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二）

自從那天之後, 薩利就幾乎不與江繁交流了。

在發現他好像在刻意躲著自己的時候, 江繁猶豫了一下, 敲了敲薩利書房的門——他之前經常在客廳沙發上處理事情, 但現在卻整天基本都待在書房裏。

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江繁這麽想著，決定親自去確定一下。

“先生？”

“……啊。”而聽見他的聲音時，薩利的身形明顯僵硬了一瞬。他的回應延遲了那麽幾秒，仿佛一開始在猶豫著要不要回答一般。“是格雷戈裏啊，有什麽事嗎？”

男人的聲音有些生硬，是那種強行粉飾後的，虛假的若無其事。

見狀，江繁的心微微一沈：“沒什麽……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情。”

“什麽事？”

“我覺得最近先生對我的態度，似乎變得冷淡了……那是我的錯覺嗎？還是說，我做了什麽, 讓你生氣了？”

“……沒有那回事。”

“不能看著我回答嗎？”

聞言，薩利深深的吸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擡起了頭來。

但江繁直接道：“……你的表情, 就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一樣。”

薩利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眼眸, “我說了, 是你想太多了。”

“……”江繁沈默了一下, “那麽……我暫且去朋友家住一周，可以嗎？”

薩利盯著手中的文件，假裝在認真的研究, 視線卻一直黏在同一行，根本無法理解那是什麽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發現江繁幾乎算是執拗的在他的無言中等待著回覆，他才仿佛雲淡風輕道：“好。”

（三百五十三）

“你說住一周是認真的嗎？”默克多驚訝的看著江繁居然真的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即便之前收到了他的短信，卻還是不可置信。“你真的離家出走了？”

“哎呀，幹嘛說的這麽難聽。”江繁笑著說道：“這不是擔心你的身體，所以來看望你嘛。”

默克多上次受傷之後，不得不停賽休養，醫生說至少四個月起步。這對蘭洲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損失，對默克多來說，也是一個沈重的打擊。

可是作為足球職業運動員，這種情況永遠都是不可避免的無奈。

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江繁勉強算是他在蘭洲為數不多的朋友。金發的少年提著行李箱站在默克多的家門口，他總不可能真的把他拒之門外。

“嘖，信你才有鬼。算了，進來吧。”

他皺起了眉頭，拄著拐杖，有些艱難的讓開了身體。

“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房間多得是……”

“你們這些成名的巨星真是奇怪，”江繁跟在默克多的身後，朝著客房走去，“明明一個人住，為什麽卻需要這麽大的房子？”

“你管我，我樂意！”

“說起來，你的女朋友呢？”

“你也說了只是女朋友而已，又不是未婚妻，當然在她自己家裏呆著了。”

“啊，我之前還在想，萬一你們同居了，那我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一時之間有些松了口氣啊。”

“不瞞你說，我也松了口氣。”默克多沒好氣道：“我可不想哪一天新聞傳出我女朋友移情別戀，被你勾搭上的新聞。”

“餵！我才不會對朋友做這種事情！”

“我不是對你沒信心，我對我女朋友沒信心。愛情這種東西，最好還是不要考驗的好。”

“……聽起來真是心酸的經驗之談啊……”

默克多回頭狠狠瞪了江繁一眼：“別問我為什麽有這種體悟！”

“我才沒問！”

“哼。我雇了家政公司的保潔員，她會每天上門打掃衛生，然後負責我的一日三餐。現在還不點飯點……你餓了嗎？如果餓了，冰箱裏有一點水果。”

默克多看著江繁將行李箱放進客房，又轉身走向了客廳，“你要看電視嗎？還是要玩電腦？廚房在這邊，你要是渴了的話，就自己倒點水。總之，我不喜歡客氣，也不擅長客氣，你就把這裏當做你自己家來住好了。”

“默克多。”江繁跟在他的身後，聽見這話，突然想到了薩利——那時，他也曾對他說過幾乎一樣的話。

但想到薩利，他便又想到了最近他的態度，因而忍不住道：“我……是不是有點太天真了？”

“嗯？對啊。”

“……你居然這麽幹脆的就承認了？？”

“你在生活上的確很天真。一看就是那種從小被人小心保護著，根本沒吃過多少苦的大少爺，一直活在精致漂亮的水晶屋子裏，被人用蜜糖澆灌著長大。我行我素，又有點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我哪裏自以為是了？？”

“……唔，說不上來。不過反正有一點，當然，也可能是我的個人偏見吧。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幸福的家夥，總覺得你就算對著別人微笑，笑容裏也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江繁忍不住充滿了冤枉感的反駁道：“……我哪有！？”

