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拼死拼活不讓自己看到這幅畫的原因是這個。

“那個……真琴？”

“嗯？”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畫你……是因為隨便下手就……你別在意啊，不喜歡被畫的話就直說好了……”

“我喜歡。”

“嗯……我覺得未經同意就被畫了也會……誒你……你你說什麽？”

“我很喜歡啊。”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說畫，橘真琴的瞳孔隨著說出的話語更沈澱幾分，讓人覺得更有可信度。

橘真琴忠犬常有的柔軟的餘音卷帶著些許飄忽，眼裏滿滿的是溺愛一樣的包容，稍許下沈的眼角更添幾分寵愛，輕易騷動著她的心臟。

“唔姆……那就好……”前田翼剛想繼續說些什麽岔開話題，就被旁觀甚久的安室雅探身上來打斷了。

“等——等——前輩我要被你們兩個之間的‘默契’給打發走啦！”安室雅打趣著靠在前田翼身上，看了看前田翼手中的畫，然後向橘真琴眨了眨眼，“橘君是吧？能不能拜托你稍微等一下哦，我需要把繪畫比賽的事宜和她再詳談一下，然後趕快放學回家呀，所以麻煩你等一下咯？”

“啊……”橘真琴轉眸看向前田翼，後者似乎對於不熟悉人的親昵有些不適應，神色閃爍一下才看向他，然後點了點頭。於是他也就放心回答，“好，那我到外面去等。”

“嗯嗯，真是貼心的青梅竹馬。”

“唔姆真琴？嗯嗯，……咦，奶酪？吃！嗯嗯，謝謝你咯。”

掛掉橘真琴的電話，前田翼長籲一口氣，看了看日歷。

比賽時間確定下來是在放假的第一天。自從收到比賽的通知以後，轉眼間十月份都已經陰陰沈沈過了一半，可前田翼還總覺得很多事都發生在昨天。

風以強迫的方式穿過窗戶，有些冰涼的攝氏像是蓄勢待發的巖漿隨著血液奔走於身體的每個角落。

白色的紙張一點點被占據，填補了些許空虛。繪畫屬於私人感受，沒有技巧也並非不可。她覺得她是熱愛繪畫的——任何事物，只要有了光和影就能構圖，不管是色彩的斑斕還是黑白的素凈，她都喜歡。

這一段時間，她一直在家、畫室、學校之間三點一線的軌跡上行走，不知疲憊。深秋的天氣有些潮熱，傍晚高層公寓下的街道喧鬧到暗啞。她一邊畫畫一邊哼唱著蒼樹教會她的一首調有些輕盈飄渺的愛爾蘭民謠。

一直訓練畫畫的右臂有些酸，前田翼畫完最後一筆之後身體癱軟在床上，找到了依靠一般休息片刻。

燈光溫暖地蒸發著，濃烈而張揚地在墻上畫出弧形的花朵。她突然想起了《向日葵》，想起了梵高。記得那是她剛學畫畫的時候，正值初出茅廬什麽都不懂老喜歡都自以為是的中二期。那時候她相當熱愛梵高：這個割掉右耳，向自己開了一槍，死在弟弟懷裏的孤獨的男人。

文森特梵高的藝術語言，有著奔放而熱烈的情緒，也有抑郁絕望的悲劇意識。記憶被勾起，她又想起來她似乎還珍藏著一本關於他的畫集。

——我放哪兒去了……？

休息的意識全無，她束緊了馬尾，身體力行地下床開始翻箱倒櫃。

橘真琴敲門進來的時候，她正翻找得興起。

“哦！真琴你來了啊——”她找得肚子都有些餓，看到他手上的奶酪的一瞬間眼神有些如狼似虎，不過想到手頭還有活，她開口，“先放那裏好了……你先幫我做飯吧，我餓了。隨便什麽都行啦。”

