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

不過，江繁申請外出的允許沒有被薩利同意。

男人修長的手指, 輕輕的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動作不急不緩, 神色沈穩謹慎的思考著如何解釋，才能不讓江繁感到不滿。

他蜜糖色的眼睛在纖長秾艷的睫毛下，誠懇柔和的看著金發的少年, 語氣堅定：“格雷戈裏, 最近一段時間, 我很抱歉你的重點可能得多放在學習上面。”

“梅爾維爾和傑拉德的高中成績是滿分。我們約好今天聚餐的時候, 他們把筆記給我的。”江繁有些意想不到的楞了一下, 才連忙申明他沒忘記正事, 可不是那種一心想著玩樂的不知輕重的孩子, “而且，他們進入了決賽，總得慶祝一下……”

雖然告誡自己既然成為了江繁的監護人, 就必須負起監護人的責任，為了教育和引導十五歲的孩子走上正路, 在某些方面必須嚴格一些, 不能什麽事情都縱容著他去做，可是看著江繁被自己拒絕後，一瞬間短暫流露出的不可置信, 以及事後反應過來，連忙強忍沮喪低落的樣子，薩利猶豫了片刻, 還是無奈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試著邀請你的朋友們來我們家呢？”

江繁下意識的反問道：“可以嗎？我……”

他並未多加思考的想說，怕自己擅自邀請朋友過來，會打擾到薩利，惹他不高興。但這種話說出來總覺得有點寄人籬下的可憐感，又仿佛在劃清自己與薩利的距離，江繁頓時感覺到了不妥，連忙咽下了後半句話。

可是薩利已經察覺到了那份隱藏的很好的貼心與小心翼翼，他不由得心中一軟道：“當然可以，這是你的家。”

聞言，江繁頓了頓，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卻只是笑了起來：“好！那我邀請他們！”

既然薩利都這麽說了，那麽在別墅裏聚餐一次，也算是回應了薩利的好意。

不過，他應該不會再邀請下一次了。

如果江繁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聽見薩利這句話，當然會非常感動，說不定還會當真。

但他已經二十多歲了。他看得出來薩利的一時心軟，可是成年人都知道，他可以說，這是你的家，卻不代表江繁就真的能理所當然的接受。

這是薩利的家。並不屬於他。

受到別人庇佑和保護的時候，必須要認清這一點，才不會得寸進尺，自以為是的叫人討厭。

而由於聚餐定在了薩利的別墅後院裏，食物也從火鍋，變成了燒烤。

布拉德利理所當然的就近受到了邀請，艾登·格林便也跟著一起過來了，其他人也對聚餐地點和聚餐形式沒有太多要求，收到邀請後，便欣然前往。

半大的孩子們精力充沛的聚在後院烤肉——承擔這個工作的是傑拉德、布拉德利和霍伊爾，而江繁坐在太陽傘下的折疊桌椅前，皺著臉翻著梅爾維爾和傑拉德帶來的筆記。

梅爾維爾臨時兼職他的補課老師，坐在他的對面，隨手翻著他的教科書，在他提出疑問的給予解答。

兩個大人便坐在另一邊的角落，自斟自酌，談論最近的投資方向、俱樂部遇到的問題、單身父親照顧半大兒子的尷尬之處、以及布拉德利和江繁的未來。

偶爾擡眼，既能將整個後院的情況盡收眼底，又不會影響和妨礙少年們的玩樂。

“我還真沒想過，格雷戈裏會碰見考試不及格的問題。”艾登·格林迎著傍晚的陽光，瞇著眼睛朝著江繁所在的方向，語氣有些好笑的說道：“他看起來那麽聰明。”

薩利沈吟了一會兒，露出了擔憂的神色，“也許我應該讓他在學校裏呆更多的時間。”

作為經紀人，他的側重點也許應該是讓自己的球員踢上更多的球，踢出更好的數據，但作為監護人，薩利便會忍不住的想，十五歲就在足球場上拼殺，導致基礎考試不能合格，是不是有些過於透支他的未來和前程？如果格雷戈裏以後退役了，他現在學到的知識能夠撐得起他的下半生嗎？

“他是屬於綠茵場的。”艾登·格林卻輕聲道，“你很清楚，他現在勢不可擋。31號的準決賽，西維拉俱樂部，比茲岡更適合成為他的墊腳石。而如果我們贏了，進入了決賽，甚至說，拿下冠軍……他會一戰成名的，就像當初的你一樣，橫空出世，震驚世界。這毫無疑問，你也很清楚他在球場上，能有多麽的閃耀。從沒有人在球場上對對手比出1:5的比分，他不僅做到了，甚至做得更好，也從沒有人在球場上……”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看著薩利，忍不住帶上了些許揶揄的笑意，“舉著紙，比著你的名字，直接創造了好幾個熱搜——‘致薩利’，嗯？真有你的。”

聞言，薩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即便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可是每一次想到那個場景，想到那一天，他獨自坐在咖啡店的角落裏，看著電視中少年無懼無畏的笑顏……

