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絲蘿林的凱勒鵬夫婦是在國王婚禮之前的一天便到達的。

綠林國王和未來的王後對這兩位實際意義上的長輩致以含蓄而不失熱情的歡迎。他們二位見到宛若天作之合的一對也很是欣慰。

然而聽聞兩位還沒有試穿結婚禮服的時候，凱勒鵬與凱蘭崔爾對望一眼，以相當含蓄而不失急切的方式向王國的主人表示了自己的隱憂。

只是，或許是因為實在太過於含蓄了。

兩位說了很久，也只能見到以英明睿智的國王和以智慧勇敢聞名的森林之女眼中微微的疑惑。

凱勒鵬嘆了口氣，淡淡笑了笑，轉眼就將話題轉到了大綠林的資源開發問題之上。

也罷，反正每位精靈都會過這一關的，凱蘭崔爾想。

他們夫婦一向同心同德，就如同此刻，他們坐在國王下首最尊貴的位子上，看著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森林精靈，輕聲交談起對大綠林未來女主人的看法，也是意料之中的一致。

“出人意料卻又在意料之中，是能夠降服瑟蘭督伊那樣的精靈。”

“像歐洛費爾曾經說過的一樣，一團火。”

“美麗，勇敢，決絕，聰穎，更重要的，”身為女性凱蘭崔爾夫人總是要比丈夫感性那麽一點點的，“更重要的是，雖然外表看來一個是火，一個是冰，但毫無疑問，這位森林的女兒與表面高冷又難搞的瑟蘭督伊，有著同樣的靈魂。”

剛說到這裏，高冷又難搞的國王陛下，便邁著從容卻稍顯虛浮的步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瑟蘭督伊陛下，試禮服的感覺如何？”凱勒鵬端著杯香醇的多衛寧，看著這位俊美出眾的國王，莞爾笑道。

“若梵拉的福，還撐得住。”瑟蘭督伊到底也沒了力氣，端起多衛寧朝兩位既是貴客又是親戚的精靈略略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陛下的酒量一如既往啊。真是可喜可賀。”

清雅略帶戲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精靈們轉頭看去。

星光下一雙是絕不可能屬於旁人的濃釅黑眸，智慧，沈靜，讓人想起洗盡鉛華的上古墨玉。寶藍色的外袍低調而典雅，與他簡單精巧的額飾很是搭配。伊姆拉綴斯之主笑道：“陛下可說過，住宿費是不用交的吧。”

“那是只針對你一個精靈的。”瑟蘭督伊看著領主身後的一眾諾多，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其他，隨規矩。”

林迪爾打了個寒顫，覺得從大綠林之王身上揩油的理想可能還真得像格洛芬德爾在路上所說的那樣再過個幾萬年才有可能實現。

主客寒暄了一陣，各自優雅地落座，開始品嘗綠林美味的瓊漿與佳肴。

要說眼尖的還是林迪爾，視線瞄過在座的亞爾維斯將軍，艾爾倫領主和歐內斯特宰相，在上座的國王陛下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又不動聲色地在洛絲蘿林領主夫婦身前身後掃了一圈。眉頭微微一皺，禮貌而含蓄地開口問道：“恕我多言，中洲此等幸事，莫非一向活潑的凱勒布裏安小姐竟未來參加？”

聞言一旁的格洛芬德爾幾乎是額角青筋一抖，慢慢轉頭看向林迪爾，可他的同伴只是一臉純良地盯著凱勒鵬夫婦。看都沒看他一眼。

這個凱勒鵬夫婦也說不上來。

只是他對面那笑起來莫名有點像狐貍的棕發精靈開口了：“凱勒布裏安小姐嘛，之前應該是在和大家一起跳舞的，不過這會兒，好像跟著桃瑞絲夫人在一起。”

