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蘭督伊與碧翠絲一行聞訊趕過去的時候，大營裏燈火通明。軍醫阿爾緋琳急匆匆地跑出來正好跟瑟蘭督伊撞個正著。

“陛下！”

“陶瑞爾呢？”

“她……”

“陶瑞爾！”

雙眼通紅的黑發夫人已經看到了帳中榻上的小精靈，登時不受控制地沖了進去。

“陛下請寬心。”事態緊急，褐發軍醫只微微欠了下身便沖向自己的營帳，“我正要去拿夫人帶來的埃斯佩諾，還來得及！”

陶瑞爾衣裳的肩部已經被血染成了一片紫褐色。黑發夫人摸著小精靈涼冰冰的面頰，心下既後悔又恐懼。她就不該將小姑娘單獨留在家裏，愛葛莎與加布裏爾的葬禮才剛剛結束……陶瑞爾，陶瑞爾怎麽可以也……

不！她不能允許！

“夫人，藥來了！”

她一把奪過阿爾緋琳手中救命的瓶子。那綠色的光輝在不久前正是自她的手中誕生，它沒能救得了愛葛莎，一定要救下陶瑞爾！

她將夾雜著銀色寇拉爾草細屑的綠色液體仔細迅速地抹在小精靈的肩膀上，再倒了少許出來跟消炎的藥混合在一起給小精靈餵了下去，連軍醫都只有靠邊站的份兒。

忙完這一切，她才有時間歇一口氣，將臉埋在手掌中，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夫人……”

她拼命搖頭，制止了一切安慰她的行為，只不住地哽咽道：“不要管我，你過去，你們過去，看看她！”

阿爾緋琳無法，只得到榻前看了看陶瑞爾的情況。

“她在發燒……”

“那是必然的。”一直由著碧翠絲夫人發洩情緒的國王急步走了過去，伸手探上小精靈的額頭，眉頭卻深深地皺了起來。

“怎麽燙成這樣？”

小精靈的小臉緋紅，唇色卻是慘白。軍中並非沒有被毒蛛刺傷過的戰士……只是這反應……

“是藥力原因。”

“陛下。”阿爾緋琳仔細查看那道猙獰的傷口，想到些什麽，擡頭看向國王，“這種情況，不知陛下可否施以援手……”

瑟蘭督伊將小精靈臉上潮濕的棕紅發撥開，看著著她因難受而緊皺的眉眼，緩緩搖頭。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只是……

“她還太小……承受不住……” 話一出口卻把自己都嚇了一跳，聲音喑啞得像是被煙熏過一樣。

是誰告訴他的？他的手指微微一緊。

記憶的閘口再次被打開，那些被壓制多時的洪流再度湧洩而出。

不，其實他從未忘記過。

瑟蘭督伊，送她去維林諾吧……

埃隆蒼白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悲哀……抉擇如此艱難……

他深吸了一口氣，逼著自己將註意力放到小精靈的臉色上，她看起來很難受。

“這藥見效極快，但是她還需要時刻被看護著，無論什麽辦法，一定要讓她醒過來！”碧翠絲哀求地看向國王。

但這不可能，貿然將他的靈力傳輸進去會有什麽後果，埃隆當初說得一清二楚。他不能冒這個險。

陶瑞爾……那麽小的陶瑞爾……本應待在家裏安安全全地長大……

因愛葛莎與加布裏爾之死而始終晦暗的眼眸漸漸冷了下來。

是誰將小精靈帶過來的，是誰罔顧他的命令？

軍醫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拿過一方濕透的帕子搭在陶瑞爾額上給她降溫。而他轉過身去，面色陰沈地看著一眾從阿蒙蘭奔赴而至的精靈們，語氣都像是結了霜。

“我有沒有下過命令叫你們照顧好她。”

他的目光從艾科身上又轉到安第斯身上，發現來者竟然大都是王宮裏的精靈，疑心大起。

“是誰把她帶出了城？”

無人敢應答。

“都聾了嗎！是誰！”

“Ada……是我……”

那個一直縮在椅子裏的，目光呆滯的小精靈終於緩緩地站了起來。

“萊戈拉斯？”

瑟蘭督伊看著他一向乖巧的綠葉，他綠色的衣衫上沾了好些雪沫子，金色的發亂七八糟地貼在臉上，心頭頓時無名火起。

“為什麽。”怎麽會是小葉子？

“因為……我覺得……”萊戈拉斯咬了下唇，他又難過又自責，在ada的詰問下拼命壓低了嗓音好讓它的顫抖不要顯得那麽明顯，“我覺得……ada不應該限制她的自由……”

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

“自由？”瑟蘭督伊緊盯著眼前看起來雖然傷心卻仍振振有詞的小精靈，眼眸冰冷，唇角卻微微向右一勾，“你跟我提自由？”

亞爾維斯眉頭微皺，心知不妙，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國王這種微笑，他清楚那是國王盛怒的前兆。

“是……”萊戈拉斯莫名感到很害怕，“我覺得……”

但是他的話被毫不客氣地打斷。

“萊戈拉斯，綠葉，你以為，自由是理所當然的？是不是！”

萊戈拉斯呆在當場，ada還是第一次這樣嚴厲地對他說話，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急忙低下頭以免眼裏的水光被看到。