聞言，默克多煩躁的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都說了可能是個人偏見了！因為我很嫉妒你，不行嗎？！”

“行吧……”

“——但是偶爾也會因為這種天真，而顯得有些可愛。再說了，反正只要足球踢得好，你在球迷眼裏就算不是完美的聖人，那也相差不遠了，管那些幹嘛？”

江繁苦笑著嘆了口氣，輕聲道：“要是可以真的不管，那也不錯……”

“所以，你怎麽突然想起詢問這些傻瓜問題了？你失戀了？”默克多說完這句話，正好帶著江繁走進了廚房。他將那些生活用具的位置一一指給他看。然後毫不客氣道：“冰箱裏還有一些櫻桃，你去洗了我們一起吃吧。”

考慮到自己是客人，默克多又行走不便，江繁點了點頭道：“好。你先去客廳沙發上等我吧。”

等洗好了櫻桃，江繁端著盤子走到客廳裏的時候，看見默克多已經打開了電視，正在專註的觀看著足球比賽——正是剛剛結束不久的，蘭洲對戰珠洲的歐冠比賽。

江繁坐在了他的身邊，將盛著櫻桃的盤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默克多看著電視屏幕，發出了一聲羨慕的低聲喟嘆。然後在歡慶著江繁射門的背景音中，轉過臉來道：“好了，現在坐也坐下來了，又有東西吃了，你應該可以說說看，到底出什麽事了吧？”

“……你就不能相信我真的是來找你玩的嗎？”

“那你為什麽笑得這麽勉強？”

“咦？”江繁微微一楞，“哪裏勉強了？”

“真正的笑容據說不會超過4秒。你從見到我開始，就一直掛著假笑啊。怎麽了，是跟薩利吵架了嗎？”

江繁原本沒覺得自己有在強顏歡笑，可是被默克多這麽一說，他一下子就真的笑不出來了。

放下了重若千斤的唇角，江繁癱進沙發裏，嘆了口氣：“……不知道啊，算是吵架了嗎？”

“吵架又不稀奇。倒不如說，你居然現在才跟薩利吵了一次架，已經足夠讓我驚異了。你不知道我的經紀人都是怎麽說的——足球經紀人沒有一個人不嫉妒薩利嫉妒到眼睛流血，一手挖掘了你不說，明明運作能力一般，你卻從沒有過半點怨氣。不僅從沒考慮過更換經紀人，還表現的一年比一年出色。是他們做夢都覺得自己太貪心的，夢想中的完美客戶啊。”說到這裏，默克多很不屑的冷哼了一聲，“不過，我才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完美的關系。如果你們真的吵架了，那我反而覺得安心——我果然還是活在真實的世界裏，充滿了翻臉和爭吵，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反目成仇——真是讓人安心。”

“……你……”江繁一時語塞，過了半晌，才哭笑不得道：“你還真是很現實啊……”

“沒辦法，我跟你可不一樣，我是出身貧民窟的苦孩子。”

“……唔。我也……是啊？”

江繁有點不確定，因為格雷戈裏的確是貧民窟出身，不過他只呆了沒多久就被薩利接走了。

“咦？”默克多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真的假的？？”

“你不關註我資料的嗎？我的資料上有寫我的出生地啊？”

“你的資料上只寫了你出生在歐海爾塔的希特阿姆好嗎？？而且新聞裏都只說薩利在街頭發現了你，可沒提過你出身貧民窟啊！”

“咦，是嗎？”江繁楞了楞，“我沒怎麽註意過自己的資料和新聞……那些報道情況也基本上都是薩利負責的……不過默克多你，難道經常關註嗎？”

“……怪你現在備受關註，所以新聞太多好了！”默克多沒好氣的回答道：“我就算是想不看也完全沒法避開！”

“這樣啊。”江繁笑了笑，然後輕輕的嘆了口氣，“總之……我很感謝薩利給了我衣食無憂的生活，所以非常感激他。這應該不算什麽非現實的完美關系吧？他為我安排的事情絕對不會害我，所以我也實在沒有理由非要反抗什麽啊。”

“那麽，你們為什麽第一次吵架了？”

“唔……”江繁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不能說嗎？”

“怎麽說呢……要說為什麽的話……應該是我太天真了吧？”

“為什麽？”

“我……自從進入足球圈以來，從來沒有輸過，一直順風順水的走到今天，教練偏愛我，球迷也從沒有對我說過壞話……”

自知自己風評極差，受人嫌棄的默克多：“……你是來炫耀的嗎？我會揍你哦？”

