和的眼，卻沒在其中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苦笑著搖頭。

“他們認為陛下只守著幽暗密林的一畝三分地，矮人嘲諷陛下是龜縮在殼子裏不出頭的人。他們說他是個冷漠傲慢不近人情的王。我知道原因。只是因為這片森林是他的責任。”

“其他人怎麽看待他，他不在乎。”他看向前方星光下一條潔白如絹的長道，眸中漸漸起了波瀾，“但是，我在乎。”

“遠征隊我一定要去。我要代表的不僅僅是我自己，是精靈族，更是，我王瑟蘭督伊。我要證明，瑟蘭督伊王絕非他們心中所想冷酷無情之人，我要讓他們知道，他絕非因為畏懼而龜縮一角庸碌度日，我要讓他們看看，即便是最普通的，可能連進克拉斯軍團都沒有資格的我，都可以建立不世之功勳。而此榮耀，將永遠屬於我幽暗密林，屬於我的國王。”

他轉頭看著歐內斯特，目光堅定如磐石：“歐內斯特大人，你想阻攔我，可以，和我打一場，我或許不是你的對手，或許不出十招我就敗下來。但是這一次，你也好，陛下也好，大將軍來也好，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會屈服。你們攔得住我一時攔不住我一世。屆時，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抓住一切機會逃出去，去跟上他們的腳步。那時。”他展唇角忽然微微勾起，“恐怕會比你們現在所能預料的還要危險得多吧。”

歐內斯特從來沒在他的眼中見過這樣可怕的決心，沈吟片刻：“可即便如此，你們也只有不到一半的幾率……”

“那就當我……沒有歸期吧。”他仰天長笑，“如此，當我活著回來時，就算一個驚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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