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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月下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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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進入侯府,眼前的景致添了春光,融融景明。雕梁古樸的屋檐下,南飛的青燕啄泥築巢,用陌生的眼神看著進入侯府的君瑤。

幾日不見,侯府雖是依舊,卻悄然發生了改變。

穿過前院之後,明昭就不再為她帶路了,府中的人好像也得到了吩咐,並沒阻攔她。君瑤立於游廊盡頭,猶豫片刻,朝明長昱所居的近雪閣走。

近雪閣四周都是清朗花木,門窗是古樸的竹木窗,曉來晨光熹微,夜靜花木姍姍,月色映窗。

君瑤暢通無阻地入了庭院,在亭臺水榭各處找了片刻,沒見到人。

問過伺候明長昱起居的侍人之後,才知明長昱在漱玉閣。

君瑤的心忽而微微動蕩,如初雪消融的水面,霎時泛起漣漪。但同時內心也有些沈重,泛起的漣漪似受阻塞,凝結而悸動。

她呆怔地站了會兒,壓下內心的異樣,慢慢往漱玉閣走。

耳畔傳來青燕聲,輕靈的身影穿過輕舒花木。黃昏霭霭,落日像輕薄的緋紗,也像柔軟的輕歌,暗暗撩動著平靜的心。

通往漱玉閣的路不遠,君瑤走得仔細而慎重,腦海中也是百轉回腸。

自失去曾經的庇護到達京城之後,漱玉閣便成了君瑤臨時落腳的地方。那裏的一磚一瓦,並不華麗旖旎,也不故作溫馨安靜,卻處處透著安適的氣氛,讓君瑤既想親近,又想遠離。

越是靠近,君瑤的腳步就越躊躇。她終究慢慢進了門,卻驀地停下腳步。

原本花草滋長的空地,此時被開辟出幾塊,挖出幾個坑,坑旁放著幾株樹苗,樹苗用柔軟的布包裹著,根部帶著濕潤的泥,植株樹葉稀少,枝幹卻青潤鮮活,枝椏間,依稀還有幾朵花苞。

明長昱一身深色常服,簡約而幹練,連寬大的袖口也綰了起來,用束帶捆著。他蹲在坑旁,為剛栽好的樹苗澆水。

漱玉閣數盞鳳翅八角琉璃宮燈光輝如素,純凈的柔光流瀉在他身上,搖映著他安靜輕舒的眉眼。

君瑤起伏不定的心,緩緩地歸於原位。她借著月色似的清輝,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素光流轉,他猶如山嵐雪色,那樣高遠,讓人觸不可及。

聽見她的腳步聲,明長昱也未曾回頭。將最後一抔土掩在樹根下,他汲了水洗手。

君瑤緩緩上前,撿起一旁托盤上的軟巾遞給他。不知不覺,兩人只相隔咫尺。他靜立不動,目光微沈地落在她身上,須臾後才接過軟巾。

溫潤的指尖不經意在她手心輕輕一撩,君瑤垂下眼,不動聲色。

明長昱捏住那方軟巾,低頭看著那株枝椏伶仃又鮮活的樹苗,問:“可認得這樹?”

君瑤在蓉城多年,怎麽會不認得?

回暖的天氣滋養著春明萬物,君瑤心想,這幾株木芙蓉樹苗,不久之後也會亭亭如蓋,繁盛葳蕤。

“這是我讓人從蓉城尋來的木芙蓉,每一株都來自你熟知的地方,泥土也是從蓉城挖來的。怕樹苗中途受損,小心護養著,不敢加急護送,用寬大車馬安置著,星夜平穩送到京城。”明長昱聲音沈沈,甚至還有些暗啞,“你來得正好,幫我種幾株。”

幾株普通的芙蓉瞬間變得珍貴起來,君瑤蹙眉:“侯爺,我怕種不好。”

明長昱欣賞著枝椏裏嫩綠的花苞,凝睇著她,問道:“你知道什麽樣的樹最難養活嗎?”

他眼神迫人,直透人心,君瑤一時難以回避,思索著回答:“樹苗?”

他輕聲一笑,笑意中透著輕嘲與疲倦:“不,半道移植的樹最難養活。就像半路收養的野貓,養得再好,終究還是野性難馴。”

輕飄飄的話,宛如尖銳的刺,雖輕,痛感卻尖銳。

君瑤陡然語塞,氣息和話語都凝在了舌尖,無法言語。

他的話暗藏針鋒,讓她無言以對。

橘生淮北則為枳,蓉城的芙蓉到了京城,或許會開花繁茂,只怕也難有蓉城那般生機煥然的景象。

君瑤抿唇:“野貓難養,就讓它野著,自生自滅就好了。”

素白的琉璃燈光搖映,如雪似霰流轉著,在柔輝之下,她略顯蒼白的臉與漆黑的雙眸,襯出清冷的執著和堅韌。

明長昱情不自禁睇著這雙奪目的眼睛,恰似被她眼底的光輝所懾。

他突然想起蓉城的芙蓉,在挨過淩虐的寒冬之後,綻放出雪白的花,那樣柔軟,那樣堅韌,讓人想護著,卻擔憂愛護過度,反而折辱了枝頭肆意的氣節。

他緩緩壓抑著悸動,露出熟稔的笑,說道:“既然已經野了,為何還要回來?難道想繼續做未婚妻?”