那時的感受，真是無法形容。

給人的印象一向是優雅，謙遜，溫和的風之子，此刻罕見的帶著些狹促和不為人知的炫耀，輕笑著道：“羨慕嗎？”

“當然。”艾登·格林輕輕的嘆了口氣，十分直接的承認道：“——如果有一天，布拉德利在球場上也來這麽一遭……”

他頓了頓，看了看不遠處，正站在烤架前專心刷油的兒子，想到或許有一天，他也會在球場上，對著攝像機，告訴所有人，“致父親”，或者“致艾登·格林”，男人一向冷硬的輪廓，都不由得微微軟化了下來，“……我可能會當場哭出來。”

“啊……”薩利一時之間，倒被好友的率直給堵住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的看向了江繁，便見金發的少年正眉頭緊皺著指著筆記上的一個地方，和梅爾維爾湊在一起，大概在聽對方的解釋。

但他顯然還是沒能聽懂，因為梅爾維爾伸手拿起了一只筆，在草稿紙上比劃了起來，開始了進一步的說明。

“我倒是跟你的感覺不一樣。”薩利慢慢道，“可能是因為……格雷戈裏跟我並沒有血緣關系，也不是親生父子？我倒並不想哭，只是覺得……”

他微微歪了歪頭，回憶著當時的心情，像是在思考該如何形容，才最為貼切。最終，他遲疑著斟酌道：“我只是覺得……心臟好像，都化開了。”

艾登·格林瞥了他一眼，隨口道：“別說的好像跟戀愛了一樣。”

薩利倒也沒生氣，他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他當然很喜歡格雷戈裏，他甚至分辨的出來，這種喜歡，不僅僅是因為格雷戈裏作為他的被監護人，從沒給他添過麻煩，反而處處給他帶來驚喜。也不僅僅是單純的欣賞他是一個活潑又懂事，體貼又開朗的好孩子。

最起碼，薩利知道自己也很欣賞布拉德利——那也是個天賦過人，自律優秀的孩子——但他對好友的兒子，和對格雷戈裏的感情就完全不一樣。

那裏面摻雜著許多覆雜的私人情緒——寄托著自己夢想的期盼、對他天賦的讚嘆、對他潛力的欣賞、對他性格外表的喜愛、還有想要保護好他的責任心、以及被他所重視著的喜悅，想要回報他的赤忱而忍不住對他更加溫柔，想要給他更多他想要的，做讓他高興的事情……

不過，薩利也很清楚，過界的節點在哪裏。

他畢竟已經三十歲了。他分得清楚，這份微妙的好感並不意味著什麽。最起碼，它說來也很單純——

只要格雷戈裏露出笑容，他就也會感覺開心。

他只希望他能好好長大，無病無痛，無災無險，前途輝耀，然後滿載榮光。

（二百二十七）

“我死了。”江繁趴在桌子上，將臉藏在臂彎裏。

梅爾維爾不為所動。為了更方便講題，他已經從江繁對面挪到了他的身邊，“你沒死。死人不會說話。起來，我把這道題再給你講一遍。”

“聽完題目我就死了。”

“你還想不想出場比賽？”

江繁猛地坐了起來：“想！”

“那就聽題。”

江繁猛地萎靡了下去。“死。”

梅爾維爾：“……”

他努力繃著臉，想要維持冷面無私的面無表情，可是緊緊抿住的唇線已經繃到了他所能忍住的極限，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的“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用手背擋住了下半張臉，卻被江繁瞪大了眼睛湊了上來。

金發的少年看著他笑得漲紅了臉的樣子，像是看見了什麽稀罕的事情，伸手就要撥開他擋在鼻尖前的手，去看他此刻完整的表情。

“有這麽好笑嗎？”

他納悶的問道。

梅爾維爾低下頭去，用另一只手緊緊攥住了江繁探來的手腕，捂住了嘴巴，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顫動。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的顫音，低聲道：“別，別動我。”

傑拉德端著一碟烤好的烤肉走了過來，見狀不由得好奇道：“梅爾維爾怎麽了？”

江繁立刻告狀道：“他笑我！”

梅爾維爾這才勉強能控制住表情的擡起臉來，試圖撿起自己身為副隊長的威嚴：“還不是因為你總是聽不懂這道題。”

江繁不服氣的倒打一耙：“肯定是你講的有問題！”

“哪道？”傑拉德將碟子放在桌子上，又把另一只手握著的兩把叉子放在了碟子邊緣，拿起那本筆記本看了起來。

“倒數第二道。”江繁說完，就立刻憤憤不平的握著叉子插起了一塊牛肉，結果提起來準備放進嘴巴裏的時候，叉尖上的肉突然晃動了一下，掉在了桌子上。他沒有多想的就用手抓了起來，丟進了嘴巴裏，順便舔了舔指尖沾上的汁液。

梅爾維爾：“……”

察覺到了身邊好友的視線，江繁還以為他潔癖發作了，頓時有點心虛的笑道：“不幹不凈，吃了沒病。”

梅爾維爾：“……”

這時，傑拉德放下了筆記本，拍了拍他的肩膀：“來來來，我跟他講講。你去休息一下吃點肉。”

梅爾維爾僵硬的站了起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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