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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同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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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帶著君瑤一路斬破夜色,最終在通往蓉城的河畔停下。

江上暮霭淡淡,青天一色。或遠或近、高低起伏的山川,都在霧色裏變得綽約模糊。

靠岸的船舫裏亮起燈火,似江楓漁火,在水中搖曳。船上之人見車馬靠近,立即上岸迎接。

車簾被人掀開,沁人的風吹進來,君瑤勉強睜開眼,由兩名侍女將她扶下車,送入船艙。這兩名侍女倒也本分,雖知君瑤狀況不對,卻也沒多問,盡心地在旁守著。車夫變作撐船的船夫,他劃開船棹,推開江水,船只輕盈地離去。

君瑤精神緊繃,高度警惕著,船外風聲鶴唳,絲毫的風吹草動,都讓她惶恐忐忑。片刻之後,有輕柔緩慢地腳步聲靠近,君瑤額頭冒出冷汗,雙眼緊緊地盯著艙門,即便如此,在門簾被掀開的那一霎,她依舊無法看清站在門外的人。

江水裏泛著幽冷的光,映在門外之人身上,他的身影高大修長,卻不是君瑤所熟悉的。

“君姑娘,身體可好?”那人手中似端了一碗藥,苦澀的藥味飄入艙內。

君瑤的身體隨著船身輕輕搖晃,她屏住呼吸,遲緩地認出這人竟是明長昱身邊的明昭。這一霎那,千頭萬緒驚濤駭浪般向她襲來。楚家斷情絕義的一幕,衛姑姑返身離去的一幕……這一幕幕,好像利劍刺入她腦海中。

她半伏在矮榻上,淚水一顆顆墜落,險些喘不過氣來。

她做了千百種設想和推測,都想不通為何衛姑姑會與明長昱有關系。也想不通為何衛姑姑將她從驛站帶出來後,來接她的人會是明長昱安排的。

除非這一切都是巧合,可這世間,哪兒有如此難以揣測的巧合?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無聲地盯著明昭,哽聲問:“為什麽?”

明昭瞇了瞇眼,將藥放在她手邊,還未放穩,君瑤擡手掀翻,玉瓷碗墜落在地,灑了滿船的藥湯。君瑤再次質問:“為什麽你會知道我在驛站?為什麽車夫不阻攔衛姑姑?”

明昭不知所措,轉身出去從車夫那邊得知事情經過,才明白君瑤悲痛大怒的原因。他回到艙門邊,斟酌著用詞,對君瑤說道:“侯爺發現了郡守府一案中的新線索,本是讓我來接你回去共商案情。達到楚家之後,我也才知楚家發生了變故。你說的衛姑姑,是從楚家中逃出來的,我向她道明來意,她立刻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將你從蓉縣官兵手中救出來。我是侯爺的人,我此行只為帶你去侯爺身邊,其餘之事我不便插手。至於衛姑姑要做什麽,我並不知曉,也不會幹涉。”

君瑤痛心地埋下臉,雙手捂住耳朵,絲毫聽不進任何話語。

明昭是明長昱的人,他做事謹慎利落,每走一步都是權衡慎重,從不多事為明長昱徒添麻煩。明長昱身為侯門貴子,位高權重,可越是如此,就越要看清形勢利弊,什麽事該幹涉,什麽事該插手,都需萬般籌謀權衡,否則稍有不慎,就又會無妄之災,重則血流成河。

即便他知道衛姑姑想做什麽,他也冷眼旁觀,沒有明長昱的吩咐,不會橫加幹涉。

明昭命侍女重新熬了湯藥來,依舊放在君瑤手邊。君瑤已疲累至極,卻絲毫不敢入睡。她私心裏還渴望著,也許衛姑姑並不如她想象的那樣,也許今後還會有重逢的時機。

她方才悲怒太過,失去方寸,突然間想到這一點,混沌的思維瞬間茅塞頓開。她立即端起藥湯一飲而盡,不知是湯藥的作用,還是她太過疲累,恍恍惚惚地就著矮榻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即使在睡夢中,君瑤也渴望著醒過來。她明知今夜發生的一切已成為事實,卻朦朧地幻想著都是一場夢。

