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夢境，那麽為什麽沒有人喚我醒來？

火焰，暴雪，疾風，飛箭。

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到處都是絕望的呼喊。

陶瑞爾恐懼地看著周圍的景象。

族人的身體像被折斷的箭矢，散落在湖面，林間，道旁，無人撿拾。

有雙腿被齊膝截斷的精靈向她爬過來，嗓音破碎：“為什麽不救我……”

有眼睛被灼盲的老人朝著她的方向發出桀桀怪笑：“喜歡金子的人最後都被金子噎死了……”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朝她抓來，她拼命地逃，眼淚流出來立馬結成了冰，掛在她慘白的臉上，冷得刺骨。

她大聲地喊著ada與nana，微弱的聲音卻淹沒在一片淒厲的慘叫中。

太陽自腳下碩大的平鏡上升起，鏡面殷紅如血染。她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卻看到鏡子裏映出面目全非的一張臉。

那是她ada的臉，五官被傷口與血液覆蓋，如爬滿了長蟲，那也是她nana的臉，嘴唇青黑，雙頰凹陷，似生命力在一瞬間被抽幹。

不，這不是她，這也不是ada和nana，他們在哪裏？

她茫然地擡頭，卻看到了一頭巨大的怪物。

它不是魚，全身卻覆蓋著鱗片，不是鳥，卻生有巨大的翅膀。

它仰天長嘯，駭人的火焰從它的腹部向外飛出來。它在空中轉了個方向，竟帶著猙獰的笑意向她飛來。

她從那雙詭異的眼睛裏看到她自己慘白如紙的臉與身後無數直立行走的怪物，看到她ada面目全非的臉，和nana已被腐蝕掉的秀發……

她倏然發出一聲極度驚恐的尖叫。

奧爾瑟雅一驚，正準備將打瞌睡的小王子抱起來的手縮了回去。

“陶瑞爾！”萊戈拉斯迅速清醒，飛快跳下了座椅。

“奧爾瑟雅姐姐！陶瑞爾醒了！”他跑到榻邊，低頭湊近她，“你在說什麽？”

“小殿下，不要急。”奧爾瑟雅拉住激動得不得了的小王子，看了看陶瑞爾的狀況，“我馬上去叫亞什諾大人。”

萊戈拉斯不知道奧爾瑟雅說了些什麽，也不知道屋子裏其他侍女們說了些什麽，他只想聽清楚陶瑞爾的話。

“陶瑞爾，陶瑞爾？”

“救我……ada……”她的聲音很微弱，但與一動不動地躺半個月相比，這已經讓萊戈拉斯很是驚喜了。

“我是萊戈拉斯呀，陶瑞爾，你快醒來，醒來看看我！”萊戈拉斯學著大人的樣子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感覺溫度都差不多，這說明她真的能醒了嗎？

“Ada沒有騙我，你會醒來的，你會的，陶瑞爾，我是萊戈拉斯……”

“怪物……”她好像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模糊地念著他的名字，“萊戈拉斯……”

“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吧，拜托你，我不是怪物，我是萊戈拉斯……”他喊了許久，她卻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萊戈拉斯的眼圈紅了。他失望地轉過身去，看著旁邊小幾上那杯已經涼透的牛奶。

又是這樣……

陶瑞爾……都是他害她變成了這個樣子……她會恨死他吧？她一定不會再做他的朋友了。

他的鼻子酸酸的。

萊戈拉斯，勇敢一點，他捏緊了拳頭，暗暗告誡自己，沒關系，她肯定會醒過來的，只要她醒過來……怎樣都沒有關系……

“萊戈拉斯？”

但這時他聽到了比之前更為清晰的一聲，他迅速轉過頭去。那雙棕綠色的，常常令他想到秋日的苔蘚與雪蘿新葉的眼睛，正怔忪地，茫然地看著他。

“陶瑞爾……”

“伊露維塔在上，總算醒了。”亞什諾一見到坐起來的小精靈便心中大定，急步上前檢查陶瑞爾的傷口和體溫。奧爾瑟雅並幾個手腳利落的侍女有條不紊地執行醫師的指令。

萊戈拉斯被擠到了一邊。他看著大人們冷靜有序地為她上藥，安撫她的情緒，看著她睜著一雙透徹的眼睛，安靜地聽著醫師的話，看了很久，終於憋出了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陶瑞爾……”

她醒了，ada沒有騙他，她醒了，這真是太好了。

“這裏……是哪裏？”

滿頭銀發的老醫師來得快去得也快。陶瑞爾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換好藥梳好頭發手裏端著一杯熱牛奶靠在榻上的軟枕上了。她驚疑地看著這陌生的房間和榻邊那支雪瓣銀蕊的蘭花，不解地忘向萊戈拉斯。

她分明記得他是帶她去軍營的，可這兒……眼見萊戈拉斯不語，她又懵懂地轉向一直照顧她的奧爾瑟雅。

“我ada和nana呢？”

“陶瑞爾，你中了巨蛛的毒，現在才剛剛醒過來，先喝點牛奶好不好？你要好好休息，等你好了一些的時候，國王陛下就會帶你去見你ada和nana。”奧爾瑟雅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經驗老道，只是在這種時刻，也難免慌亂，她的語速很快，似乎不想逐字對小精靈交代那些她準備好的托詞。

