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卿大病初愈，吃了好一陣子的清湯淡粥，舌頭寡淡得不得了。因而病情才痊愈不久，便迫不及待跑來香客來大吃特吃一頓。

她指著墻上的菜牌，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我來一盤！”光是看著菜名，她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俞知杉見她這副饞嘴的模樣，笑著將她按到椅子上，對侍從吩咐道：“甭管是什麽，但凡公主從前喜歡的小菜，每樣都上來一些。”

得知她患了天花後，俞知杉連日來也是憂心不已，多次攜禮探望，皆被向黎川擋了回來。這回見蘇長卿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面前，實在打心眼兒裏替她高興。

待飯菜上桌，蘇長卿也顧不上與他敘舊，端起碟子就往嘴裏塞。她一邊塞，還一邊熱淚盈眶地說道：“太好吃了！怎麽這麽好吃？我好感動啊！”

許是吃得太快嗆到了嗓子，她話說到這，便弓起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她這幅猴急的模樣，俞知杉苦笑著遞來一杯茶，另一只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慢些吃，怎麽跟惡鬼投胎似的，仔細撐壞了！”

蘇長卿感激地接過茶，將卡在嗓子裏的東西壓了下去，大口喘氣道：“你是不知道，我嘴裏都快但出個鳥來了！你就算給我炒個蔥爆鐵片我都能吃下去！”

俞知杉正低頭喝茶呢，被她這句蔥爆鐵片逗得噴出一道彩虹來。他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哭笑不得地勸道：“咱們香客來沒有那種奇怪的東西，公主還是別難為廚子了！”

今夜烏雲壓頂，灰蒙蒙地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早早就黑了天。一盞花燭照在蘇長卿前面，映得她整張臉清清潤潤的，發著一層柔柔的光。

俞知杉驚訝於她臉上的平滑，微微湊近一些去看。

蘇長卿很有眼力見地將自己的臉湊過去，拿筷子往酒窩上一戳：“看看，是不是滑溜溜的連個疤都沒有？”

俞知杉收回身子，搖著扇子點頭：“徐禦醫的醫術有長進，居然真的把公主救回來了！”

見他誇錯了人，蘇長卿握著一只雞腿向他搖手：“他哪有那個本事啊，都是暮沈醫術高超，若非他替我施針，你可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公子？”俞知杉雙眼驚訝地瞠著，話中頗感意外，“公主的病是公子治好的？”

“是啊，我以為你早就知道呢！好在他幼時生過天花，這陣子才能一直在我身邊照料。”蘇長卿說著，餘光瞧見俞知杉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你怎麽了？”

俞知杉搖動扇子的手驀地停住，臉色沈著：“公子他，從未生過天花！”

蘇長卿不以為然：“不可能，你定是記錯了！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知杉自小跟隨公子，絕不可能記錯。”俞知杉目光滯著，話音斬釘截鐵，“我家公子，從未生過天花！”

“你是說，暮沈騙我？”蘇長卿緩緩放下雞腿。

俞知杉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倏地將折扇合攏在手心，眉宇間湧上一層憂色：“聽聞公子近日身體抱恙，知杉原以為是個搪塞太後的借口。可公主身子都已經好了，到現在也沒見公子露過面，該不會？”

“該不會是？”蘇長卿喃喃地重覆道，心頭猛地一緊。

暮沈該不會，染上天花了？

思及此，蘇長卿將酒杯撂下，急匆匆離去。

太子府，正院內。

暮沈披散著一頭青絲半躺在床上，提筆寫了一張方子，遞給侍從：“今日按著這個方子抓藥。”

侍從雙手接過方子，向他微微行禮，倒退著出了房門，反手將門關上。

一道影子從屏風上一閃而過，暮沈原本古井無波的雙眼隨即蕩起一絲笑意。他忍不住咳嗽兩聲，接著擡手抹了抹嘴角：“公主大駕光臨，恕暮沈不能起身相迎。”

一張清麗絕倫的臉倒著出現在半空中，蘇長卿高挑纖細的身影從房梁上一躍而下，輕若浮沈般落在地上：“你騙我！”

暮沈看著落到自己面前的蘇長卿，明知故問道：“暮沈騙公主什麽了？”