待她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耳邊沒有船槳聲,也沒有流水聲,四周安安靜靜,入眼的是輕垂床幔,幔外瑞腦輕煙,光影婉然。

她記得睡著前,見到的最後一人是明昭,想來這房間就是他安排的。她動了動,依舊沒什麽力氣,但身體靈活了許多,於是撐著床下地。只略微發出些動靜,門外就有人輕輕扣門問道:“姑娘醒了嗎?”

君瑤怔了怔,很不習慣,沒有作答,而是扶著墻慢慢走到門邊,開了門。

門外站著昨晚扶她上船的兩個侍女,開門的瞬間,清冷的風伴著柳絮撲面而來,琮琮水聲伴著起伏的喧囂,悠緩入耳。槳聲水影裏,船舫如織,兩岸屋舍排闥,勾欄中弦音如縷。

兩位侍女低聲問了話,君瑤才反應過來,這是在一艘船上,不是一般的船,而是郡守府為明長昱準備的畫舫。侍女將她扶回房內,為她準備了清水和換洗的衣物。君瑤本不太想動,但兩位侍女盡心盡責,將她收拾得妥當。

“姑娘,侯爺說你若是餓了,可以去正廳用飯。”侍女對她說道。

君瑤點點頭:“好。”

她方才看了這畫舫的情況,畫舫停在水中,遠離河畔,若想上岸,還需讓明長昱吩咐下去。她沿著臨江游廊慢慢往正廳走,看著兩岸排闥而開的雕梁畫棟,聽著飄渺的聲樂笑談,一時有些唏噓。

本以為自唐府一別,她與明長昱就再無相逢之時,卻沒想到竟與他這般再見了。只是他依舊是位高權重的侯爺,而她卻成了一縷漂泊的飄蓬。

轉入正廳,見明長昱已經坐在了桌案前,案上已擺好了飯菜。他青絲未束,一身松軟長袍,神態翩然閑肆,在君瑤來之前,正握著一卷書,君瑤走到門口,他便將書收入袖中,直直地看向她。

一日不見,她似乎變了模樣。雖依舊是如青竹玉立,依舊清秀耐看,卻似被霜打過,少了靈動快意。

明長昱的眼眸狠狠一縮,暗中握緊袖中的書卷,向她走了幾步,下意識想扶一扶,她卻自己走了進來,坐到了桌案邊,看見碗筷,木訥地端起來,無聲地開始吃飯。

明長昱返身與她同坐,拿起碗筷,與她一同用飯。江心清風徐來,吹動竹簾,不聞人聲,只聽見碗筷偶爾碰撞的聲響。明長昱默默擡眼看著她,見她面色雖蒼白,但雙眼卻依舊神采明然,便知她雖深受打擊,卻不是輕易頹喪落敗的人。

他鮮少與女子有深交,對女人的大部分了解,來自軍營裏那些將士的言語。軍營裏的男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想起各種各樣的女人,談及時不拘小節,有葷話粗糙的,有癡情纏綿的,有挑逗撩撥的……明長昱混跡在這些人中,無師自通地學了許多應對女人的招數。

這世間的男人,包括他曾經的軍營中的男人,都認為女子柔弱,好似柔軟細嫩的藤蔓,不高大偉岸,無大樹或山壁依靠,便只能低伏於地面,受不得風吹日曬,稍有摧磨便會香消玉殞。

但在明長昱的認知中並非如此。他此生最敬愛的女人是母親,最疼愛的人是幼妹。母親貴為長公主,巾幗須眉,當為女傑,胸襟才氣不輸當朝任何一個男子。幼妹明長霖幼時體弱,宮內的高僧預言她活不過成年,父親為她改名,扮作男兒送入軍營,當做男人歷練培養,而今她熟知戰術兵法,身手不在他之下。

此時此刻,他的眼裏多了一位女子,他無聲地審視著她,驀然間,似發覺了一抹色彩,這色彩悄然熔鑄在他眼中,任是無情也異常動人。

明長昱呼吸一滯,難掩眼底砰然悸動的神色。來不及收回隱藏,君瑤已放下碗筷,直直地看向他。

“侯爺,請讓我下船。”她說道。

明長昱不動聲色地斂了所有心緒,輕聲道:“你既上了船,你我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不讓你下,豈能由你隨意離開?

