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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花燈如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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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駕駛的馬車,就停在巷道外,君瑤一出去,就鉆了進去,不會有人發現。

明長昱的賀宅,這兩日人進人出,當真有點商人做生意的樣子,他後院之中,甚至還有些貨物,不少品質上乘的,提供給了本地的商人。因趙家這層關系,來與他談生意的人真不少。若沒什麽價值的,他就一律交給手底下的人去做。

君瑤進入賀宅,還沒有一些來談生意的人有風頭,一時無人註意。

賀宅有一處屋宇,門窗以上好竹木特制,古韻雅致,且可拆卸,拆卸後,屋宇就成了一處四面透風的亭臺,正適合夏日乘涼。

君瑤入了亭臺,並未見到明長昱。她屈膝坐在軟席上,靜靜地聽著亭臺下潺潺流水,隨手撚起案上的茶果慢慢地吃。不久後,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緩緩傳來。一回頭,就見明長昱端著果盤上了臺階。

他今日衣著十分清爽,衣式寬松,布料柔軟,素凈簡單,只有衣袖端繡著青松暗紋。他走近,君瑤聞到一股淡淡松蘭香,應是他衣裳上的熏香。

他將果盤放在案幾上,在對面的軟席入座,動作肆意,衣裳領口微斜,露出衣襟下緊致的皮膚。

君瑤垂下眼,撿了果盤中的葡桃來吃:“侯爺匆忙將我從縣衙叫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沒事,”明長昱輕笑,“就想讓你過來嘗嘗這些果子。”

君瑤啞然,又說:“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趙無非死亡的事情。”

兩人在一起時,哪怕單獨相處,也是半句不離案情。明長昱也的確為趙無非的事順道讓她過來,他說道:“縣衙與趙家的人,定然是讓隋程出面查案。這麽重的擔子,你打算如何扛?”

君瑤蹙眉:“趙無非已死,侯爺還想隱瞞身份嗎?”

明長昱緩聲道:“他雖死了,但與他相關的事還可以繼續查。我已經在接觸與他有過牽扯的官吏和商人,已查到了些端倪。”

“什麽端倪?可與案子有關?”君瑤問。

她甚至懷疑,趙無非的死因,或許是因長期欺壓橫行導致仇家過多,所以才遭報覆。當然,也不排除他與那些官場中人牽扯較深,那些人怕禦史一行查出點什麽,所以趁機殺人滅口。

“我讓人查了修建堤壩時,那些被征用了房屋土地的人家,發覺記錄在冊的拆遷戶,與當地登記在冊的拆遷戶對不上。”明長昱用銀叉戳了一塊荔枝,瑩白的果肉如人的肌膚,凝脂柔滑。他將荔枝肉遞到君瑤嘴邊,君瑤巋然不動,直直地看著他。

“想知道結果,就吃一塊荔枝。”他似笑非笑。

君瑤快速從盤子裏撿起荔枝肉吃下,靜然看著他。

明長昱失笑,反手將荔枝肉放進自己嘴裏,繼續說:“這有可能是負責拆遷的那些官吏,想要私吞拆遷補償費做的假。但我一一盤查,大致查出,其中一戶人家,與韓愫有些淵源。”

“韓愫?”君瑤抿了抿唇。負責拆遷的,是縣衙戶部的賈伯中,賈伯中是趙無非的遠親,而他拆遷的對象,與韓愫有關。

這冥冥之中,似乎有線索漸漸連在一起。

“韓愫自幼孤苦,母親去世姐姐遠嫁後,就當真家徒四壁,孑然一身了。聽聞當時有戶人家,常年接濟他,甚至出錢與他讀書考學。只是在修築堤壩前幾日,那戶人家的家主因病去世,留下的兩個女兒,也在不久後去世了。”明長昱平靜地說。

“那找到那戶人家三口的埋葬之處了嗎?”君瑤問。

明長昱搖頭:“那戶人家家主去世後不久,房子就被拆掉了。與他們有關的人,也都一一搬走,各自不怎麽通消息了。”

荔枝的汁水在口中蔓延,漸漸變得有些苦澀,君瑤慢慢咽下,說道:“韓愫當時在嗎?”