營帳裏一片安靜，對著國王罕見的怒火，鮮少有人敢為小王子說話。榻上那小精靈還不知道活不活得下來，可即便她能活下來，也……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國王聲色俱厲，“是誰允許你，將你那可笑的，任性的想法淩駕於臣民的性命與安危之上！”

“陛下，這事的確不能全怪罪到小殿下頭上……”亞爾維斯看著小家夥可憐的模樣，鼓起了勇氣上前為小精靈開解。

“Ada……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仰頭看著他，癟著嘴，淚水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著轉。

“只是什麽？”

“只是……”他語塞。哪怕他認為ada的做法不妥又能怎樣？如果他沒有求著小白鹿馱他去找陶瑞爾，她就不會受傷。

“怎麽，說不出來？”瑟蘭督伊看著萊戈拉斯紅紅的眼睛，竭力讓自己耐著性子放低了聲音，“那麽，陶瑞爾又怎麽會被傷到？”

“因為……那頭小白鹿被怪物嚇著了。”萊戈拉斯抖著嗓子說，想到當時的情形，他仍然怕得不行，“然後她摔了下來……大蜘蛛想要吃掉她……”

而幸好侍衛們及時趕到了？

“你簡直——”

瑟蘭督伊臉色鐵青，揚手就要給小東西一巴掌。

萊戈拉斯恐懼地後退一步，尖叫著捂住臉。

他的手揚在半空中，就落不下去了。

以前無論他怎樣淘氣，ada都從來從來沒有想過打他的，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小精靈顫抖著，又害怕又難過地哭了出來：“但是我從沒想過……”

“萊戈拉斯，綠葉，因為你的任性與大意，你的朋友，你的同胞現在生死未蔔。你最好記住這個教訓！”國王陰沈著臉，緩緩放下了手。這還是第一次，他孩子的眼淚對他失去了所有的作用。

“現在，給我滾回王宮裏去！”

降溫的帕子換了一根又一根，輔助祛毒的弗拉銀葉燃燒時散發出的清淡香味彌漫在整個營帳裏。

“埃斯佩諾加上一點芮麗芙草，不要太多，調勻一點。”阿爾緋琳輕言細語地囑咐助手。

國王坐在座椅裏，雙眸閉闔，眼底的疲憊未曾洩露一分一毫。

愛葛莎，葬禮，巨蛛，陶瑞爾……今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個孩子……他揉揉眉心，無奈地搖頭。

“她會醒過來的，夫人。”

阿爾緋琳還在低聲勸慰。他擡頭看過去，碧翠絲夫人細心地用浸了涼水的帕子擦著那小精靈的臉，灰眼裏一絲光亮也無。

小陶瑞爾，幽暗密林的女兒，竟然在他的王國裏被……

手指不由自主地緩緩收緊，瑟蘭督伊啊……你要如何……

“陛下。您現在不用回去嗎？”

他起身，擡手止住侍女的話，徑直走過去看著小精靈的情況。

她的體溫已經降了下來，小臉已不是駭人的緋紅，而是紙一樣的蒼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鬢發一點點滑下，纖細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

“為什麽偏偏在今天，為什麽偏偏是陶瑞爾……”碧翠絲夫人握緊了帕子，望著虛空無意識地喃喃自語，每一個字都像是戳進他心口的一把刀，“她還那麽小，如若維拉當真垂憐，為什麽不讓我代她去承受……”

營帳裏眾人的情緒俱都低迷，榻上小精靈微弱的聲音卻在這時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

“Ada……”

瑟蘭督伊一震。

“陶瑞爾！”碧翠絲夫人第一個回過神來，“她有意識了！”

“Ada……好痛……我好痛……”小精靈沒有醒，但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從眼角流下來，“Ada……好痛……”

“陶瑞爾，陶瑞爾！Haruni在這兒，你醒醒！”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驚喜地捂住嘴，全然沒有註意到身邊國王驟然僵滯的神色。

“好痛，ada……”

“有痛覺是好事。”碧翠絲夫人起身奔過去拿桌上的草藥。當她回過身，國王已經將榻上不斷流淚的小精靈抱了起來。

“陛下？”所有的精靈都楞住了。

他面無表情地將小精靈仔細地裹在披風裏，避開了傷口，冰藍眼中一絲反常的慌亂與無措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

“我要帶她回王宮裏去。”他的口吻不容置疑，“最好的醫師和藥材都在那裏。”

“現在嗎？”碧翠絲夫人皺眉。

“您信不過薩那諾斯？”國王反問。眼底閃爍的那些光芒竟讓碧翠絲突然之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Ada……好痛……”

碧翠絲的目光再度落到了他懷中的小精靈身上，她一直在哭泣。

瑟蘭督伊再無遲疑，舉步離開。他的步子很快，但是相當穩健，絕對不會讓小精靈感到一絲一毫的波動。

“醫者，全都跟上來。”

薩那諾斯不是不驚訝的。它察覺到了主人情緒的波動，在聽到瑟蘭督伊毫無感情的一句“馬上回去，最快的速度，不能顛簸”之後立馬將之前看到的滿臉淚水的小王子被抱上馬的那一幕拋在了腦後，揚開四蹄，迅疾如風地奔回了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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