格洛芬德爾有些佩服這位綠林將軍了，只一句話就成功地讓林迪爾安靜了下來。

而亞爾維斯的眸光一直若有若無地放在清雅秀頎的黑發領主身上。

說是來道賀，可他的目光幾乎沒有……

大師啊大師……你可知，亞爾維斯仰脖飲下杯中濃烈酒漿，你的眼睛……已經快要藏不住你的心事了……

星辰微帶倦意的影子飄蕩在清澈的湖面上時，篝火晚會已經散了。主客也進入了住所休息，為明日的婚禮養好精神。

綠林的夜風帶著特有的清香和涼爽，吹拂起黑夜中陣陣林濤，除了輪班的衛兵之外，這裏就只餘並不好酒的他，把著酒盞，安靜地佇立在夜色之中。

身後草地上傳來輕微而平穩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哪位訓練有素的戰士。

“埃爾隆德大人。”

熟悉的聲音傳來，他轉過頭去：“亞爾維斯大人還未休息？”

棕發精靈端著杯多衛寧，笑了笑：“心情很愉悅，睡不著。”

埃爾隆德端著杯盞，也笑：“自然，王國的大喜事嘛。”

亞爾維斯與他並排站在一起，安靜享受著風的撫觸，沈默了一瞬，他轉頭看向黑發領主：“大人，我很佩服你。”

“嗯？”

“若我是你，絕對做不到強顏歡笑來參加這一場婚禮。”

埃爾隆德的臉色一變，右手一顫，杯中滿滿的酒液險些濺了出來。

“我不懂閣下什麽意思？”

“不，你懂，你當然懂。”亞爾維斯看著他驟然緊抿的雙唇，淡笑道，“大人既為智者，又怎會不明白？陛下給伊姆拉綴斯也發了請帖的時候，我還有些擔心，擔心大人來，又擔心大人不來，而現今大人來了，我這一顆心倒稍稍放了下來。”

埃爾隆德喝下一口酒液，腹中騰地升起的燒灼感才讓他的臉色微微回覆了一點。

“此話何意？”

“如大人方才所說，自然，這場婚禮是王國的一件大喜事。但就我個人來講，能見到他的妹妹終於與心愛的陛下在一起，能夠擁有光明美好的未來，才是真正的大喜事。陛下的幸福至關重要，但我個人更在乎的，卻是露辛達的快樂。”棕發精靈微微一頓，一向明澈狡黠的眼中竟然閃過幾絲難言的沈痛。

埃爾隆德微微一驚，心下卻頓悟了幾分。

“苦於無法言說的愛戀？深淵之中無可奈何的矛盾掙紮？是嗎？”亞爾維斯道，“大人不是無法釋懷，而是沒能正視罷了。”

“願洗耳恭聽。”

“很多年以前，露辛達還不是現在的露辛達。一個冬天，為了向陛下展示東南最新訓練的弓兵隊的成果，我與領主一同來到阿蒙蘭。我們帶走了大部將士，但是最強的那位，有著烈焰長發的東南第一戰將布瑞安留了下來。原因只有一個，不放心小妹獨自留在家裏，而且他答應了會帶她去逮雪兔。”

東南第一戰將布瑞安，埃爾隆德過去也略有耳聞，不過他當時並不知道那就是露辛達的哥哥。

“我那時……”亞爾維斯深吸一口氣，盡量讓嗓音平靜下來，“我那時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我開始害怕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害怕見到他那頭像要燃燒起來的頭發，我害怕見到他在戰場上平靜冷酷的眼神。我害怕見到他，因為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產生這種，這種扭曲的，無望的，卻又狂熱不容拒絕的感情。我害怕他從我眼中讀出異樣。那樣我就完了。因此我刻意疏遠他，不再見他，隨著領主去覲見陛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我當時想盡力避免跟他獨處，但他不明白，看著我的眼神很受傷，可我卻難以啟齒。半路上我們遇到敵人襲擊……我差點沒能躲過那一刀……而在那個瞬間我發現想到的是他火焰一樣的頭發。我開始後悔，後悔沒有向他道歉，說明我的苦衷。那時起我就決定，回到領地之後，我要告訴他，告訴他我對他的感覺。無論他接受也好，厭惡也罷。我無法再那樣躲著他，我真的是那樣想的……”

