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女兒出生，柳伯南很少參加應酬。這天下午，他躺在竹制的躺椅上，品著一壺茶，想著心事。上海灘聞名的四大家族，老大秦楚雄，老二曹秋生，老三牛伯當都在這兩年內陸陸續續有了兒子，唯獨他啥也沒有。他們這四大家族不是財團型的，而是黑道上的家族。秦家以販私鹽起家，在清朝乾隆年間發跡，直到民國，家資不可估量。曹家以走私一些洋人用品，夾帶鴉片，做的是見不得光的生意。牛家卻是做的碼頭生意，盡管有些地方不如柳家，但人家占領的地盤大，所以被世人排行他為老三。柳家靠的是世世代代放高利貸，以及收購上海灘周邊鄉村的土地起家，殷實富裕，尤其是手下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信徒。

柳伯南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老子沒做多少虧心事，怎麽就絕戶了呢？”他閉上眼，盡管對生了個千斤有些失望，但也彌補了他的憂心忡忡。這麽些年來，他遍尋海內名醫，希望找到根本原因。老婆懷孕就流產，不明原因。找了不少的風水先生，擺設了很多次家具布置，也未能奏效。後來，是蘇州來的一名老中醫，到了他的臥室之後，指著那張檀木床說道：“貴婦人總是掛不住孩子，願意就是這張床！”柳伯南大驚失色，這張床可是從祖輩傳下來的。

早些年柳伯南的父親有痔瘡，就把麝香撲在了床上，看似一張簡單的床，卻成了殺害腹中胎兒的兇手。麝香具有滑胎作用。老中醫的話，令柳伯南醍醐灌頂，趕快撤了那張床。從此後，夫人與他按照老中醫的吩咐，瞅準了時間段，那可是柔情蜜意，肆意播種，這才種下了如今的這個千斤。

不管是男是女，總是柳家有了一個後，柳伯南漸漸地從愁緒中走出，哼起了小調。

“老爺，秦家、曹家、牛家老爺來拜訪您來了……”管家丁二爺躬身稟報。

“讓貴客客廳稍等片刻，我換身衣服就過去！”柳伯南精神頭一下子就來了。這三人來訪，分明是來祝賀的，焉能不開心？

柳伯南換了一件綢緞的袍子，將帽子扣在頭頂，就匆忙趕到了客廳。老大秦楚雄，老二曹秋生，老三牛伯當一看主人出來了，立刻拱手向前道賀。

柳伯南吩咐管家丁二爺：“看茶！”

四個人分賓主落座。秦楚雄聲若洪鐘，一說話就顯出英雄本色：“我說柳老爺，你這悄無聲的就生出來一個女兒，也不告訴兄弟們一聲啊！”

曹秋生和牛伯當也附和著說了兩句，柳伯南微微一笑說道：“自從發現了麝香在作怪，我內人再也不出現滑胎的事情了！說起來慚愧啊！若不是喜歡睡老祖宗留下來的那張檀木床，也不至於白白損失了不少的子嗣啊！”

他的話音未落，在場的三人均是一片唏噓。

曹秋生生的細皮嫩肉的，說話也是帶點梨園色彩，他柔聲說道：“可不是嘛！柳老爺，你當初就該多納幾個妾，那分在好幾個房間，麝香就起不了作用了！”

牛伯當是個粗人，他咧嘴一笑說道：“那柳老爺今晚都哪裏，明晚都哪裏，可就上了腦筋了！”

柳伯南聽得大家說笑，心裏面倒也敞亮，他嘆了口氣說道：“我夫人對我有恩，怕她心裏難受，所以我就沒有想過納妾的事情。如今，夫人生了，雖然是個千斤，我也會把她當做我的鐵定繼承人的！”

秦楚雄聞聽這句話，立刻動容道：“柳老爺好氣魄啊！自古花木蘭替父從軍，武則天成為一代女皇，哪一個不是女子出身？就說前朝的慈禧太後，那也是叱咤風雲的人物啊！”

曹秋生唱了一句：“我站在城門上觀風景……”然後他細聲細語地說道：“我同意秦兄的意思，女兒怎麽了？女兒照樣可以養老送終！如今是民國了，都講究一個民主平等，女人也是半邊天嘛！”

牛伯當也摻和了一句：“女兒是老爸的小棉襖！我真想要個女兒，可是夫人偏偏給生了個兒子！”

柳伯南微笑著開了個玩笑：“要不，咱兩家換換？”

牛伯當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不能換，我就是想換，我能過了我們家母老虎那一關嗎？”

說到這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是啊，這四人什麽都可以，就是夫人都是原配。在外面隨便找個女人可以逢場作戲，在家裏可是規規矩矩的。秦楚雄從來都是唯夫人是命。曹秋生吃穿住行，包括生意，都是夫人打理，他就喜歡看戲。這個牛伯當，更是粗人一個，除了愛喝酒，就是喜歡練武，夫人雖然不會武功，但是能撒嬌。女人們的功夫，一哭二鬧三上吊，哪個心疼自己的男人不落敗下風？

