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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死而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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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塵埃落定”的案子,突然間峰回路轉,又乍起風波。正堂上的人的臉色俱是齊齊一變,各有異色。

君瑤看見這戴著冪籬的女子,心頭突然一喜,正欲接著審案,卻聽趙松文先聲奪人,陰狠怒沈地說道:“何方刁婦?竟敢擅闖衙門擾亂公堂!還不趕快拖下去關押起來杖責!”

隔著老遠,君瑤都能感覺到他心頭的怒火和森然殺氣。她本想上前護在這女子身前,可電光火石之間,女子伸手掀掉頭上的冪籬,高聲道:“民女出雲苑燕綺娘!也要自首,並狀告襄州郡守趙松文,以及趙家嫡子趙無非!”

說罷,滿堂的人為之震驚,一瞬死寂後,驚愕之聲轟然炸開,好似冷水進了滾燙的油鍋,沸騰不已。

這瞬息之間,趙松文的心從高處狠狠跌落,絕望透頂。他本以為嫣兒認罪,案子到此處就了了,什麽告狀都可設法作廢。誰成想這時候半路殺出一個燕綺娘。這一環一環又與燕綺娘有什麽關系?

君瑤等的就是燕綺娘,自然不會讓她被人帶走。她立刻向明長昱行禮,說道:“侯爺,此案恐另有隱情,方才我在問嫣兒時,就已經發現破綻,這些破綻和疑點,非要燕綺娘親自交代不可,請侯爺讓我審問燕綺娘。”

明長昱所謂的“淩遲”不過是試探,口頭上定的罪名,也不是最終的結果。他立刻應了君瑤:“案□□關重大,不可不審問清楚。當事人既已在此,就務必查問明白。”

兩人一唱一和,案情幾乎按預計的狀況發展著。事到如今,趙松文如何不能明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明長昱早就設計好了的。打從明長昱出現在河安起,無形之中,他就被這人牽著鼻子走。他千算萬算,沒算到來了個禦史,還會來個侯爺,千想萬想,更沒想到明長昱會自甘墮落地偽裝成低賤的商賈……

他絕望地看著燕綺娘與嫣兒,深深懷疑這兩人也是明長昱安排的。

既然燕綺娘自己說要自首,君瑤當然要趁機讓她把真相說出來。嫣兒說的話中,最大的破綻就是燕綺娘,若這一環能解釋清楚,整個案件便明朗多了。

她轉身面對著燕綺娘,問:“你要自首什麽?”

燕綺娘一身素衣,素面朝天,眼底是掩不住的憔悴,可神色卻非常堅決。她尚未開口,一旁的嫣兒立刻想出言打斷她,她卻不受幹擾,清晰而快速地說道:“殺害趙無非的人不是嫣兒,是我!”

這一連幾次轉折,當真讓人看花了眼,簡直應接不暇。不少人和隋程一樣懵了,見過殺了人拼命推脫的,卻沒見過爭著認罪的。

君瑤神色淡淡,輕聲問:“方才嫣兒已經認罪,你為何還說自己是兇手?”

燕綺娘雙眼噙著淚,深深睇著嫣兒,只是一眼,淚水就如珠而落,她微微哽咽著,克制著說:“是我在趙無非酒裏下了安神粉。也是我去了趙無非休息室,將他殺死的。”

隋程困惑不已,立刻問道:“嫣兒曾有一段時間沒彈唱出聲,可說明他離開去殺了人。而你從頭到尾都在,怎麽去殺的人?”

的確,燕綺娘的歌聲沒有斷過,這也正是最開始讓君瑤想不通的地方,也因此想不明白為何到了最後,蘇德順還能聽見趙無非的聲音。

她直接解開了這個謎團,說道:“因為嫣兒會模仿他人的聲音,惟妙惟肖。”她迎上隋程困惑的眼神,說:“你可還記得祭河儀式時,那段可指揮百鳥的鳳鳴聲?”

