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嘴巴上說要跟紀軒沒完，但紅豆卻也知道，除了說說以外，自己現在當真不能拿他怎麽樣。所以打不過他，亦只能嘴巴上面討討便宜了。

紅豆百無聊賴的坐在藥鋪裏。因著早上並未吃東西，此刻早已是饑腸轆轆了。只是藥鋪中，除了各種藥材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東西。

藥櫃裏的藥材，紅豆認識的倒是不少，雖然有些可以用來充饑，但味道卻並不好。思量之下，紅豆索性抓了一大把甘草，一邊坐在櫃臺後頭發呆，一邊無所事事的嚼著。

甘草入口，柴而無味，只有咀嚼之後，方才有一絲淡淡的甜味。雖然味道亦不是非常好，但相比其他的藥草，卻要可口了不少。

一把甘草嚼完，紅豆拍了拍手掌，起身準備再去抓上一把。卻聽身後忽的傳來了腳步聲，想來應是看診或是抓藥的。紅豆也未停下動作，邊行至放至甘草的抽屜前，邊道，“大夫出診去了，若是看病，大約要等上一會。”

紅豆抓了一把甘草，一邊丟了一顆進了嘴巴，一邊轉過身子。看向藥鋪的大堂。只見大堂內，已然多了一道瘦消的身影。英俊的面容，滿是笑意的眸子。一身牙色長袍，手中提著一只食盒。

“西河……”紅豆一楞，看著來人，竟是一不小心，將嘴巴裏還未咀嚼的甘草，囫圇吞了下去。紅豆慌忙拍著胸口，大力的咳嗽起來，希冀能將那甘草吐出來。只是努力了半晌，卻是全無效果。

“真是笨死了！”西河站在一旁，一邊伸手幫忙拍著紅豆的背，一邊笑道。

紅豆清了清嗓子，支起身子，沒好氣的說道，“還不是你突然出現，讓我嚇了一跳，要不然我也不會這樣啊。虧你還笑得出來。”

“我如何就不能笑了？”西河道，“誰讓你這麽笨，老給別人笑話你的機會？”

“得得得……不跟你說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紅豆直起了身子，看著一側的西河道，“你怎麽突然到這裏來了？”

西河指了指手中的食盒，“剛巧做了些點心，拿過來給你嘗嘗。”

“什麽點心？”紅豆亦老不客氣的一把結果食盒，放在櫃臺之上，便徑直打開了蓋子。

食盒內放著的卻是一碟模樣精巧的糕點，通體純白若雪。

“這是雪玉糕，是我看著玉陽城後面連綿的雪山，有感而發，做出來的。你嘗嘗味道如何？”西河笑著道。

紅豆也未做多想，將手中的甘草放回了抽屜裏，便伸手拿起了一塊，塞進了嘴巴裏。

雪玉糕物如其名。如雪似玉。入口軟糯，香甜。還帶著些淡淡的涼意。別有一番滋味。一塊入肚，紅豆便又毫不顧忌，拿起了一塊，“好吃，真好吃。”

西河道，“既是好吃，那這麽多你就全吃了吧。”

“全給我了，那你吃什麽？”

西河笑著，朝著紅豆的額頭，輕敲了一記，“笨！我早在做出來的時候，就嘗過啦。”

紅豆咬著雪玉糕，伸出一手揉了揉額頭。許是因著吃人的嘴軟，加上本就腹中空空、饑腸轆轆多時，所以紅豆並沒有回嘴，而是一把攬過了裝著雪玉糕的盤子，坐在櫃臺前，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西河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紅豆的旁邊，笑瞇瞇的看著自己跟前，完全沒有形象可言，正狼吞虎咽的紅豆，“剛剛我來的時候，見你那麽吃驚……怎麽，我來這裏，讓你很意外麽？”

紅豆搖了搖頭，“也不是意外啦，只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紅豆一邊往嘴巴裏塞著雪玉糕，一邊問西河道，“對了，今天那個國師大人去玉泉寺祭天，你去看了麽？”

西河撇了撇嘴，“不過是燒點紙錢，點些香竹罷了，有什麽好看的？說白了，其實就跟那些道士、和尚做法會一樣。也就是多了國師這個名頭而已。又無聊又沒意思，我才懶得看呢。”西河說道這裏，反問道，“怎麽，難不成你想去看？”

紅豆搖頭道，“不是啊……是我今天來藥鋪的時候，恰好看見國師大人出城的車攆……然後……我發現……那個國師大人，跟西河你長得好像……我還差點把他當成是你了。”

“是麽？”