四個人談論著家庭，談論著孩子。就在此時，從門外走進來管家丁二爺。看到管家丁二爺臉色有些緊張，柳伯南咳嗽一聲，對他淡定地說道：“我和三位大哥在這裏議事，讓來人等一下！”

“等不得啊！來人是巡捕房的雷震總探長！”丁二爺說完，低下了頭。

“他來作甚？”牛伯當立刻站起身來。

秦楚雄也站起身來說道：“這個雷震出手不凡啊！他接替了前任武四海的班兒，沒少在上海灘折騰，如今，他登門拜訪，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曹秋生冷哼了一聲：“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啊！”

柳伯南眼睛朝地上瞅了一眼，耳朵聞聽有腳步聲，擡起頭，就看到了雷震穿著一身巡捕房警探的筆挺的制服，腳下穿了一雙高腰的軍警皮靴，瀟灑地走了進來。

“呵呵呵，了不得啊！上海灘的四大巨頭都在啊！”雷震個子極高，應該有一米八以上，他說話聲音幹凈利落，瘦俏的臉頰上一雙幹練的三角眼睛，給人一種陰晴不定的感覺。

“雷震大探長能夠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柳伯南寒暄了一句，隨後用手指著其他三位，想要介紹，雷震卻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介紹了，這位一定是稱雄上海灘的秦楚雄秦老爺，這位一定是名冠梨園的曹秋生曹老爺，這位呢一定是武定天下的牛伯當牛老爺！”雷震剛說完，柳伯南就立刻鼓掌稱讚：“您真不愧是探長，首次見到了他們就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了不起，怎麽樣？有時間嗎？鄙人吩咐手下準備一桌酒席，咱們五個人暢飲一番如何？”

“正有此意！”雷震點點頭說道：“不過，我還是先把公事說清楚，不然一喝酒就會給忘了！”

“什麽重要的公務，也等酒桌上說嘛！”柳伯南勸慰道：“不要因為工作餓壞了肚子，冷落了酒蟲，對不對，我說三位老兄？”

秦楚雄和曹秋生，以及牛伯當立刻紛紛附和。

雷震臉色凝重地看著四人，為難地說道：“國難當頭啊！”

“怎麽回事？”曹秋生立刻問道。

“不瞞你們大家夥說啊！這個袁大總統要搞覆辟，自稱皇帝，革命黨又要興起討袁，當前形勢嚴峻，我作為探長，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要維護社會穩定，所以……”雷震故作為難地看著四人的臉色，心底在盤算自己的小九九。

國家大事關你屁事？你就一個小小的巡捕房探長，雖然前面加了一個大字，不過是帶領二十人的一個小攤子而已。就是袁大總統當了皇帝，與你何幹？你是洋人的走狗，能管得了租界內的事情，難道還能管得了人家總統府的事情？柳伯南心裏雖然這麽想，可是從他一貫為人處世上來說，不得罪人，不管閑事，明哲保身。盡管心裏所想，臉上依舊平靜如初：“原來如此啊！雷探長真是關心國事，愛民如子啊！”

“唉！身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啊！”雷震說著，斜著眼睛看這四人。

出了柳伯南，剩下的三人坐在椅子上，不是看著手中的扳指，就是玩弄著手裏的玉器，場面有些冷清。

柳伯南打了個哈哈，對雷震做了請喝茶的動作，然後試探性地問道：“雷大探長，如今您國事已經說完了，該輪到咱們的私事了吧？在上海灘這個地面上，您有啥事盡管說，我們哥兒幾個雖然不是什麽財主，若是幫忙搞定一些小事兒還是有些底氣的！”

柳伯南不卑不亢的話，給三人提了一下精神。

雷震思忖了半天，終於還是將此次來的目的說出來了：“這不，國事紛紜動蕩，我們做巡捕的日子也艱難，可否……”

雷震的話未說完，秦楚雄立刻拱手說道：“好說，好說！兄弟們的事情就是我們哥幾個的事情，咱們酒桌上邊吃邊聊！”

四個人將雷震哄到了酒桌上，你一杯我一杯地勸酒，不多時，雷震就喝多了。

“我要和你們一起做鴉片生意！”雷震的話一出口，四個人都驚呆了。進入民國之後，政府多次命令禁煙運動，就連秦楚雄都放棄了鴉片生意，如今，這個雷震敢冒天下之大不為，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柳伯南給三人使了一個眼色，曹秋生開始套話兒：“您打算抽多少的流水呢？”

“這個數！”雷震扔出來一只手的的五個指頭，然後又是三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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