君瑤如何能洞悉他未說出口的話,只不解地蹙眉,她心中又掛念著衛姑姑,沒有心思去體味他話中的深意,只當他又想找自己破案,便說道:“衛姑姑生死不明,侯爺若想讓我查案,必須先讓我下船去打聽了衛姑姑的消息。”

明長昱面色微凝,沈眸說道:“昨夜蓉城九裏外的驛站失火,驛站中的驛卒和路過避雨的官兵都幸存躲過祝融之災,唯有一名被關押在柴房的女嫌犯,沒能逃出火災。”

君瑤臉色一白:“可……可有找到屍體?”

明長昱略微沈默,才說道:“沒有。”

君瑤陡然松了一口氣,卻依舊質疑地看著他。

明長昱說道:“那行蓉縣的官兵看守嫌犯不利,竟讓嫌犯葬身火災之中,為了逃避責任,他們回到蓉縣之後,自然以女嫌犯被燒死交差。若當真告訴蓉縣吳家沒有發現屍體,豈非是讓嫌犯逃走辦事不利?”

君瑤雙眼噙著淚,拽緊十指,高懸的心總算稍緩落下。但僅憑明長昱所言,她仍舊無法完全放心,明長昱看出她的心思,問道:“你打算如何?”

君瑤不解:“什麽?”

明長昱眉眼凝沈,冷聲道:“楚家如此待你,妄圖讓你代楚玥頂死,你就甘心?”

君瑤說:“我不甘心。可這也是我與楚家的恩怨,經此一夜,我與楚家就算兩清了。”

明長昱挑眉:“楚玥若真是殺害吳小姐的兇手,你還當真讓她逍遙法外?”

君瑤面色青白,微微囁嚅著唇,沈吟道:“真相始終是真相,她能逃過一時,卻無法逃過一世。就算她能暫時脫罪,也只能如陰溝裏的老鼠,永遠只能躲藏在黑暗裏。”

明長昱研判地看著她:“楚家的人以為你葬身火海,只怕少了一樁心病。”

君瑤捏緊溫暖的茶杯,緩慢僵硬地放在唇邊呷了一口。明長昱所言不錯,楚夫人的確少了一樁心病,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怕君瑤說出真相了。

明長昱的眸色意味深長。他深切無聲地凝睇著坐在他對面的君瑤,在她強行掩飾目光裏,捕捉到一霎覆雜的情緒——悲痛、不甘、憤怒、矛盾、猶豫、恨意……

即便她再痛恨楚家,痛恨楚彥與楚夫人將她推入火坑,可楚家依舊有她難以割舍之處。那裏畢竟有庇護她長大的外祖父,有給過她溫柔的舅父,在她與母親走投無路,家破人亡時,給了她生機,讓她避開劫難活了下來。否則她或許會如許多被流放之人的家眷一樣,當真入了賤籍,身死在外面。

所以君瑤才說——一筆勾銷。

昨夜的大火,是一場涅槃;昨夜離去的路,是開滿葳蕤芙蓉的奈何橋。她不願再回頭,唯有無畏地走下去。

明長昱擔憂地看著她,輕嘆道:“你無家可歸了,要怎麽辦呢?”

君瑤摸了摸袖中的錢袋,說道:“無妨,我有很多錢,這還得多謝侯爺賞的金子。”

明長昱怔住,扯了扯嘴角,幹澀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明長昱:我媳婦兒果然來了。(*^▽^*)

萌萌們,今晚只有一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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