“可是，”亞爾維斯苦笑，“命運的殘酷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著你的是什麽。回到領地之後我已經無法與他說話……他被撕成碎片的身體……和血染過的長發……”他的聲音在此刻突然變得支離破碎，有些說不下去了。

埃爾隆德的眼神微微一變。

“露辛達從那時起變了。雖然她表面上還是那樣無拘無束的，貴族小姐的樣子，但我知道她變了。她的眼神裏多了些東西。大概是布瑞安的死真正將她血液中屬於艾爾倫家族的一部分激了出來。他以前從不教她習武，可能是不想讓她沾染血腥。可這個女孩子，她絕不是個寧願站在父兄身後被永世保護的人。我看著她一步步地以自己的方式長大，長成現如今的模樣就忍不住想，若是他還活著，得有多高興。”

“你忘不了他，對不對？”

“是，我不能。”他坦誠，“但是你可以。”

埃爾隆德一楞。

亞爾維斯轉頭看他：“露辛達跟我親妹妹沒什麽分別，但是每當我看見她，我就想到布瑞安，他們骨子裏太像。我忘不了他是因為我早已遵從我的天性放縱他的一切完完全全融入我的血液。但是你不一樣。”

棕發精靈扶住他的肩膀，眼神平靜而堅定：“若有機會，就該無所顧忌地告訴他您的感受，若是為時已晚，大人，你是高等精靈，又是智者，你懂得克制，懂得忍耐。您的世界中還有許多的選擇，許多的未知等著您去開拓。將對他的感情從您的靈魂中剔除或許會是難以想象的痛苦，但是在那之後你會發現，那樣刻骨銘心的苦痛之後，即便是永恒，也不再那樣難以忍受。”

傷痛與愛恨，若無法遺忘那便會伴隨我們的一生。

埃隆，你會怎麽選擇？

亞爾維斯的意思，他懂得。

黑發領主擡眸，看向一直註視著他的棕發精靈：“大人，您才是值得我佩服的。”

“請放心，我絕對不會為貴國國王和王後陛下帶來任何的困擾。我會如大人所說，不再徘徊於苦痛的邊緣，我會試著，去……遺忘。”

亞爾維斯看著他，唇角突然又勾起了那種招牌的狐貍一樣的笑容：“我相信不會很難。大人，您的身邊還有那麽多值得轉移您註意力的東西，美麗的伊姆拉綴斯，您忠誠的下屬，您所熱愛的醫學、歷史……他們在您的生命中，都擁有絕對不容忽視的重量。更遑論，您所擁有的難得的國王陛下真摯的友誼。”

“沒錯！那麽，為了這些生命中不容忽視的重量，為了大綠林王與王後的未來，亞爾維斯大人，幹一杯吧。”

盛滿瓊漿的兩只杯盞微微一碰，亞爾維斯含笑飲下，棕色的眸中閃動著淡淡悲憫和喜悅的淚光，埃爾隆德雙眼微閉，感受著烈酒洗過胃腸的炙熱，苦澀地想，這過於濃烈的美酒，或許，真的並不適合他。

“噗嗤……大晚上的在這兒喝酒，是怕明天沒有酒喝嗎？”一個輕快的，活潑的嗓音在此刻飄了過來。

亞爾維斯望著群星浮動的夜空，笑了：“凱勒布裏安小姐，已經結束了嗎？”

“哎呀呀，可憐的露辛達，剛剛才能有時間去休息呢。桃瑞絲夫人可真是太厲害了，我都快被搞崩潰了，要這樣走一遭，我可寧願一輩子單身。”那笑聲盈盈，輕快得像銀鈴一樣。

埃爾隆德轉過頭去，星空之下一位身穿王宮侍女服裝的有著金發和淡藍色雙眼的精靈笑著向他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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