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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入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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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軟冷的秋雨裏緩緩前行,君瑤用軟巾胡亂擦幹雨水,安靜地盯著某處,雙眼失神。

車內煮著茶,不同於暖酒勾人心魂,茶香是清香醒神的。明長昱強行塞給她兩杯茶,淡淡道:“我看你和他相談甚歡,樂不思蜀了。”

君瑤眨眨眼:“哪兒有,你一定是看錯了,我分明什麽都沒說,哪裏相談甚歡?”

他輕輕嗅了嗅:“你和他喝了酒?”

君瑤輕輕撩開車簾,說道:“只喝了半杯,還沒嘗出什麽味道。”頓了頓,“還是紅爐綠蟻好喝,這幾日我們釀的杏子酒也好了吧?不如讓棲雲小築的人送些來?”

明長昱面色稍霽:“不如殺幾條魚下酒?”

君瑤笑得眉眼一彎:“魚很難吃的,有那麽多刺,下酒菜最好是龍肝鳳髓。”

明長昱失笑,伸手摟住她的腰:“龍肝鳳髓?”

“嗯。”君瑤點頭。

明長昱俯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龍肝鳳髓哪兒比得上你。”

君瑤仿佛真有些醉,她倚著窗邊透氣,靜了靜後才輕聲說:“侯爺才出宮嗎?和皇上商議了這麽久?”

明長昱輕哼:“一出宮就來找你,結果你竟不在。”

君瑤頭皮一麻,立即轉移話題:“侯爺早就知道李青林的真實身份?”

“是,”明長昱並不隱瞞。

君瑤側首:“既如此,你也應知道,那日他帶著人如此張揚的去淩雲書院,是有目的的。”

明長昱冷然道:“是。”

君瑤說:“所以,你才不讓我插手此案?”

明長昱點點頭,又輕輕握住她的手,說道:“是,我擔心他居心叵測。”

“那……侯爺覺得還有沒有其他可疑之處?”君瑤斟酌著問。

明長昱挑眉:“其他可疑之處?”

君瑤面色微微暗沈:“於慎匣子裏的東西,難道和這個案子沒有絲毫關系嗎?”

明長昱知道她擔心什麽,他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說道:“正在深查,會有結果的。”見她一副不甘心想要追問的樣子,明長昱又說道:“的確是有線索了,但是線索來得不易,若輕舉妄動恐會打草驚蛇。為查前朝的案子謀劃這麽多年,不能出任何破綻,否則……會有人白白丟掉性命。”

君瑤雖然不甘心,卻不好再問。她只輕輕哼了聲,轉而看向窗外。明長昱將窗門關好:“窗外有什麽好看的?仔細被風撲了。”

車內暖融融的,茶香伴著悠閑的馬蹄聲,使人不覺昏昏然放松起來。雨越下越大,由沾衣欲濕化為蕭瑟秋雨,明長昱對車夫吩咐道:“前方避雨。”

曲江畔有不少長亭短亭,亭外楊柳依依,枝葉黃綠相間,在雨中越發鮮艷柔韌。明長昱與君瑤入了長亭避雨,天青煙雨裏,江天一色,長亭向晚。江上小舟翩然,江流婉轉繞環之遠,是繁榮鼎盛的京城。

兩人就著石桌石凳休息,幾名侍衛守住長亭外,還將車上的暖茶搬了下來。

“冷不冷?”明長昱借著給她遞的的功夫,順手探了探她的手指。纖細粗糙的手指溫溫軟軟,讓他不想釋手。

“不冷,”君瑤說。

明長昱瞧著亭外的雨,見四野無人,雨聲入耳,仿若天地間只有他與君瑤兩人,此情此景,堪稱良辰好景。他與她並著肩,說道:“今日皇上單獨留了幾位大臣,商議好趙家之事後,我向皇上請了一道旨。”

君瑤疑惑地看著他。

明長昱說道:“你刑部有一段日子了,破了幾個案子,也算是有功在身。我便向皇上請旨,讓你調入大理寺,皇上已經準了,下月起,你就不必去刑部了。”

君瑤既驚訝又意外:“我在刑部做得好好的……”