“好。”聽到她的請求，他擡腳就往廚房走，卻在眼簾移到她的面容止住了腳步。

前田翼的臉龐沾染著些灰塵，亮銀色的發絲托住她的臉龐，被天光渲染之後更顯明亮。少女緊緊抿著的嘴唇沾著些須黑灰，讓他不自覺地擡起手想幫她做點什麽。

“翼……你在幹什麽啊？”但他還是壓下手臂，嘴唇卻搶先開口問她。

“找東西呀。”

“找什麽？”

“我有一本梵高的畫集，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嗚。”

橘真琴環顧了一圈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貓窩，嘆了口氣順手撿起一本書開始收拾：“我幫你找找吧。”順便收拾屋子。

“QwQ太棒真琴好人！”

於是兩人統一戰線翻找著，片刻後橘真琴搓著鼻子無奈地皺眉：“翼，你的東西放的很亂啊……”

“唔啊啊本來是很幹凈的喲！”

他對她急忙為自己辯白的語氣感到好笑又可愛，轉過頭繼續工作，視線卻好奇地隨著面前桌子下面的角落裏一小摞書籍看去。他鉆過去，抱出來這摞書的時候又染了一頭灰，再次腹誹著自家小貓不打理房間的陋習，心想著以後一起生活的時候必須好好教育一番。

——啊啊啊又在想什麽呢！

但是還沒等他繼續嘲諷自己的想法，目光就被手中的書吸引了過去。

“翼，是這本嗎？”

“唔姆？！”她回過頭去，緊接著下一秒就撲了過來，“真琴太棒——就是這個！”

然後迫不及待地翻開它——熟悉的明黃、靛藍、赭紅、蒼綠，那些曾經一度占據了前田翼眼瞳的色彩又熟悉地歸來，像一把匕首一樣再一次重創著心臟。她感受到體內許久未有的燥熱和難以壓抑的情感，雖然只是壓縮之後的縮小版，可是那些靜物依然有著燃燒的生命，和轟轟烈烈的盛世。

“我啊，有一天也會這樣的……”她信誓旦旦，“也想像這樣，用噴薄濃烈的色彩，在畫布上塗抹。”

橘真琴悄悄窺向她的炯瞳，笑而不語。一低下頭卻發現面前不知何時擺著一本碎花封面的冊子，厚實的樣子表示它並不普通。

“誒……這是什麽時候掉到這裏的……”她也註意到，湊過來。

“啊……剛才和畫集一起掉出來的吧？”橘真琴把它拾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後翻開。

“……是相冊。”

“嗯……”

相冊第一張就是剛上小學的大家的合照，照片上的大家笑得張牙舞爪甚至有些猙獰。那個時候還沒有遇見蒼樹澄，上白澤也剛剛和松岡凜他們熟悉起來。

“那會兒……大家還經常一起游泳呢，凜也在。”他幽幽的吐息，配上微微沮喪的語調。

她看看橘真琴，又看看照片，安慰地拍了拍犬首。

畫面上每個人都還尚顯稚嫩。七瀨遙小小的樣子就擺出一副老成的模樣，和蹦跳如同脫兔一樣摟著他的葉月渚站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上白澤站在擺著剪刀手的松岡凜旁邊，面色潮粉抿著唇，手撐著下巴，悄悄看著小鯊魚，一副欲罷不能的發.春表情；自己站在橘真琴旁邊，有些呆卻又溫暖地咧著嘴，身邊是淡笑的橘真琴——畫面上每個人都很開心的樣子。

“那會兒大小姐好像剛剛認識松岡君吧，不過那一副無節操的的表情已經呼之欲出了……”

“凜現在會在幹什麽呢……”

“前一陣子四季不是很懊喪嗎……像一只落水的小狗一樣，我猜她應該是和松岡通過話了，結果又被拒絕了什麽的吧。”想起上白澤那一副脫力的模樣，前田翼輕輕嘆了口氣。

“和凜嗎……在澳大利亞？她怎麽聯系上的？”他顯然有些不可置信。

“大概是蒼樹賣給她的情報？”