輕描淡寫的話,瞬間拉回君瑤的神智,她心底的弦微微繃緊,最終抿唇說道:“若侯爺需要,我可以繼續為你做未婚妻。”

明長昱內心一喜,忽而又沈下心,眸色如水。

君瑤擡眸與他對視,說道:“除了你我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可以是刑部的胥吏,若侯爺需要,我也可以是你的未婚妻。”

明長昱靜默了,他俯視著她,隨即輕笑:“原來你打得是這個主意。”他緊捏著袖口,銀色暗紋在他指尖輕輕凹陷,他壓抑著聲音說:“為什麽是刑部?刑部是在趙家的掌控之中,連我也不能完全掌控。你此舉,無異於入了虎穴。”

君瑤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這話只悄然在她心頭滑過。她面色從容堅毅,說道:“君瑤本就孑然一人,到哪裏都是一樣的。之所以是刑部……”她舌尖有些凝滯,終於還是說道:“侯爺你是知道的。”

明長昱緩緩地閉上眼,既沈重又苦澀。當初是他故意用唐延留下的信件吸引了君瑤,當初只想讓她成為一枚可隨時啟用的棋子,也只想讓她隨著入京,從她身上尋找一條隱匿多年的線索,同時也讓她以自己為羽翼,給她安全的庇護,以不負故人所托。

他卻著實沒想到,她會決然離他而去,擺脫他的庇護和控制。

隱怒暗生,他湊近她幾分,在她耳畔沈聲道:“你以為你能去刑部查出什麽?”

君瑤擡頭,倔強地說:“侯爺至今,不也所獲甚少?”

“你……”明長昱第一次被人惹怒,卻無可奈何。他雖不在刑部,卻深知刑部的情況,她若能進刑部查出所以然,他明長昱何必去振興大理寺?

君瑤斂衽,慎重地行禮:“君瑤感激侯爺照顧,若侯爺需要,君瑤在所不辭。”

明長昱說:“你也不過一介胥吏,能為我做什麽?”

君瑤蹙眉,似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世事難料,變幻莫測,即使她做出完善的計劃,事情也不會隨她的計劃發展。

她想到達兄長曾站過的地方,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想與兄長團聚。

甚至想衣錦前往邊陲,去尋找失散多年的血親,與他們一同回歸田園,遠離危機重重的紛爭。

可她無法預知,為此要努力多久。

心底驀地生氣一股無力與荒涼。

所以她留了一個心眼兒,既希望自己能留在刑部,也希望自己還是明長昱的未婚妻。

她低下頭,下意識伸手撚著東西,柔軟的嫩葉撚在指尖,還未用力,便被明長昱輕輕握住了。

握在手心的手柔弱無骨,明長昱險些失語,好一霎才勉強回了幾分神智,輕聲說:“這可是千裏迢迢從蓉城送來的芙蓉,你要辣手摧花嗎?”

君瑤連忙將手抽出來,往指尖一看,自己果然將他剛種下的那棵樹上的葉子扒了。

她茫然地把葉子放回枝頭,眼見著葉子飄零零墜落到地上。

他輕嘆一聲:“野貓再難馴,終究也是吃過侯府的飯,姑且再養養看。”

君瑤喜澀交加,不禁露出幾分笑意,俏麗清姿,讓交織的燈火月影也驀然失色。

“小野貓,要吃點夜食嗎?”明長昱舒朗一笑,竟像純澈的少年,星眸皓齒,清朗得若春色景明。

君瑤呼吸微亂,說道:“我不是。”不是小野貓。

明長昱眼尾輕掃,笑吟吟說道:“不是野貓,是美人魚,還是一棵鐵樹!”

一語讓她憶起初見時,那晚月色千裏,素光如雪,他就屹立於船舷,登徒子般對她說:“姑娘,你驚擾了我的魚。”

野貓和美人魚相差甚遠,真難理解他的標準。

“野貓適應力強,不像樹苗,移植換地就變得脆弱。”明長昱心情稍緩,繼續栽種芙蓉樹。

君瑤遲疑一瞬,為他扶著樹苗。

明長昱深深看她一眼,熟練靈巧地埋土、夯平,澆水。

幾株芙蓉樹,在兩人的合作下,清靈地立在了漱玉閣庭院之中,掩映著疏影清淺,格外靈動。

君瑤腦海中閃電般浮過幼時的記憶。

彼時寒雪紛飛,通往南國的冰雪掩蓋。

被流放的兄長最後一次回頭,目光空沈的看著她,摸摸她的頭,說:“小幺,別送了。往後……兄長回來看你。”

她抱住兄長的腿,懵懂地問:“兄長何時回來?”

離別的路,道阻且長,沿途的楊柳早已枯萎。唯有一株芙蓉,帶著幾分淩寒的生機。

兄長隨手折下一枝,插在路旁,虔誠且不舍地看著她,說:“等芙蓉樹長大,我就回來了。”

此後她與母親輾轉到達蓉城,改頭換面,以下人的身份委身舅父家。

蓉城,花團錦簇,曉看紅濕,芙蓉滿城。

兄長卻再也沒有回來……

風聲清影,襯得格外寂靜。

明長昱默然站在她身前,看著她落滿月色的眼,眸光如水輕顫,流露著隱忍難掩的情緒。

不過彈指一瞬,她便收斂所有情緒,漆黑的眉眼平淡地看著他,輕聲問:“芙蓉樹會長大嗎?”

“會的,”他無比溫柔篤信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了些。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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