“你繼續留在刑部,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明長昱溫言說道,“你入刑部,是因為發現唐延與刑部的人有來往,當年刑部徹查君家之案,他是負責構陷君家的人之一,與刑部有秘密往來也是有的。而今刑部上下的人我徹底清查了一遍,沒有可疑之人。”

君瑤蹙眉,她在刑部如此一段時間,實則也將刑部的人暗中查看了一遍,甚至借著隋程的名義去過刑部的卷宗庫,看了每一位刑部官員的腳色,刑部上至尚書,下至衙役,都沒讓她發現破綻。

明長昱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若是刑部有線索,我安插進去的人早就查清楚了。”

君瑤又是一楞。原來明長昱也懷疑過刑部的人,當年前朝的案子與君瑤的案子,都經由過刑部審查,若當真絲毫沒發現,那便大有可能是刑部的問題。是以此後明長昱在刑部安插了人手。多年過去了,那人始終悄無聲息,沒傳出任何消息。明長昱推斷,即便刑部曾經有過前朝的人,如今也脫身離開了。

見君瑤依舊是一副木訥的模樣,明長昱輕輕拍了拍她的臉:“你試著想想,如今暗中查前朝案子的人是我,跟在我身邊,豈不更方便直接?”

這倒是有理,君瑤點點頭。她並不是不願去大理寺,只是在刑部久了,有些不舍罷了。轉念一想,這京城雖大,但衙門就那麽幾個,即使離開刑部,也不至於與隋程李楓等人徹底失了聯系。

於是她爽快地應了,問道:“不知我去大理寺,所任何職啊?”

明長昱說道:“大理司直。”

君瑤僵了僵,“大理寺直?不錯。”

若沒記錯,當年兄長也是從大理寺直做起的。雖只是從六品的小官,但……有機會到地方查檢案子,與欽差無異。君瑤模糊地記得,似乎兄長便是從地方查案回京之後,開始奉皇命著手查前朝之案,最後竟被治以勾結前朝亂黨的罪名,抄家流放。

幼時的記憶疊蕩而來,君瑤不由擡手抱住頭。

明長昱見狀,立即將她擁入懷中。她壓住酸澀,擡頭凝睇著他,輕聲問:“我父兄忠君勤勉,君家也不是什麽名門望族,沒什麽根基……”她思緒有些混亂,唇微微顫著,有些語無倫次。明長昱的懷抱很溫暖,手臂的力量堅定有力,她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君家很簡單,舉族上下不過幾個人,為什麽會……”

明長昱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繼而將她攬入懷中,俯身安靜地看著她,緩緩地在她唇上落下深吻。

無邊絲雨,滿江秋色,天江一色裏,長亭生暖。

一吻結束,明長昱有些不盡興。君瑤顧忌著有明長昱的心腹在場,立即退開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繞到他對面坐下,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雨下了幾刻鐘,暮色將晚時,他們才回城。

君瑤一直思索著如何向隋程說自己要調往大理寺的事,可隋程的消息比她靈通,她還沒來得及收拾行禮,隋程就得到了她的調令。隋程也不知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心情十分覆雜。

他抱著大黃,蹲在桌案後自言自語:“阿楚要走了啊,以後沒人會幫我接案子了。阿楚去了大理寺,不再是七八品的小官吏了,是從六品大理司直,雖然沒有府邸,俸祿也不高,也沒資格去上朝,但比在刑部好啊。大黃,你以後幹脆跟著阿楚混好了,跟著他升官發財,飛黃騰達……”

君瑤一直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待他總算安靜時,說道:“侯爺說,你可以調一人上來。”

“調?調什麽人?”隋程嘟囔著,“跟我要好的人中,除了你就是李楓最得力,李楓自有前途,吳侍郎有意將他要走,章臺與柳鑲跟著我又是屈才,我……我調誰?”