她等了很久，才見陶瑞爾輕輕地點了點頭，開始低頭喝牛奶。

侍奉國王多年的首席女官終於松了一口氣。她並未如萊戈拉斯一般註意到，有兩顆淚掉進了小精靈的牛奶杯子裏，泛起了清淺的漣漪。

但是那晚國王一直沒有回來。

陶瑞爾睡不著。喝了牛奶，吃過亞什諾開的藥之後，她蜷著身子，坐在床榻上發呆。而萊戈拉斯因為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心情起伏之下也根本沒有了睡意。

他就縮在榻邊的一張椅子裏。默默地看著陶瑞爾。

陶瑞爾一直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夢見那些東西。

這裏是國王陛下的王宮，再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安全了，但她仍然覺得寒冷和孤獨。

“我夢見了比大蜘蛛還要更可怕的東西……那只長著鱗片的怪鳥，它會噴出火焰，你知道嗎，萊戈拉斯？還有那些人……他們，都……”

“已經沒有大蜘蛛了，陶瑞爾，別怕，它們再也不會傷害到你了。”萊戈拉斯說，“Ada保證過的，他不會騙我。”他的聲音聽起來又幹又澀，一點都不快活。

“你為什麽離我那樣遠？”陶瑞爾擡頭，看著神情沮喪的他。

“我……還可以和你一塊兒坐嗎？”萊戈拉斯怯怯地望著她，一雙藍眼中滿是懷疑和不確定。

“為什麽不？”她不解，她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萊戈拉斯，“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會不一樣的。”他莫名哽咽了。那夜的情景如此可怖，艾科姐姐勸過他很久，他也努力了很久，但是他始終不能忘掉巨蛛的大鰲插進她肩膀的那一幕，“陶瑞爾，如果我沒有來找你，你就不會受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萊戈拉斯？”她皺起了眉頭，“那並不是你的錯。你是我的朋友，我怎麽會怪你？”她朝他的方向挪過去一點，語聲非常真誠，“相反，我想謝謝你。”

“你是說，我們還能做回朋友？”萊戈拉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本來就是最好的朋友啊，如果不是這樣，你又怎麽會幫我……”

他沈在谷底的心漸漸升了起來。

“你一直不說話，我以為你不願意和我講話，你會恨死我，你再也不會做我的朋友了……”他喃喃道，“我沒想到就這樣簡單，陶瑞爾，謝謝你……”

“我怎麽會恨你呢……”陶瑞爾搖搖頭，“我只是……”她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神色漸漸地又變了。

萊戈拉斯坐到榻邊，沈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她：“陶瑞爾，你……你是不是在想你ada和nana？”

她點頭，咬著嘴唇，眼圈都紅了。

“奧爾瑟雅姐姐說我睡了好久，這麽久他都沒有回來，連nana也沒有來……可是我明明記得大將軍回來了啊！”她求助似的看向萊戈拉斯，“他說過他會回來的！他明明答應過的！”

萊戈拉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你不知道，萊戈拉斯，我夢見了我ada……他變得好可怕……他們總說我會見到他們，可我總覺得……”她的聲音已經轉成了哭腔，恐懼，疑慮等諸多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我總覺得，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笨拙地伸手拍撫她的脊背：“陶瑞爾，你才剛醒，不要流淚。”

但是她已經傷心地哭了起來。

“他們不回來我怎麽辦？Ada不回來我該怎麽辦！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我nana……”

“我nana也離開了很久了。”他看著虛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聽著好友悲傷的哭泣聲，他的眼眶裏有極晶瑩的東西一閃而過，“可是我總告訴自己有ada在我身邊。”他呆呆地說，又轉向陶瑞爾，捏著小拳頭，堅定地開口，“陶瑞爾，無論怎樣，我和ada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他們會回來嗎……我還能見到他們嗎？”

萊戈拉斯頹然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nana看到我老是哭鼻子，一定不會快樂的。”

陶瑞爾的哭聲微微一滯。

“陶瑞爾，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他伸手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很認真地看著她，“那天，我聽艾科姐姐說，只要我們活得快樂而勇敢，在很多很多年後的一天，離去的親人們就會和我們在另外一個世界裏相聚。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他們會穿著最美麗的衣服，帶著最美麗的笑容，像晨星一樣迎接我們。”

“另外一個世界？”陶瑞爾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搖了搖頭“我從沒有離開過我們的森林。”

“我沒有問過ada，我總覺得，他會傷心……但是……”萊戈拉斯猶豫了一下，“艾科說，我nana的ada，在很久之前離開了森林，去那個世界找nana的nana了。Nana當時很是為此傷心了一陣。但是她依然活得快樂，又勇敢，於是，她終於等到了那一天，可以回去那個世界與她的ada相聚。”

陶瑞爾呆了。

“Ada想念她，但是他不能去找她，因為他既不快樂也不勇敢……”萊戈拉斯皺起眉頭，“我認為艾科姐姐這話說得沒有道理。但是如果nana是那樣認為的呢？我不敢肯定。但是，我願意相信艾科姐姐，我也會像nana一樣等到那一天。陶瑞爾，你也一定可以等到那一天，等到你與加布裏爾叔叔他們見面的那一天，陶瑞爾，你願意相信我嗎？”

她流著淚，看了他很久，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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