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三）

不過, 足球比賽就是不到最後一刻, 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在上半場結束時，比分又被布拉德利緊緊咬住，拉平成了2：2。

而自圓其說也是解說的必備技能之一, 方才還說布拉德利最多是半神的解說立刻話鋒一轉道：“不過, 眾所周知，在神話故事中，半神之軀的英雄往往才是故事的主角。眼下情勢撲朔迷離，最終結局未定，說不定就是一場逆襲封神之戰啊。”

薩利和艾登·格林坐在一起看轉播，費了好大的勁, 才沒有說出什麽不大禮貌的話來。

“……這場比賽我覺得我們不該一起看。”艾登·格林慢慢說道。

“沒事。”薩利微笑著說, “我們都一大把年紀了, 難道還會像小孩子一樣吵起來麽？”

“……你現在笑得很瘆人你知道嗎薩利。”

薩利輕輕的嘆了口氣, 不再說話，看著屏幕沈默了下去。

“其實……”他說, “之前格雷戈裏傷愈之後，我有那麽一段時間, 是真的不想他再回來了。”

“你跟我說過。”

一年之期到的時候，格雷戈裏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麽的明亮喜悅，但薩利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太可怕了。”他向後倒進沙發裏，低聲道：“比我當年自己受傷，還要可怕……我受傷之後，也只是覺得世界快要崩塌了, 但格雷戈裏倒下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世界已經崩塌了。”

“既然這樣，他能傷勢愈合，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好的都讓我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了……他的病……太嚇人，又太突兀了。上一秒還完好無損，下一秒就……我真怕他回到球場上，然後哪一天就又倒下去了……”

“我甚至想過，他的傷勢不要恢覆的那麽好就好了……恢覆到可以正常行走，但是不能劇烈運動的程度……說不定我反而會放心一點。”

艾登·格林看了他一眼，“如果他真的傷勢無法痊愈，你一定會帶著他到處治療，不可能這麽想的。”

“是嗎？”薩利想了想那個場景——如果格雷戈裏真的無法再回到賽場上的話，如果他再也無法露出那樣燦爛的笑容，整日因為傷病而沈默消沈的話——他就突然感到了一陣窒息：“……我也不知道是讓他痊愈之後我提心吊膽，還是讓他不要痊愈，一直被我照顧更讓我能夠接受了……”

“如果格雷戈裏不能重返賽場了，你要一直照顧他？”

“怎麽了？”

艾登·格林頓了頓道，“你對他，還真是很欣賞啊。難道是真的當做兒子來看待了嗎？”

“……我和格雷戈裏的年紀，也沒有相差那麽多吧。”

“如果你十五歲就生一個兒子的話，差不多。”

這話讓薩利皺起了眉頭，露出了焦躁的神色。不過艾登·格林沒有察覺道：“我很羨慕啊……格雷戈裏對你好像也一直很仰慕。現在已經不會再有人說他是下一個風之子了，但是，他也沒顯出特別驕傲的樣子，依然很尊重你。我最欣賞他這一點。現在有些年輕球員，稍微被媒體吹捧了那麽一下，面對前輩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群被淘汰的落伍廢物一樣，毫無敬意，真是不懂禮貌。”

“……是啊，尊重我。”

“怎麽了？這不是好事嗎？”艾登·格林有些疑惑，“我跟布拉德利的關系……明明是親生的血脈相連……卻還比不過你在貧民窟裏撿回來一個孩子。”

“……你非要這麽比嗎……”

“對了，格雷戈裏知道你的想法嗎？”

“嗯？”

“就是你說，就算他受傷了不能踢球了，你也會照顧他的事情？”

“……沒有。”

“為什麽不說出來？他應該會很感動的。”

因為……被別人捷足先登了啊。

被梅爾維爾。

“……沒什麽必要了吧。他已經痊愈了，然後，我也不可能拒絕他回到賽場上的要求。”

“說起來，格雷戈裏已經搬出去了啊。”艾登·格林忽然道：“啊，我還記得，他剛剛被你帶回來的時候，那麽纖細瘦弱的一個孩子……現在也已經長大了。”

“我們都老了。”

“我是真的老了，薩利你還只有三十多歲而已，年富力強的，別說傻話了。”

“可是……對十八歲來說，三十多歲也已經太老了。你自己也說，我要是十五歲的時候有了個孩子，現在差不多就跟格雷戈裏一樣大了……”

艾登·格林無奈又有些好笑道：“別非要跟十八歲比啊。我們怎麽比得過？”

“是啊。”薩利輕輕的嘆了口氣，合了合眼睛道：“怎麽比得過。”

（四百零四）

“霍伊爾。”中場休息的時候，布拉德利叫住了他。“我想跟你談談上半場那個被格雷戈裏截住的傳球。”

霍伊爾回避著轉過了身體，拿起水閉著眼睛仰頭灌了下去。“抱歉……我不想談那個。我下次會註意的，這一次……可以就讓它這麽過去嗎。”