“秋闈快到了,你可從試子中選人。”君瑤寬慰道。

隋程唉聲嘆氣,轉過身背對她:“還是大黃最好了,大黃從不會離開我。”

他將臉埋進大黃的毛裏,大黃正睡得香,猛地被揉醒,爪子一伸從隋程身上跳下去。

君瑤本想在離開刑部之前請隋程李楓等人吃頓飯,奈何他們個個是忙人,又因秋闈快到了,京城內湧進不少應試的學子,朝廷上下備著考試,隋程幾人便與君瑤商議,待空閑之後再相聚。

君瑤按時去了大理寺。去的第一日,才知大理寺管理嚴格,上上下下的人辦事得力嚴謹,雖一個個都認真賣命,好在都很好相處。

君瑤是初到,也不被安排大事,只跟著大理寺丞做事打雜。

秋闈也在一日日的臨近,淩雲書院也將在擴招之後迎來第一批入學的學子。休沐時,明長昱帶著君瑤微服前往淩雲書院。

清秋入原野,樂游原再次熱鬧起來,道途中車馬熱鬧,人聲喧囂。君瑤與明長昱走在行人間,相較於他人的行色匆匆,他們二人顯得很是悠閑。

只需大致一看,就知這匆忙的人,有的是往青龍寺上香或來游玩的,有的是往淩雲書院的。

君瑤聽聞今年秋闈會試之上,有不少寒門學子上榜,還特意恭喜了明長昱一番。

明長昱卻說道:“別高興得太早,這些寒窗苦讀的人,雖個個心懷壯志,卻未必都能被重用。”

的確任重道遠,但好歹是一個不錯的開端。

兩人且走且行,忽然有一位年輕的布衣青年匆匆走上前,靦腆低聲地問:“二位公子,請問……請問淩雲書院的路怎麽走?”

君瑤與明長昱對視一眼,相視一笑。君瑤看著眼前的這位青年,說道:“你可是去淩雲書院報到的?”

“正是。”青年拱手行禮,臉色有些泛紅,大約見君瑤生得可親些,便殷切地看著君瑤。

君瑤笑了笑:“正好我們也去書院,你跟著我們走就好了。”

青年拘束地點了點頭,理了理肩上的包袱,側身請君瑤與明長昱先走。

君瑤暗暗打量著他,見他周身雖無風塵仆仆之氣,卻是面皮略黑,唇也起皮幹燥,包袱也是半舊的,打理得很整齊。一路上他也不說話,可君瑤想讓他多說幾句,至少想知道他到淩雲書院來的原因。

“聽你口音,不像京城人。”她隨意說道。

青年立即禮貌地回道:“小生是齊州人,家鄉靠著海。”

果然是千裏迢迢趕到京城的。

明長昱這才開口:“可參加會試了?”

青年更加羞愧,低聲道:“只過了鄉試。”

明長昱讚許地點頭:“看你年紀不大,已過了鄉試,不錯。”

青年捏緊肩上的包袱:“小生聽聞,若名次不錯,可免除學費,這才來的。”

明長昱挑眉:“哦?那你鄉試第幾名?”

青年面色更紅,也不知是熱,還是當真羞澀,也不敢正視明長昱,低頭輕聲道:“第……第一名。”

沒想到還是個解元。君瑤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將要到書院時,青年解元突然停下來,驚嘆不已地看著遙在前方的淩雲書院,激動得瞪大了雙眼,說道:“我……我從未見過如此美輪美奐的房子?這真是書院?”

淩雲書院的規模,與京城裏那些庭院比起來,當然不算什麽。可在這位青年解元眼中,確然堪稱美輪美奐了。

明長昱輕笑:“是,若你有實力,接下來你會成為這裏的學子,有學舍住,有夫子教導,學業有成,還會入仕求取更高的功名。”

青年臉上滿懷憧憬,又飛快地往前走。到淩雲書院門口,卻見人山人海,書院門前排起了長龍,前來報名的學子,竟將這從前門可羅雀的地方,變作了門庭若市的熱鬧之地。人越多,聲望越大,書院負責接待的人忙得不可開交。

明長昱用折扇輕輕點了點青年的肩膀:“聽聞今年招收的名額有限,報名後還會有一番考核,祝你好運。”

青年握緊拳頭,起誓般說道:“我一定會成功的!”