“怎麽可能是炫耀！我是說，總之，這種環境就會讓人容易產生一種‘也許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說不定可以做到’‘不管我做什麽，大家一定都會理解的，因為他們都很喜歡我’的想法，不是嗎？當球迷口口聲聲說他們愛你的時候，你不也會回以同樣感激的心情，把對方當做親密的朋友和家人嗎？”

“我曾經是這麽天真過的。”默克多平靜道：“但後來我就發現了，這麽輕易就相信一群隔著網絡，所謂的愛你也不過只是打打字的人，只會讓自己受傷而已。”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啦。不過，我原以為，就算別人都不認可……薩利至少是會站在我身邊支持我的，但是……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江繁說的含糊不清，讓默克多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到底是什麽事？”

“——他不同意我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默克多沈默了。

過了半晌，他說：“就這？”

江繁無奈的笑了笑，知道這件事情這麽表述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年輕人不懂事的青春期問題而已。

他垂下眼眸，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他不喜歡她。”

“為什麽不喜歡？”

“你按照最差的情況來想就好。”

“……對方將近四十，多次結婚離異，單親帶著三個來自不同父親的孩子？”

“……”江繁認真的想了想，覺得如果是這種情況，只要對方品格優良，薩利沒準也不會這麽反對。“——可能還要再差一點。”

默克多皺緊了眉頭：“她酗酒嗑藥？蹲過監獄？？”

“這，這就有點過了。”

這的確可以達到薩利“絕不同意”的標準線。不過，喜歡男性要跟這麽糟糕的情況對應起來，未免也有點太過分了吧！

梅爾維爾明明……

那麽優秀。

不過，經過薩利那件事情，江繁終於明白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和危險性。

如果連薩利都無法容忍，如果連他這樣的天賦都得不到支持——他必須比以前更加嚴密，更加小心的，保護好梅爾維爾。

還好他只是試探性的詢問了一句“喜歡有夫之婦，和喜歡男人……你覺得哪個更糟糕？”，並沒有暴露梅爾維爾，對他自己而言，也尚有回旋的餘地。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離開了家，卻不敢去找梅爾維爾。

雖然他因為一直和薩利住在一起，生活無比幹凈，狗仔們蹲了一段時間，就萬分失望的退走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現在比以前，更加在乎和警戒了。

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保護戀人，他絕不能跟他扯上任何暧昧的關系。但是，他也不想讓梅爾維爾感到擔心。

所以他們共同的朋友——霍伊爾、傑拉德那，也不能投靠，因為他們一定會把他離開家的事情告訴梅爾維爾。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已經離過婚，跟自己關系還不錯，但是和其他人幾乎沒有什麽私下聯系，最近又有了女朋友的默克多家最為安全。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我完全理解薩利為什麽不同意。”默克多道：“——這個世界是很可怕的，他只是想要繼續把你保護起來，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江繁苦笑了一聲：“我知道。”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啊……所以我都跟你說了，我不是離家出走啊……我離開家，也不是因為生氣，只是擔心薩利看到我就會心情不好，所以想著要不要出來一會兒，好讓他不會那麽心煩……”

“我覺得很抱歉……他對我一直很好，可是這一次，我一定給他找了個□□煩。明明不想讓他生氣，這一次卻不能聽他的話。因為……另一個人……她只有我了。”

“我不能拋棄她，也絕不能背叛她。”

默克多定定的註視著江繁的側臉，過了半晌，突然道：“你是初戀？”

“啊？”

“我問你，你是初戀嗎？”

“……不是。”

“不是？？”默克多挑了挑眉頭，根本不相信：“你可不要覺得丟臉就撒謊亂說。只有初戀的毛頭小子會說這種傻兮兮的話！什麽‘她只有我了’‘沒有我她會活不下去的！’，這種手段我可看得多了，大都是騙人的。那個女人手段很厲害嘛？居然把你耍的團團轉啊！我說，以你的條件，要什麽女人沒有，幹脆分手算了啊。”

但江繁只是看著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而這種連反駁都不反駁的決心，恰恰正是內心堅定，毫無動搖的反映。

“……我真是好奇了，什麽樣的女人竟然能把你這樣死死吊住？？你可小心一點，萬一這消息被媒體抓住了，你的女球迷沒準會氣死。”

“所以——你就暫時收留我一段時間？還有！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看見江繁一臉嚴肅和認真，默克多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沒好氣道：“知道了知道了。雖然我在外面名聲很差，但絕對是個講義氣的人，絕不會出賣朋友的！”

而江繁住進默克多家的第二天，他突然收到了一條來自薩利的短信：“青春體育的合同已經發過來了，需要你的簽字。下午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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