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過來啊！

快醒過來啊！

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混沌之中，這句話不斷在阿秦腦海裏面回蕩往覆，一聲比一聲清晰響亮。

這道聲音好似一束指引阿秦前進的光，令他的意識難以自持地追隨而去。只見阿秦身子猛地抽搐一下，竟然睜開了眼睛！

秋英看得瞠目結舌，驚愕地摸上他的臉：“阿秦……你活過來了？公主！阿秦活過來了！”

阿秦扭過頭，從口中吐出好大一攤水來，啞著嗓子撲到蘇長卿懷裏：“公主！嗚嗚嗚……”

見阿秦死而覆生，蘇長卿緊繃的神經終於松懈下來，緩慢而悠長地舒一口氣：“回來就好！”

回來了就好。

用過晚膳，蘇長卿舒舒服服地泡了個藥浴，抱著精疲力盡的阿秦哼著歌謠哄他入睡。

待阿秦睡著打起了呼嚕，她小心翼翼地將手臂從他身下抽回來，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坐在窗前對著月影若有所思。

雕花木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打開，開門的人還沒露頭，一截暗紋青衣先被風吹了進來，飄飄蕩蕩好似一縷青煙：“身子才好就坐在這吹風！你是嫌命長嗎？”

話音方落，門後便露出那人俊朗超絕的眉宇，少年郎翩翩而立，玉樹臨風。

蘇長卿已經許久不曾看過這張清雋的面孔了，乍一見倒勾起了幾分想念。

她側過頭來，朝暮沈和煦地笑笑，引他來看阿秦：“你來得正好，今日阿秦差點沒命，你幫我瞧瞧他身上如何？”

暮沈搭了搭阿秦的脈，又查看一眼他脖子上的淤痕，笑著道：“只不過一些皮肉傷罷了，養幾日便好。睡醒一覺明日照樣能吃能睡，什麽都不耽誤！”

“那就好。”蘇長卿將被角掖了掖，輕輕掐一下阿秦的小臉蛋，“才三日不見，小家夥就瘦了一圈！一看就沒怎麽好好吃飯，真是苦了他了。”

“我也瘦了，你怎的沒發現？”暮沈話中帶著責備的意味。

蘇長卿聞言將他上下打兩個遍，環胸笑道：“的確沒發現，太子殿下依然風姿綽約！”

暮沈眉尾得意地一挑：“這倒是句實話！”

蘇長卿好笑地瞪他一眼，隨即說道：“也不知向黎川吃錯什麽藥了，竟不分青紅皂白就對阿秦下此黑手！今日阿秦若當真醒不過來，我一定要讓他陪葬！”

好在，阿秦還在。

她覆又不動聲色地瞧一眼眉梢溫潤的暮沈。

心中又暗自念道，好在，他也還在。

暮沈扶著蘇長卿在床邊坐下，饒有興致地擺弄起她修長好看的五指：“宮中不知怎的又起了一陣風聲，說嘉樂公主當年是因你而死。許是向黎川又從誰那聽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才遷怒於阿秦的。”

經他這麽一說，蘇長卿猛然想起向黎川今日說過的話來。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空洞地眨了眨，喃喃道：“你說，傳聞會不會是真的？許是那日我慌亂之中害死了長樂，也未可知。否則向黎川為何如此恨我入骨？又怎會有這樣的傳言？”

若你看到有人落水想要施救，一定要小心不被落水者抓住，要從他背部接近救援。因為人在慌亂中會拼命抓住身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一旦被落水者抓抱住，極有可能會被他一起拖入水中。

蘇長卿不由得想，那日會否就是這種情形？

她曾試著記起四年前的事，可能想起的只是落水後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她落水、掙紮，然後就是眼前一晃從寢宮的床榻上醒來，便聽說了長樂溺亡的消息。中間最重要的經過她全然不知。

從前蘇長卿以為自己是清白的，可聽了向黎川的話，她開始懷疑是否只是她自己忘了。忘了那時究竟做過什麽？

蘇長卿正暗自苦惱著，卻聽見暮沈肯定的答案：“你不會的。”

她回望著他，火光照得他眉眼分外明亮動人：“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暮沈將她的十指攏在手心，目光沈沈地註視，忽而露齒一笑：“我就是知道。”

……………………

蘇長卿能醒過來，竹青院上下皆松了一口氣，紛紛去廟裏燒香還願。

聽說自己昏迷時向黎川出人意外地下了死令，蘇長卿只是鼻子裏冷哼一聲，並沒多少感動。阿秦之事令寧軒王府的兩個人又成了陌路，夫妻二人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又過了幾日，秋英替俞知杉傳話來：“公主，俞老板叫我轉告您，於瀟明日就要被秘密處決了。”

蘇長卿正陪阿秦練字，聽見這話擡頭掐算起時日：“居然審問了這麽久！看來他犯了不少事啊！”

從於瀟被帶入皇宮拷問起，已然過了半月有餘。期間蘇長卿還抽空中了一劍，又醒了過來。若非俞知杉送信兒來，她幾乎就要把這茬給忘了。

她點點頭：“那好，咱們明日入宮。”

聽說蘇長卿要出門，秋英關切道：“公主，您身子還沒好利索，眼下已經入了冬，當心染了風寒烙下病根！”

“不打緊。”蘇長卿不甚在意地搖搖頭，“我要入宮送他最後一程，有些話，本宮必須當面問一問方才安心。”

翌日一早，蘇長卿收拾停當便早早入了宮去，生怕去晚了見不著於瀟。

古人迷信非常，喬遷、入殮、娶妻、開店都要天選一個黃道吉日。蘇長卿常想，若古人會剖腹產，他們定然連生孩子都要挑選個好日子。

因而就連殺人，也要挑在午時三刻。只因午時三刻是一日內陽氣最鼎盛的時候，陰氣得以即時消散。

天牢裏終日不見日光，唯有一扇天窗高高懸著。

一串窸窸窣窣的開鎖聲響起，關押於瀟的牢房被獄卒打開：“於瀟，有客來訪！”

於瀟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沾著血塊的頭發黏在臉上，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此時正窩在墻角裏一動不動，不知死活。聽見獄卒的話，他慢悠悠地擡起頭朝門口瞧去。

他開罪了大夏皇上，犯了比通敵賣國還要令乾順帝痛恨的大罪，所有人避之不及，他早已是眾叛親離，如今還有誰敢來看他？

那人立在門口，淡粉色的嘴角輕輕一勾：“於將軍受苦了。”

“是你！”於瀟眼皮驚愕地一顫。

“是我！”蘇長卿微微額首。

秋英捧著一套簇新的衣裳來到於瀟面前：“於將軍，今個兒是您的好日子，換身幹凈的衣裳走在路上也好看些。”

於瀟扶著墻慢慢坐直身子，接過做工精致的衣裳，摸著那上好的料子，笑容慘淡：“說的是，我於瀟漂亮了一輩子，如今走也要走得漂亮！”

“時至今日，於將軍可曾後悔？”蘇長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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