“不在,”明長昱搖頭,“有人說,他或許外出游學了。”

君瑤一口一口吃著,沈默地思索著。如此繞了一圈,似乎回到事件的原點——韓愫之死。

如今線索不齊,也不能完全下結論,不過倒是可以順著這線索再查下去。君瑤又簡單講述了今日調查趙無非的發現,明長昱聽後,說道:“你應讓人將趙無非昨日可能行動過的地方都封鎖好。”

君瑤側首,有些不解。

這就是她與明長昱的不同。明長昱身處高位,查案時能動用一切資源。而君瑤從前查些小案,不需那麽興師動眾,即便需要,也抽不出那麽多人力物力。

明長昱說:“如今尚且不清楚趙無非死亡的時間與地點,那麽就將他所活動過的地方都查一遍,只要他在那裏活動過,就會留下線索。他被害的現場能留下的線索會更多。趁如今案情還沒被太多人知曉,將那些地方封鎖起來,也免得兇手趁機去現場毀滅證據。”

他輕輕挑眉:“當然,若特意放出口風,用現場某些似是而非的線索引兇手上鉤,也是可以的。”

君瑤腦中忽而一個閃念,“你這招不錯,往後倒是可以試試。”她雙眼發亮,明若清晨的露珠,“我這就讓人去安排,將接風宴的雅居,還有趙無非休息之處,以及祭河時那艘畫舫都看守起來。”

明長昱說:“在得知趙無非死時,我就讓人告知了章臺,章臺會以隋程的名義去安排的。”

君瑤心下大定,笑彎了眼:“侯爺英明。”

不知不覺,果盤裏的水果已空,君瑤又蹭了些茶喝,已絕地飽腹才起身走動了幾步,又說道:“我還要去蘇德順燈坊看看,先告辭了。”

“急什麽?”明長昱起身,“我與你一道去。”

他回房換了方便外出的常服,讓人套了馬車,與君瑤一道出了門。

昨夜沈沒的祭河花燈,似乎並沒有影響到河安城內外人們的生活。街道依舊繁華熱鬧,人們的生活還是照舊。只是德輝燈坊還是受到了影響,原本門庭若市的店鋪裏,變得比以往冷清許多,不少老顧客,到了門口也繞了道,去了別家燈坊。

店裏的夥計接待著寥寥幾個客人,見有人入內,無精打采的眼睛立刻擡起來,認出這是前幾日來定制花燈的貴客,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客官,您想要買燈嗎?”夥計上前問。

君瑤轉頭去看掛在燈架上的燈,輕輕撥動著,似在觀賞花燈絹面上的圖畫。

明長昱對夥計說:“我想見見你蘇師傅,定制一盞花燈。”

夥計立即安排讓兩人去貴客間中等候,同時讓人去叫蘇德順。不過片刻,蘇德順便出來了。他似乎特意洗漱過,臉上還帶著疲憊,神色也有些委頓。

一開口,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二位公子,想要定制什麽樣的花燈?”

君瑤與明長昱對視一眼,明長昱說道:“蘇師傅,我們是官府的人,想問你一些問題,關於趙家公子的。”

蘇德順僵緩的擡頭,很是疑惑地問:“趙公子?”

君瑤點點頭:“昨夜在出雲苑,你見過趙公子。能否將你見他時的情況,仔細說一下。”

“這……這是為什麽?”蘇德順惶恐不安,粗糙的手輕輕搓揉著。

君瑤親和一笑:“不是什麽大事,蘇師傅你如實說就好。或許……或許你如實說了,還能解決你現在的困境。”到時讓明長昱與隋程為蘇德順說幾句,他制作的花燈沈沒一事,也許可悄然蓋過去。

蘇德順直楞的雙眼微微一顫,囁嚅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昨夜,我將花燈運去出雲苑讓趙公子查驗。趙公子當時很忙,沒親自來看,只讓我和幾個人將花燈送到他房中。我放置好花燈後,就在雜院裏候著,估計時間應該去襄河了,就去敲了趙公子房門,安排人將花燈運去襄河。我進了趙公子房間後,趙公子就告訴我,他已經看過花燈,十分滿意。他讓我立刻將花燈運去襄河,不能耽擱,所以我就運著祭河花燈離開了。

君瑤端詳著蘇德順的臉色,問:“你見趙公子時,可發現什麽異常?”