呆了呆,他快速放下包袱,在裏頭翻撿了片刻,拿出兩塊用布包裹的東西,遞到君瑤與明長昱跟前,說道:“這……這是小生家鄉的特產,多謝兩位公子為我帶路。”

君瑤聞到那包裹裏有淡淡的魚腥味,也沒推辭,伸手接了。

青年說道:“這是海魚幹,我爹娘出海打回來的,特意曬幹了讓我帶來京城送給同學。”

君瑤謝過,卻有些犯難:“可惜我從來沒吃過海魚,不知道如何做才美味。”

青年立即說道:“隨便怎麽做都美味,只是不用放鹽,否則太鹹了。”

“多謝,”君瑤說道。

青年整理好包袱,拱手道:“小生這就去報道了。”

說罷,他轉身擠進人堆裏,很快排入隊伍中,片刻之後,已無法從人群中找到他了。

君瑤與明長昱繞去了書院的後門,華陽園的兩座被燒毀的房屋還在繼續修繕,明長昱不知為何,發出輕輕一嘆。

君瑤看著他,露出笑意來,拱手作揖道:“恭喜侯爺賀喜侯爺。”

明長昱見她眉眼彎彎,笑意清甜,便挑眉道:“這話我愛聽,不過若是在你我成親時聽別人說,我就當真喜了。”

君瑤雙臉發熱,明長昱心情愉悅,上前握住她的手,正欲說話,忽然聽見有說笑聲靠近。

原來是學子們進了書院,正由幾位齋長領著四處參觀。

宋夫子得知明長昱在院中,抽了空前來接待。三人去了三思堂,宋夫子親自煮了茶,將今日來報到的學子名單交給明長昱。

在宋夫子看來,這些學生還算不上優秀,但總有幾個出類拔萃的。

感嘆之餘,宋夫子說道:“也不知這裏頭,有沒有能超越祝守恩與陸卓遠的人。”

明長昱大致瀏覽完,說道:“會有的。”

閑聊完畢,齋長前來說,請宋夫子去與新來的學子訓話。宋夫子搖手拒絕:“說什麽,你只需告訴他們,來了這裏,就必須守這裏的規矩,別以為今日進來了,就永久留在這裏了,若他日觸犯了院規,老夫該怎麽發落就怎麽發落,若有人不學無術,心思不正,老夫會毫不留情地將他攆出去!從此不得再入書院半步!”

齋長聞言應下,立即將夫子的話傳下去。

半個時辰後,學生們熟悉了書院的環境,由齋長帶著到三思堂,一一見過書院的夫子與山長。興奮勁兒與新鮮感都退卻了,所有的學生規規矩矩地站在三思堂外,垂首靜立。

山長說了一通話,吩咐人分發一些筆墨紙等,又讓齋長分派學舍。

君瑤與明長昱始終隔著一道竹簾,透過簾縫看著堂外的情況。學子們無論年齡大小,都整齊地站在一處,意氣風發,朝氣蓬勃,聽到自己的名字,恭恭敬敬地領了東西,隨齋長離開前往學舍。

君瑤瞇著眼,覺著透過竹簾的光有些刺眼,恰在此時,齋長喊了夏海月的名字,一位臉紅的青年規規矩矩地上前,雙手捧住筆墨紙等物,老老實實地等候著。

君瑤低聲對明長昱說:“這位解元叫夏海月呢。”又輕聲道:“他生長於海邊,想來經常看見海上明月。”

明長昱笑了笑,仔細聽了齋長的話。

君瑤得知夏海月的學舍號,楞了楞說:“他住的是祝守恩住過的學舍。”

明長昱不置可否。

那間在東邊角落裏的學舍,窗外是青青的細竹,窗內早已清理幹凈,不見曾經的痕跡。但永遠不變的,定然是當窗對竹苦讀的學子,以及屋內的讀書聲。

君瑤與明長昱直至黃昏之後才離開淩雲書院。

兩人路過樂游原時,君瑤忽而想起一首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綺麗無限的夕陽,是樂游原獨特的風致。

夕陽近黃昏,但黃昏後的淩雲書院,將迎來佛曉晨光的黎明。

作者有話要說: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詩,是唐代詩人李商隱游玩樂游原時所作。恰好君瑤與明長昱路徑之地也是樂游原,有感而寫。

第四卷結束,接下來進入最後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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