隋程頷首:“當然記得。”

君瑤說:“這種百鳥朝鳳之聲,正是當時在船舫之上的嫣兒發出來的吧?這門絕技,你輕易不向外人展示,也不外傳,也十分神秘,且傳男不傳女,所以連你的遠嫁的長姐都不曾知道。”

嫣兒本心痛憐惜的看著燕綺娘,聞言豁然擡頭看向君瑤,那一瞬的震驚無比真實,但不過短暫片刻,他就恢覆如常了。

“所以,接風宴時離開去殺趙無非的人是燕綺娘,嫣兒模仿燕綺娘的聲音,制造出與她對唱的假象,也讓宴席上的人為燕綺娘做了不在場證明。”君瑤有條不紊,聲音徐徐而來,“但是燕綺娘一個女子,又如何能搬得動趙無非的屍體,如何知道花燈底座的結構,並將它打開後又覆原呢?自然是她與嫣兒兩人合作才能辦得到。”

無數道目光專註地看著她,她繼續解惑:“燕綺娘去殺了趙無非之後回到宴席上繼續彈唱,而後半段時,嫣兒則去幫她清理了現場和屍體。嫣兒入了趙無非的房間後,趙富與蘇德順先後也到過那房間,都聽到了趙無非的聲音,可他們並沒有見到趙無非本人。只怕那時候趙無非已死,而他的聲音,也是嫣兒模仿的。嫣兒為了爭取更多的清理時間,支使趙富去買粥,且還是老遠之外、做法覆雜耽誤工夫的粥。之後,又讓蘇德順不必將花燈送上船舫,目的都是為了支開他們,以免被撞破吧?”

嫣兒並未回答她,他扣著枷鎖,雙手緊緊拽成拳,即使身上戴了沈重的枷鎖,他依舊挺直身站著。

往昔讓河安上下傾慕的燕綺娘,與令人神往的小倌驟然間成為了殺人兇手,滿堂內外的人不由唏噓嗟嘆,嘈雜聲似浪潮陣陣席卷而來。

隋程拍下驚堂木,喊了聲:“肅靜!”待安靜後,又問:“那嫣兒是如何拋屍的?畢竟花燈節當晚襄河之畔那麽多人。”

君瑤看了嫣兒一眼,他似乎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打算,僅剩的力量堪堪支撐他站得筆直。君瑤說:“藏好屍體,蘇德順和他的夥計,自然就會將花燈擡到襄河街。嫣兒模仿趙無非的聲音,交代蘇德順不許上船,所以花燈擡到畫舫之上後,他自然就有辦法讓它脫離人的視線。”

她看了看燕綺娘,說:“這期間,燕綺娘將所有藝女叫到房中休息吃東西,正好給了嫣兒轉移屍體的機會。嫣兒將花燈底座重新打開,將屍體搬出藏在了他自己的房中。他只負責百鳥朝鳳,不會到小船上祭河表演,所以有足夠的時間看好屍體不會他人發現。待夜深人靜,祭河儀式結束,河畔的人都散盡之後,他才將屍體與帶著血的床褥丟進河中。他的船艙窗外,沾了些血跡,這也是他拋屍的證據。”

隋程說:“所以,這案子從始至終,都是嫣兒與燕綺娘合作的?他們是同謀?”

“不!”燕綺娘跪身向前半步,“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自作主張,讓嫣兒到屏風後與我彈唱,我佯裝嗓子不舒服,想到外面透透氣,哀求他幫我唱幾段。我去殺人,他並不知情的。”

君瑤:“若他不知情,為何會幫你清理現場消除證據,還幫你拋屍?”

燕綺娘迫切地想要解釋,身旁的嫣兒跪在她身側,輕聲說道:“綺娘,不必多說了……”

燕綺娘豁然轉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卻只換來他再一次搖頭,她緩緩垂下眼,歉疚哀傷地瑟縮著,沈默了。

問案至此,有關趙無非死亡的真相都已解開,唯聲最後一個疑問——殺人原因。

趙無非是河安趙家嫡子,有官職在身。燕綺娘與嫣兒身份低微,能與他有何仇恨,以至於非要殺了他不可?

最不想知道這個真相的人,在座的恐怕沒幾個。趙松文幾次三番阻撓斷案,也是出於不想讓人只想真相的原因。此刻,他痛心疾首地站起身,悲憤交加地指著跪在地上的嫣兒與燕綺娘,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地說:“此二人當真該淩遲!”他有氣無力地向明長昱拱手,懇求道:“侯爺,真相已然大白,請侯爺為趙家嫡子做主!”