蘇德順有些困惑:“沒什麽異常……就是我進房時,聞到房中有很濃的香味。”

“是什麽香味?”君瑤問。

蘇德順搖頭:“我從來沒有聞過,大約是趙公子這些富貴公子讓人特制的香料吧。”

君瑤將他的話前後思索了幾遍,尋思著其中的疑點,問:“趙公子為何要讓你將花燈送入他的休息室中?”

蘇德順說:“趙公子交代過我,讓我好好看管花燈,在祭河之前不能讓人看到,以免失了神秘性。往年的花燈,都是別人定制,這一年他親手繪了花燈樣圖,想讓人一看見花燈就覺精妙無比。”

他還特意將趙無非繪制的圖紙拿出來,遞給君瑤看。

圖紙繪制得十分細致,還分別花了花燈正視圖、仰視圖與俯視圖。

真沒想到,趙無非這樣一個紈絝,還能有耐心與能力繪制這樣一幅專業的圖紙。

君瑤將圖紙交給明長昱,輕聲道:“繪制這樣一幅圖,十分不易吧?”

“那是自然,”蘇德順不由帶著幾分讚嘆,說:“在我看來,這花燈圖雖還不夠享盡,有些地方甚至有紕漏,但這人的畫工,比燈坊裏最好的繪畫師傅還好。

他拿到這幅畫時,就知道這不是懂花燈之人畫的,否則怎麽連制作花燈的基本材料都弄錯?不過這栩栩如生靈動聖潔的花燈,倒是讓他心神向往,恨不得立刻把這祭河花燈繪制出來。

“這畫當真是趙無非畫的?”明長昱將圖紙輕輕壓在桌案上,緩緩地問。

蘇德順說道:“趙公子將畫交給我時,就是這麽說的。”

君瑤狐疑,難道這幅畫有問題?她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慮,繼續問蘇德順:“你運著花燈離開不久,就遇到了趙富?”

蘇德順微微驚愕,卻不敢多問,只如實回答。那時他剛好運著花燈到前院,趙富匆匆忙忙地追上來,問他是不是剛見過趙公子?又問他趙公子去了哪裏?蘇德順哪裏知道?他快離開趙無非房間時,趙無非催促他將花燈運往襄河之畔,想來趙無非也是要去的。於是他便如是告知趙富。

其後,他就離開出雲苑前往襄河,再也沒見過趙無非。

不管蘇德順所言是否為真,都無法斷定蘇德順有嫌疑。一來如今沒有任何證據,二來,蘇德順離開之後的一段時間,趙無非也許還見過其他人。

君瑤的思維在此驀地卡頓了,她慢慢端起茶輕抿一口,澀甜的茶味醒神清爽,她忽而想起,趙無非那時應酒醉離開,那他與人交流時,可還正常?她也不能確定當時趙無非是否醒酒了,只看著蘇德順問道:“趙公子與你說話時,可像醉酒的樣子?”

蘇德順怔了怔:“聽著不像醉酒了。”頓了頓,又似有所顧忌地說:“當時隔著屏風,我也不能看真切。”

“隔了屏風?”君瑤訝然。

“是,畢竟趙公子在休息,我也不好隨意進入。”

出雲苑的布置似乎特意喜愛用屏風,當然,房間用屏風隔開也是常見。

蘇德順兩眼垂著,眼皮松弛,眼下也是青黑一片,想來是沒有休息好,看來祭河花燈沈沒一事,對他打擊頗大。

君瑤捧著茶盞,略微沈吟思索著。蘇德順做了十幾年花燈,手藝精湛,燈坊中的夥計也自幼學習花燈技藝,做出的花燈品質極好,口碑不錯,這也是德輝燈坊受歡迎的原因;何況,趙無非為贏得一個好彩頭好名聲,對祭河花燈也十分看重,又怎會讓花燈輕易出事?

思及至此,君瑤問:“祭河花燈的問題,你查出來了嗎?”