但布拉德利看著他，語氣平靜道：“如果不解決害怕的原因的話，就算有下一次，也還是一樣會失敗的。”

“咳！！”

聞言，霍伊爾頓時一口水嗆了出來：“什……咳咳……我沒……我沒害怕……”

“那個時候，我看見了。你幾乎是一看見格雷戈裏朝你沖過來，就立刻把球傳了出去，根本沒有來得及考慮時間、機會、路線……你在害怕他嗎？”

“……”霍伊爾捏緊了瓶子。

“霍伊爾，如果我們要想取得勝利，就必須解決一切發現的問題。”布拉德利冷靜道：“如果你不能解決你身上的這個問題，你認為我們的防線能夠擋住格雷戈裏嗎？——你應該很清楚，他下半場永遠比上半場更加恐怖吧。”

“……”霍伊爾有些頹喪的坐了下去。

布拉德利坐在了他的旁邊。

過了半晌，棕色卷發，綠色的眼眸像是鹿一樣的，正朝著青年成長的少年，低聲道：“布拉德利……你覺得我們真的能贏嗎？”

“你沒有信心嗎？”

“我沒有。”

他如此幹脆利落的承認了這一點，讓布拉德利頓了頓，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說實話……在我心裏，我不認為有誰能贏過格雷戈裏。”霍伊爾將空水瓶在手中捏的“劈啪”作響，他垂著眼睛，輕聲道：“盡管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我知道，我一直相信著這一點……他只要出現在球場上，就是無敵的。”

他想著自己曾經在他身邊的日子，勝利與榮耀都是那樣的輕而易舉，朝著蘭洲奔來，唾手可得。

而他站在自己的身邊，一個人就像是一道高大宏偉的城墻，無堅不摧，戰無不勝。

“無論多麽精彩的進球，多麽絢麗的過人，他都從不激動的慶祝什麽，好像覺得那是理所應當要做到的事情。可是……怎麽可能會有人，可以理所應當的一次又一次做到那樣的事情……”

“我一看見他站在對面，意識到他成為了我的對手，朝著我奔來的時候，我就控制不住的覺得，不行，我贏不了，我攔不住他……”

聞言，布拉德利沈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他？”

“……我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就算明知道無法戰勝，也要迎上去拼盡全力，不就是你證明自己最好的辦法嗎？”

“說的總是很容易啊。那種事情，我也知道啊……”霍伊爾苦笑了一聲，“但是現實中一看見他，腦子裏就一片空白，只剩下意識的反應了。”

布拉德利微微蹙起了眉頭，似乎在考慮著解決辦法。見狀，霍伊爾問道：“布拉德利……”

“嗯？”

“你又是為什麽……能夠這樣堅定不移的追趕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就不會氣餒嗎？每次都拿來和他比較，總是被嘲笑自不量力，不會覺得怨恨嗎？”

布拉德利慢慢道：“……你覺得呢？”

“因為……要挑戰自己的極限？”

布拉德利卻笑了。

霍伊爾楞了楞道：“不是嗎？”

“一開始是這樣的。”

“那後來呢？”

“後來……”

後來，他一心一意的追趕著他，只是想要看看，所謂“凡人”和“神之子”之間的差距，到底哪裏是接近的最極限。

然後發現自己因為追逐著他的腳步，慢慢的也走到了最前方。

當他在覺得自己最為強大，已經不可能再突破的時候，又一次失敗了。

說不怨恨……

怎麽可能不怨恨。

“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人？”

“怎麽會出現這樣的人？”

“憑什麽可以出現這樣的人？”

但是，當他消失的時候，布拉德利看著空無一人的前方，卻突然感到了一陣迷茫。

習慣了註視著前方的身影，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媒體說他與格雷戈裏遠遠地甩開了其他所有球員，他的周圍空無一人，卻突然感覺到了寂寞。

拿到最佳射手的那一瞬間，布拉德利突然覺得……如果以後都是這樣，站在頂端，可是身邊連一個稍微能夠靠近的人都沒有……那是一件多麽寂寞的事情。

那個時候……

他想起了上上個賽季最後的那場比賽，格雷戈裏興奮的朝著他跑來，想要與他交換球衣。

交換球衣，是對對方實力認可的證明，然而由格雷戈裏交出來，卻像是某種“哎呀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就給你我的球衣當做獎勵吧”的傲慢。

但是後來想想，也許並不是這樣的。

布拉德利道：“我怕他覺得孤獨。”

“哈……”霍伊爾忍不住笑了一聲。

“怎麽了？”

“不是，就是覺得，我們這個陣容也太奇怪了。我很害怕格雷戈裏，怕到沒法跟他正面對抗，你……你卻怕他孤獨。”

“但這就是我的動力。”布拉德利說，“他能感覺到嗎……”

他想起了上半場他第一個進球時，格雷戈裏投來的視線。

那位神之子是否感受到了，在這條路上，只有他們兩個，是彼此唯一的同行者。

他很想去問問他，確定那個時候，他為什麽要找他交換球衣。

他到底……是怎麽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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