明長昱波瀾不驚地看他一眼,反問道:“趙郡守不想知道他們殺人的原因嗎?”

趙松文鄙夷地說:“卑賤小人,殺人還需要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長昱輕笑,又遺憾地輕嘆:“難不成趙家嫡子活該被殺不成?還是要斷清原因的,否則此案甘結上呈也不好交代。”他以眼神示意君瑤,輕輕點了點頭。

君瑤會意,正視著趙松文,問:“趙郡守可認識一個叫做韓愫的人?”

趙松文放下手,說道:“不認識。”

君瑤又看向顧恒子。從頭到尾,顧恒子一聲不吭,仿佛置身事外,似察覺到君瑤投來的目光,他木然的表情突然一變,眼眸輕顫了顫,說:“韓愫是知縣大人招攬到戶房的算手,可惜他在戶房工作時間尚短,就請辭離去,不久前死於河中。”

君瑤問:“那你可記得他的模樣?”

顧恒子似想了想,說:“韓愫平日不怎麽與人說話,總是低頭沈默著。且他並不常常出現在人前,大多時候都呆在架閣庫裏,我平日不怎麽見他。”他雖只是縣丞,可平日庶務也很是繁忙,就算需要到戶房處理事情,也是見戶房的主管賈伯中,哪裏會理會韓愫這麽一個最底層的,且默默無聞的算手?

君瑤若有所思:“那他若是出現在你面前,你可會認得他?”

顧恒子思索著,搖搖頭:“恐怕認不出。”他未曾認真看過韓愫的臉。

君瑤頷首,吩咐一旁的衙役去準備幹凈的清水。隨後走到嫣兒身前,一字一頓地說:“其實韓愫並沒有死。”

趙松文與顧恒子俱是神色大變,不約而同地看向君瑤。

君瑤伸手,摘掉嫣兒頭上的發釵,解了他堆雲般的發鬢,說:“嫣兒就是韓愫!”

一時間滿堂俱靜,鴉雀無聲。尤其是趙松文與顧恒子兩人,見鬼一般瞪著嫣兒,眼底的情緒已無法描繪。

“怎麽可能?”顧恒子猶自不肯相信,“韓愫明明已經死了。”

君瑤停手,轉而看著顧恒子,說:“架閣庫裏,有韓愫的腳色,腳色中有他的指紋和掌紋,拿出來一比對就知。”

說罷,給隋程打下手的侍衛立即拿出紙和印泥,放到嫣兒跟前。嫣兒遲疑著,在紙上按下手印與掌印。君瑤註意到,他用的是左手。

“他怎麽可能是韓愫?”顧恒子依舊搖頭,喃喃自問著。

君瑤說:“我之所以知道他是韓愫,是因為發現了韓愫的筆跡。”她將韓愫的書信、從若丹處得到的文集,以及花燈繪圖拿出,放到備好的小案上,說:“這些書信、文集、以及繪圖中的筆跡是一模一樣的。而嫣兒仰慕燕綺娘,寫下這些仰慕文集也不見怪。最後這張花燈繪圖,的的確確是出自嫣兒之手,將其與韓愫的書信比對,就可知曉。”

趙松文與顧恒子率先上前比對,在他們二人驚惶的目光中,君瑤輕輕地勾了勾唇,說:“可惜縣衙裏帶著韓愫筆記的卷宗都被雨水浸過了,否則也可做比較的。”

“即便有筆跡又如何?難道不能是他人模仿?”顧恒子反問。

君瑤讚同地點點頭:“所以還有第二個證據。巧就巧在,韓愫與嫣兒一樣,都是慣用的左手。嫣兒改裝易容,藏身在出雲苑之中,自然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所以輕易不會寫字,以免被人看穿了筆跡。因此,賈伯中被害那日,我讓諸位公子寫下案發前後的細節時,嫣兒不慎被滾燙的茶水燙傷了手,目的是為了不讓他人發現自己的筆跡。”