大腦莫名其妙地和之前登山之前金發美人無意間說過的話重疊，橘真琴抽了抽嘴角低眸繼續看著照片，失聲笑了出來：“你看，翼，那時候你白的像只會動的冬瓜。”

“……為什麽又是冬瓜這個形容啊我說！”

緊接著她就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夢。說實話，這個夢已經快被時間的洪流沖刷到記憶的最底層去了，偏偏面前這個人又再次提出來，她又不可置否地重新回想起。那個夢即使隔了這麽長時間，一切細節都仿佛歷歷在目。

“小時候就是覺得像……現在也這麽覺得呢，”不過更多時候是像一只小貓。橘真琴會意地笑笑，看著臉色越來越紅的前田翼，心情愉悅地岔開話題，“不過那時候我就很高了呢……真是令人苦惱啊。”

“

……”表示懶得理他，前田翼拍了拍臉頰先動手翻了下去。

之後的大部分內容都是一起游泳的大家，這期間的照片角落或者正照處處可見上白澤散落的節操。直到松岡凜去了澳大利亞，游泳的照片也慢慢少了起來。往後蒼樹的照片也多了起來，不過那時候她和七瀨的關系似乎還沒有現在這麽熟稔，大家一起玩的時候兩人見面也是點點頭而已。金發美人小的時候就和七瀨一樣一臉淡漠，不過她眼底卻更多幾分靈動和狡黠。

金發藍眸的蘿莉照相的背影大部分都是駐足投目而來的路人，受歡迎已經到了十人九慕的地步。

前田翼眼眸黯淡了幾分，蹙眉盯住照片上照得漫不經心的小姑娘。耀眼的金發隔了這麽長時間在照片上都還是覺得亮眼，一時間她又想起了以前和上白澤一起拜訪蒼樹家的時候，擺在她屋裏櫥櫃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獎杯。

同樣是藝術，蒼樹澄似乎總是能把拉丁舞學得得心應手。而自己，對於繪畫卻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比如之前的美術考試，或者是這次的比賽，或多或少都有些緊張，然而蒼樹卻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似乎不知不覺中，有些羨慕這個優秀的少女了。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之前一直都是心慕力追。可是這次湧上心頭的時候，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慚鳧企鶴。

“怎麽了，翼？”

橘真琴輕緩的聲音就縈繞在耳邊。前田翼一窒，打住自己奇怪的想法，欲言又止地擡起銀眸凝向橘真琴。

小貓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無辜模樣看向他似乎在求救，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然後開口：“想到什麽了……？”

“在想這次的比賽啦。”她為難地皺眉，兩手對頂住大拇指，對他擠眉弄眼道，“這次的比賽也不知道能不能……唔姆……”

“……不要沒自信啊，翼。

你可以的，我一直都這麽相信著。”

風乍起，相冊嘩啦啦地被吹動了幾頁。

他似乎是看出她的動搖了，好像是在鼓勵她又像是在安慰她。她擡頭，又猝不及防地跌進他堅毅的眸子裏。瞬間銀色的雙眸眨得幾分心虛幾分羞澀，薄唇緊抿，略微局促緊張地低下頭去：“嗯……我、我知道了……”

不管是七瀨遙也好，還是前田翼也罷，橘真琴似乎總是能照顧得無微不至。

前田翼呼吸有些急促，完完全全沒註意到身邊少年勾唇輕笑。橘真琴一手撐著下巴，一邊低頭繼續看向照片。

“誒……好眼熟的樣子。”

“嗯？”前田翼聞言低頭看上照片，相冊不知不覺中已經翻到最後一頁，她呼吸慢了幾分，眼神透出些許懷念。

“和翼好像啊，我好像見過似的……”

“嗯……應該是見過的吧。”前田翼目光安然，慢慢暈染出記憶裏和她頗有幾分相似的面孔，“是家兄。”

照片中銀發的少年局促地埋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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