“西河你是個孤兒，也沒有家人。所以在看見國師大人跟你長得那般像的時候，我還在想，他會不會是你的兄弟什麽的。但後來趙師兄跟我說，國師大人的年紀應該已經很大了……所以……西河，你說國師大人會不會是你爹啊？或者是你家的親戚？”紅豆一本正經的看著西河道，“我看，你不如找個機會，去見見他。興許還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傻瓜，”西河笑著又敲了紅豆一記，“天底下長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還要各個去認一遍？”

“可……”

“何況……我早就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啊，還是多花點心思讓自己變聰明些吧，別成天想些有的沒的。”

“啊？你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紅豆驚詫的瞪大了眼睛，“什麽時候知道的，怎麽知道的啊？”

“六年前，我離開回音谷的時候，師傅便告訴我了。”西河道。

“那現在……你是跟你的家人一起生活嗎？”紅豆問完，卻是自顧自的答道，“怪不得六年以來，你都沒有再回回音谷，我還道你是出了什麽事情，或者是病還未治好呢。原來……是因為有了家人，舍不得離開呀。”

西河聞言，笑著搖了搖頭，“不，我並沒有跟他們在一起生活。”

“為什麽？”

“他們雖是我的家人，卻又不是，”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西河的語氣忽的變得淡淡的，紅豆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此刻西河心中的落寞。

紅豆望著西河一反常態的模樣，小心翼翼的道，“難道，他們對你不好？”

“不，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得讓我忍不住想去厭惡。而且，那種好，亦並非家人與家人之間相互關心、愛護的好，而是……”西河說道這裏，卻是忽然停了下來。嘴角依舊噙著一絲笑意，只是原本明亮的眸子，卻忽然黯淡了下來。說不出的悲涼。

這是紅豆第二次見到西河這般落寞、悲傷的模樣。第一次，是六年前在回音谷。西河坐在木屋頂上，對著夕陽，吹奏笛子的時候。那時候，西河的模樣讓紅豆記憶猶新。那麽的悲傷、落寞，讓紅豆不禁有些心疼。

現在的西河，雖然已經從當年的孩童長成了大人，但此時此刻，他眼睛裏的悲傷、落寞不僅與當年全然無異，反而更加的濃重。

紅豆開口，想要安慰他，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要如何去安慰了，“西……河……”

“笨蛋，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還會拿我當朋友嗎？”西河側頭，看著紅豆，問道。

紅豆一怔，腦袋裏盤旋著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你不再是你？”

西河點了點頭，“就是說……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一個你不認識的陌生人，而原本的那個我……會徹底從世間消失，不覆存在。那個時候……你還會拿那個我當作你的朋友嗎？”

雖然很努力的想要理清西河話裏的意思，但廢了半天時間，紅豆依舊是一頭霧水。

見紅豆一副雲裏霧裏的樣子，西河卻是突然笑了。只是笑意中，卻帶了一絲自嘲。他伸手敲了敲紅豆的額，“好了好了。怪我，明明知道你大約聽不懂，卻還問你。別想了，就當我剛剛什麽都沒說。你趕緊接著吃吧……”

紅豆拿起一塊雪玉糕，捏在手裏，卻是遲遲沒有送到嘴邊。她垂著眸子，半晌沒有說話，亦未擡頭。

“怎麽了？”見紅豆這般模樣，西河不由問道。

紅豆搖了搖頭，“你剛剛說的話，我又想了一遍……現在，大約能夠明白你的意思了。”

“哦？”

紅豆擡起眸子，認真的看著西河，“即便有人跟你聲音、容貌，全部都一樣，但那始終不是你。就像今天我所見到的國師大人。雖然他跟西河你長得很像，但我卻不會因為這樣，就拿他當作你當作是我的朋友。因為我知道，即便容貌相同，但他並不是你。”

“如果你所說的改變，包括心與靈魂，那麽，那個人於我而言，便不再是你了。而只是一個與你有著相同容貌、聲音的路人。”紅豆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片刻之後，方才接著道，“西河只有一個。不管變成了什麽樣子，但只要心與靈魂依舊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就永遠都是我的朋友。”

“怎麽突然問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難道是遇見了什麽事情了？”看著今天一反常態的西河，聽著他莫名其妙的問題，紅豆不禁問道。

西河搖了搖頭，“沒事，只是聽你說國師大人與我長得像，有感而發罷了。”

“真的？”

“嗯。”

雖然聽得出西河的語氣並不像他所說的那般無事，但紅豆卻不知道自己該要如何去開口詢問。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反倒惹了他難過。

只得垂下頭，低頭默默吃著手中的雪玉糕，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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