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蕭楞住了。

“皇子追悔莫及，他到那時才知道，如果他能夠多做一點什麽，而不是終日與琴為伴，他至少能夠幫助父親拼死一搏，努力保住自己的國家。”霍普希看著年輕的精靈，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顯然是對這故事提不起興趣。

“這樣悲傷的故事……”萊戈拉斯勉強笑道，“和你的歌一樣。”

“不，霍普希的歌很好聽的。”恩蕭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一點都不會悲傷，我們總是在宴會的時候唱著它們，在以前……河谷還沒有被燒的時候……”

“不，你所聽過的那首歌，我曾經唱給國王陛下的結局，不是它真正的結局……”老人緩緩搖頭，“不應該是那樣的結局……”

他劇烈地咳嗽，洞中的人們看了過來，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吉瑞安緊張地上前，可是萊戈拉斯已經更快地過去攙住了他，拍著他的脊背為他順氣。

“歌謠而已，你願意結局是怎樣，那便是怎樣。”

霍普希緩了一口氣，枯木似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因為嗆咳得厲害，腦中一片迷離幻象。他喃喃道：“曾經的我，何嘗不如此認為……我的姑娘，她死在那場大火裏，也死在我的歌謠裏……”

萊戈拉斯神色一變。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孱弱的手微微收緊。

“但我發現我不能再讓那樣的情緒蔓延……她仍留在我的心底，告訴我完美的歌聲不應該讓人們絕望。”

“伊凡……”他有些震撼地盯著他，“你就是……”

“勞駕，請讓我看一下。”一個醫師模樣的人上前扶起老人，片刻後搖了搖頭，“和預計的一樣，就是今夜了，他撐不了多久。”

吉瑞安露出幾分傷感之色。

老人的意識似乎已經渙散，可那雙飽經風霜的黑眸仍然平靜地望著眼前的精靈。

“伊凡，你也要……你也要……”萊戈拉斯眼圈一紅，說不下去了。

“萊戈拉斯，我曾經唱給國王陛下的結局，不應該是它真正的結局……”老人輕輕喘了口氣，“精靈也好，人類也罷，在渡過漫漫長夜之後，總會看到曙光，歌者的責任，無非，是要讓他們相信罷了。”

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住點頭：“相信，我們都相信。伊凡，你……你有什麽想完成的心願嗎？”

心願嗎……老人心底掠過許多影子。

曾經覆國是他最大的心願，然而拖著這副身軀活了這麽多年，看過了這麽多風景，城邦毀滅又覆興，硝煙散盡又重聚，朝朝夕夕，周而覆始，說到底，他所執著的那些東西，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只是倦極，並且，很多年前他就已知道，他回不去了。

極西之地沒有仙人，有的仍然是同樣的苦難與跋涉

以人類之身，他已活過千載，如果連這點都看不破，豈不是辜負了那神奇的蒂荔果？

他桀桀笑起來。

“來不及了，我……我只想，再彈奏一次我的焦尾……”

“我以為你會讓我送你回到家鄉。”萊戈拉斯低聲道，“你剛才不是才說……你……”

“又有什麽關系呢？我是棄國流浪之人，是自我放逐的歌者，於我而言，能得此心安處，他鄉亦是故鄉。”

“對不起，我辦不到。”他低下頭去。

霍普希微笑著搖頭：“ “沒關系的，小殿下。那焦尾在我心底，以前我擁有它，卻並沒有資格彈奏它，而現在，大概，我終於有資格……再次彈奏我的焦尾了吧……”

他的眼眸漸漸地闔上。

“伊凡！”

“小殿下，不用緊張。”老人費勁地睜眼，看著他驚慌的雙眼，唇角的笑容絲毫未變，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死亡是禮物，是我期待已久的救贖……”

恩蕭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過了很久，萊戈拉斯終於聽見了那支歌謠，是那叫吉瑞安的年輕人，和洞中的人們輕輕唱起的歌謠。

那個被稱為霍普希，或者伊凡的老人一生中所創作的，最微不足道的，或者也是意義最為重大的歌謠。

他握著他冰涼的手，木木地聽著。

不再清澈哀傷，不再婉轉沈抑……

他聽見了那個結局。

那結局……才是它真正應該有的結局。

萊戈拉斯有些恍惚。

她仍留在我的心底，告訴我完美的歌聲不應該讓人們絕望……而歌者的責任，無非便是提醒他們罷了。

他茫然地看著霍普希，又轉頭看著哭泣的恩蕭，年輕的吉瑞安，還有洞中的人們。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種族，脆弱而短命，又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讓他此刻感到驚訝，哀傷，卻充滿敬意。

“她會在某個地方等著你的。”他喃喃地說。

但已無人答話。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放下老人幹枯的手，伸手闔上了他的眼睛。

“再見了，伊凡。”