蘇長卿氣得咬牙切齒：“還跟我裝蒜，你分明沒生過天花！”

暮沈回答地十分隨意：“哈！還是被公主發現了！”

見他如此輕挑，蘇長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為何要騙我？”

暮沈接下來的話卻令她頓時沒了氣焰：“我若不那麽說，你會讓我留在你身邊嗎？”

蘇長卿聞言怔住。

的確，若她知道暮沈根本從未生過天花，即便任由自己病死，也絕不會讓他留下的。

她聲音悶悶地，話中有些自責：“可如今，你也被我連累了。”

暮沈眉毛意外地一挑，繼而斂了眼中的笑意，伸手將她拉到自己床邊：“是啊，都是被你連累的！如今你好了，也該換你照顧我了！”

蘇長卿被他拉近，近得甚至看得清他眼睛裏的血絲。她話音透著難得的溫柔與疼惜，連自己也不曾察覺：“好，我照顧你。”

暮沈將頭枕在她肩上，清了清嘶啞的嗓子：“水！”

蘇長卿往兩邊瞧去，茶杯正巧就在身邊，隨即端到暮沈嘴邊：“喏！水！”

暮沈低頭輕輕抿一口，像個孩子似的皺著眉道：“燙！”

蘇長卿替他細細吹涼了，覆又餵給他：“這回不燙了吧？”

暮沈喝完水，又開始撒嬌：“好冷，你抱抱我吧！”

蘇長卿環住他的肩膀：“現在呢？”

“抱緊點。”暮沈仍舊不滿意。

“事兒真多！”蘇長卿嘴上抱怨，身子卻緊緊貼到他身上，“可以了吧？”

暮沈點點頭，眼底盛著一汪愜意：“好多了！”

兩人隔著一層衣料緊緊貼在一起，身上的溫度也傳遞給了對方。蘇長卿摸著暮沈滾燙的身子，不由得緊張起來：“你好像開始發熱了，怎麽辦？”

蘇長卿正為他心急如焚呢，暮沈卻沒心沒肺地擔心起另一件事：“怎麽辦？我要變成麻子臉了！”

蘇長卿剛想翻個白眼，又轉念安慰道：“放心好了，不是還有你自制的藥膏嗎？”

誰知暮沈卻道：“那藥膏裏有一味草藥難得得很，已經絕跡了。最後一瓶也給了你，便是再也尋不到了。”

他整個人靠在蘇長卿嬌小的身上，半張臉埋在她脖間，語氣似乎十分忐忑：“我變成麻子，你還要我這個面首嗎？”

蘇長卿眼睛驀地瞠了瞠，忽而想起暮沈曾對她說過的話。

“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是麻子還是傻子，我這個面首都非你不嫁！”

她還記得，暮沈說這句話時，那雙烏黑如墨的眼睛裏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溫柔，話音不容她置疑。

“要！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是麻子還是傻子，我都要你。”蘇長卿亦是話音篤定，猶如那日的暮沈。

暮沈雙眼燦燦地瞇著，嘴角勾著一絲狡黠：“公主可要說話算話，不許變卦！”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一言九鼎，蘇長卿伸出小拇指朝暮沈勾了勾：“拉鉤！”

暮沈轉過頭來看著她，他們鼻尖錯著鼻尖，就連呼吸都已經彼此混雜，分辨不出你我。他伸出尾指勾在蘇長卿的指頭上，拉了拉：“拉鉤！”

二人的指頭還沒來得及松開，就聽見侍從在門外叩門：“太子殿下，藥給您抓回來了。”

蘇長卿將手抽回來，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去。

暮沈感嘆侍從來的不是時候，輕聲吩咐道：“你先去煎藥，稍後放到門口我自會去取。”

為了緩解尷尬，蘇長卿隨口問道：“你這太子府怎的這麽安靜？”

說完這話，蘇長卿突然察覺出一絲不對。

她趁夜偷偷溜進來，路上看見幾個侍女小廝，卻見他們每個人都面色如常，並不似寧軒王府裏的人那般驚恐慌張。更沒人戴面罩，或蒸醋消毒。全然沒有大難臨頭的驚慌。

面對駭人的天花，他們為何如此鎮定？

亦或是說？

蘇長卿騰地從床上站起來，指著暮沈道：“赫連暮沈！你又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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