蘇德順渾身一僵。自昨夜將花燈底座帶回燈坊後,他就仔仔細細地將底座檢查了一遍,沒有放過任何細節。他苦著臉,冤屈地說:“在花燈送去出雲苑之前,我與幾個徒弟檢查過好幾遍,甚至將花燈放入水中實驗過,都沒出什麽問題。我實在想不通,將底座拆開檢查,發現底座幾塊卯榫松了,塗在木頭上的漆也有刮痕。那幾塊卯榫太重要了,根本馬虎不得,若是稍微松弛,底座就容易散開起裂縫。”

君瑤目光一凜:“祭河花燈,除了你和趙公子之外,還有誰接觸過?”

蘇德順嘴角微緊,思索著說:“花燈送入襄河街,上了畫舫之後,我就沒跟著了,到底有誰接觸過,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在此之前,就只有我與趙公子,以及幾個信得過的徒弟看過。”

君瑤皺眉不語。趙無非與蘇德順,都不太可能損毀花燈,如此推測,花燈是在送到畫舫上之後被動了手腳?畫舫上除了出雲苑的人,就是河安的重要官吏,這些人當中,誰有可能這樣做?且花燈沈沒,與趙無非的死,又有什麽聯系呢?

轉瞬之間,許多念頭在君瑤心中掠過。

她未及深入思考,就聽明長昱說道:“不如去看看花燈底座。”

蘇德順立刻戒備:“公子為何要看那底座?”

明長昱溫言道:“不瞞你說,我也略懂機括,說不定能看出底座被毀的原因。”

那花燈底座,也沒什麽用了,就擺在坊中院子裏,來往夥計都不願多看一眼。蘇德順遲疑片刻,帶著君瑤與明長昱去看。

他直接將那幾塊有刮痕的木榫給遞給明長昱,“大人,您看,這刮痕不像是意外刮蹭的,很像是人為?”

木榫上的刮痕細而深,方向一致,且有撬動痕跡。

“倒像是被尖細的銳器所劃。”明長昱說。

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草木香,君瑤瞥見一旁點著熏香,連木榫上也染了淡淡的香味。

蘇德順註意到她的目光,連忙解釋:“天氣熱了,蚊蟲愛叮咬人,幾個夥計見這裏蚊蠅多,就特意點了驅蟲香。”

這麽一說,君瑤還真註意到不起眼的角落陰暗裏有蒼蠅的殘骸,應是被熏香熏著了。

隨後她從木榫中選了一塊刻痕最多的,用方巾包裹起來,對蘇德順說道:“這木榫與花燈繪圖,我們先帶走。待事情解決完後,就歸還與你。”

蘇德順哪裏敢不答應。不久後,他親自將明長昱與君瑤送出燈坊,又在門口站了許久,眼見著往日熱鬧興隆的店鋪變得冷清淒淒,甚至還有人暗地裏對著燈坊指指點點,心頭真是既怒且無奈。他嘆口氣,吩咐人將燈坊關了。

出了燈坊,明長昱與君瑤回了馬車。

將花燈繪圖展平,放在小案上,明長昱在圖中蠅頭小字的批註上輕輕一點,說道:“這蠅頭行楷,字跡有些熟悉。”

君瑤立即湊近了查看,她對人的字跡並無深入深究,除非是見過多次且熟悉的字跡,否則不容易看出所以然來。

但明長昱深谙書畫之道,且看過無數筆跡,自有專研的方法。除非有人在書寫時可疑改變運筆習慣,正常情況下寫出的字,他定能辨認得出。

“你還記得你給我看的那本文集?其上的字,與這花燈繪圖上的字,幾乎一模一樣。”他指尖在幾個字下輕輕一劃,示意君瑤比對這幾個字。

那本文集又沒隨身攜帶,君瑤哪裏能憑空比對?但明長昱是何許人?他能在萬千登記名中,將唐延的字辨認出來,看幾個字不會出錯。君瑤對他還是十分信任的,她抿了抿唇,狐疑地問:“給燕綺娘寫那本文集的人,是趙無非?”

“不是,”明長昱搖頭,“那本文集文采不錯,字跡也與趙無非的不一樣。”

他與趙無非有“生意往來”,趙無非的字也是見過的,說不上好,只能說端正不難看而已。

君瑤有些意外:“如此說來,祭河花燈圖不是趙無非畫的。只可惜,那本文集也是若丹撿到的,到底是誰寫的也不清楚。”

進出出雲苑的人也十分多,想要從其中找出寫文集的人,恐怕不太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入V之後,我就開始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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