顧恒子搖頭:“嫣兒那日被燙傷的是右手。你也說了,韓愫是慣用左手的人。”

君瑤從容不迫,緩聲說:“誰說慣用左手的人,不會使用右手呢?你方才看的那些,都是嫣兒用右手寫的,所以他才選擇燙傷右手。”她似恍然想起什麽,“至於他左手寫的字,我也有。”

她又拿出一張看似隨意的紙,慢慢展開,紙上是圓潤端方的字,與方才那些書信文集中的字大相徑庭,根本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君瑤說:“這些字,是嫣兒用左手寫的,但很巧,竟與韓愫上京遞的呈文上的筆跡一模一樣。”

“呈文?什麽呈文?”顧恒子眼眶狠狠一縮,問道。

君瑤冷冷地說:“呈文我未曾看過,但侯爺看過。”

話音一落,趙松文、顧恒子以及嫣兒齊齊變色。

“為了證實呈文中的內容是否為實,侯爺還特意到黃冊庫清算了河安歷年來的賬目。”君瑤說,“清算的結果,似乎能證實韓愫呈文中的內容不是完全作假。所以,聖上就派了禦史來河安。”

趙松文與顧恒子如被扼住了咽喉,一時竟沒能說出話來。

恰在此時,會驗看指紋與掌紋的人,已經將兩份掌紋指紋比對出結果,果真是同一人的指紋與掌紋。

嫣兒也用清水,將臉上的脂粉清洗幹凈。洗凈鉛華、褪盡濃妝,除去偽飾,嫣兒那張原本風情萬種的絕美容貌,變得清秀英俊起來。不過依稀間,仍舊能看出些屬於嫣兒柔婉的模樣。修長如絲的眼,實則幹凈潤雅,秀氣的鼻梁,其實挺拔略寬,柔軟的紅唇其實線條分明,柔和的輪廓,其實棱角清晰。

這才是嫣兒真正的模樣,或者說這才是韓愫真正的模樣,他是一位極其清秀靜和的男人。

堂上的人呆若木雞,連君瑤也呆怔了。

饒是見過韓愫的人,也很難將他與風情婀娜的小倌嫣兒聯系到一起。君瑤不得不感嘆,改變容貌不算得上乘的易容,連氣質言行也一同改變,才是絕妙。

韓愫將淩亂的頭發完成髻,用發釵束好,斂衽跪地行禮,朗聲道:“罪民韓愫,易容改裝誠不得已,請大人恕罪。”

這朗朗寬厚的聲音,哪裏與嫣兒的聲音有半分相似?他搖身偽裝,將聲、容、形、氣全然改變,也難怪他人認不出。何況與他有過接觸的人,與他也不算太熟悉。恐怕連想殺他滅口的人,也不曾親眼見過他。

顧恒子全身緊繃,艱困悄然地深呼吸,強自平覆著內心的驚駭。

而後,他先發制人地質問:“他慣用左手,豈不是有殺害賈伯中的嫌疑?”

好一招顧左右而言他,轉移了話題。君瑤正愁說不到賈伯中這案子上來,聞言立刻接話:“那日將嚴大人打傷的人的確是慣用左手的,不過這一點,只有我與少數幾人知道,顧縣丞為何會知曉?”

顧恒子收斂情緒,不慌不忙地說:“自然是知縣大人告訴我的。”

君瑤疑惑地看向嚴韜,見他點了點頭。她暗暗哭笑不得,沒想到嚴韜竟會將這麽重要的線索告訴顧恒子。但轉念一想,畢竟嚴、顧兩人共事多年,又曾經多年摯友,嚴韜信任顧恒子也是情理所在。

顧恒子說:“賈伯中被害時,只有嫣兒與燕綺娘沒有不在場證明,恰好擊昏嚴大人的是慣用左手的人,足以證明韓愫也是殺害賈伯中的兇手!”

他義正言辭,言之鑿鑿,如同已經將韓愫定了罪。眾人自然也容易被他言語所作用,慣常認為嫣兒、也就是韓愫就是殺害賈伯中的兇手。

君瑤驀地感受到壓力,她輕聲一笑,說:“韓愫確有嫌疑,但只是有嫌疑而已。殺害賈伯中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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