孤山之下一片焦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萊戈拉斯總覺得能聞到空氣中隱隱流動的焦糊味道。

“住在山洞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們接下來怎麽辦？”

年輕人的目光穿過蒼白的晨曦抵達了一個地方：“去那裏。”

萊戈拉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湖中心？”

“長湖是我們熟悉的地方，我們要去那裏等待時機。”他喃喃，“萬一還有機會重建家園呢……”

“可你不是說，河谷是被一條，一條噴火的……”精靈頓了一下，“噴火的龍摧毀的？”

“它躲進了孤山。就在幾天前，山下之王的子民都已經逃掉了，但人類……”吉瑞安眼中有漆黑的火焰燃燒，“人類不行……那**，差一點，只差一點，我就能夠射中它。”

“既是如此，你們住得這樣近，萬一它又出現怎麽辦？”

“又出現？”吉瑞安挑眉看他，揮了揮手中黒沈的大弓，“那它便休想再逃脫！”

萊戈拉斯想了想，將手中長弓遞給他。

“如果你已經決定，就將它燒掉，再把融化的液體塗在你的弓上面。”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相信我，它會給你幫上大忙。”

人類沒有扭捏：“好，多謝你。”

精靈朝山洞看了一眼，眸中微露出幾分傷感之色，正準備再向吉瑞安說些什麽，目光突然一凝。

“怎麽了？”吉瑞安轉頭，卻什麽也沒看到，“你的精靈之眼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了荒野之中大片南去的煙塵……他確定他沒有看錯，那是奧克軍團！

奇怪，這裏怎麽會出現這樣多的奧克？這裏離阿蒙蘭並不遠，難道他們要攻打王城？他皺眉，但那個方向不是……

“萊戈拉斯？”

“我看到了遠去的敵人……”他凝神一瞬，突然伸手打了個呼哨。

通體雪白的坐騎歡快地奔回他身邊。

“吉瑞安，一路小心，願你們的新家安好。”他翻身上馬，看著這勇敢的青年，年輕的眼眸裏第一次出現了隱憂，“安葬好伊凡，照顧好大家。如有必要，請來幽暗密林找我，我們精靈對鄰居和朋友一向是很熱情的。”

“你要去哪兒？”吉瑞安問道。

“回家。”

萊戈拉斯第一次見到埃德林防線的全貌。它的守衛之森嚴實在是超過他的想象。離開王國之時，他不想引起此地胡戈大人的註意而選擇走臨近的小道。而此次歸來，他卻不得不先去見這位大人。

灰發棕眼的胡戈坐在椅子上，端著杯蜂蜜水，略略揚了揚眉：“殿下是說看到大批奧克軍團南去了？”。

“沒錯。我懷疑他們會前往斯坎迪亞，大人，我擔心……”

“沒可能。”胡戈抿了一口蜜水，“斯坎迪亞已經保住了。”

萊戈拉斯一楞。

“格佐安軍團被殲滅十之八九，剩下的殘兵敗將被驅逐回了迷失之途以東。”胡戈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國王陛下不久之前剛剛凱旋，殿下難道不知？”

“確實不知。”萊戈拉斯承認，“那他們南下又是為何？”

“此前，邊境崗哨確實有註意到部分奧克，那應該是阿佐格的手下，它是格佐安的兄弟。不過，他們只是游移在國境之外，並沒有進攻，看著倒像是……”他回想了一下，那陣勢確實是像在等待著什麽。他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王國東部疆域圖，了然一笑。

萊戈拉斯看著他悠然神色，心下稍松，微欠了欠身：“是我多慮了，斯坎迪亞一役已勝，埃德林防線守衛又如此森嚴，有大人在，當是無虞。”

“殿下謬讚。若非幾百年前便籌劃建這防線，若非陛下還留了部分兵力，我等又豈能安枕無憂。”他站起來，眉宇帶了些憂色，“不過現在，我倒是更擔心阿蒙蘭一些。”

他覷一眼萊戈拉斯，話鋒一轉：“哦，差點忘了，聽聞費麗弗琳將軍一直在親自訓練護衛隊，殿下又剛升任了第三箭隊副隊長，想來我也只是杞人憂天罷。”

萊戈拉斯勉強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在第二天落日之前回了王宮，剛剛把法洛斯交給侍從便見到了一襲綠衣的陶瑞爾。

他叫了她一聲，她擡頭，眼圈竟然紅紅的，看樣子剛剛哭過。

“怎麽了？陶瑞爾，你們什麽時候……”

“你跑到哪兒去了你？”她纖長的眉緊緊地揪著，清脆的嗓音裏帶了幾分難辨的嘶啞，“陛下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面色驟變：“我ada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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