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從最開始就意識到了，他是為了埃德加，而誕生的。

“…餓……誰來、救救我。”

暗城的霜雪總會在恰如其分的時候降落，不過在「嘆息之墻」倒塌後，寒霜就再也沒有停歇過。

世界從未將片刻的溫暖贈予暗城。

匍匐在街角的孩子，奮力的向空中虛無的抓著什麽，體溫在他體內迅速的的流失著，他瘦弱的手繼續無聲的向街上路過的行人艱澀的抓舞著，乞求著，希望能有人，能將憐憫施舍於他……他還、不想死。

只是像他這樣的孩子實在太多了，許多人都自顧不暇，只能用冷漠回應，更何況，「嘆息之墻」倒塌後，同情心這種東西可就成了千金難求的奢侈品。

被他人救贖的「奇跡」，是不可能存在的。

“你還好嗎？” 瀕臨最後一刻，孩子突然聽到了仿佛來自天堂的樂音，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維持著最後一絲清明，看到了眼前唯一一個願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那是一個與他一般大的男孩。

男孩說：“你還好嗎？能站的起來嗎？你再這樣下去可就要凍死了，得趕緊找個能稍稍避寒的地方……啊，對了，我這還有半個餅，你要吃嗎？”，

埃德加立即搶似的伸手接過，混著冰冷的立即凍結的淚，囫圇吞棗的咽下了。

看到這個孩子抓起地上的土就往嘴裏狂塞，些許路人搖搖頭就繼續往前走去，更多的，則是熟視無睹。

“好些了嗎？” 男孩寬容的笑笑，“來吧，你得站起來，我的肩膀可以借你搭一下。”

埃德加點點頭，扶著墻角緩緩艱難的撐起身體。

步履蹣跚，獨自，向外走去。

“哦，對了，我叫莫裏，你呢？”

男孩虛無的對自己笑笑，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我叫、埃德加。”

＿＿＿＿＿＿＿＿

“您那天……究竟為什麽會選擇救下我……救下一只毫無用處的類角獸呢？”

巨大的生命樹垂下蔓延的枝條，被精靈一族視作僅次於神杖的偉大存在的大樹，在被侵蝕前，一直在竭力孕育著生命，盡可能為精靈一族維持著生機。

可笑的是，心智已被侵蝕的精靈們，還沈醉於虛妄的高貴中無法自拔。

沈迷於權杖所帶來的權勢，而忘卻了他們真正的「根」。

在聽到聖龍的問題時，莫裏正徒勞的，為生命樹折去一些已經枯敗發黑的枝條，雖然這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青年很認真的思考片刻，在男人有些忐忑的註視中，將折下的枝幹用聖泉的水洗凈，掩埋。

然後才回答道：“……老實說，那時候我並不是同情心泛濫，畢竟再怎麽說，我可是在充斥著「罪」的環境下，靠著自己，好不容易才長大的……”

將枝條埋好，莫裏擡起頭來無奈的笑笑，“那次外出巡邏會救下你，也是有我自己的目的的。”

“……” 愷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或許有那麽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青年可以從這個堅毅的男人身上感受到流露出的些許失落。

“抱歉，是個讓人失望的答案吧？”

莫裏站起身來，拍掉手上的泥土，他很清楚的知道，這個時候該用什麽樣的答案回答才能更討人歡喜，讓對方高興。

但這次對方偏偏是愷，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讓他不想用一些漂亮話搪塞過去的存在。

“我還是不明白……” 男人細致的，為勇者拭去掌隙間殘留的土漬，認真低垂的眉眼，讓人看不清神情。

“那時候救下一只類角獸對您來說能有什麽好處嗎……還是說，第一眼，您就識破了我的偽裝？”

掌心傳來微微用力的磨磋感，大概已經泛紅了，青年想。

他嘆息一聲，認真的看向男人，“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愷。”

聞言，男人手上的動作一頓，他擡起頭來，有些疑惑的看向青年。

“等一會，要是我說出的並不是愷想要的回答，那、愷你會討厭我嗎？”

青年用沒有起伏的語調淡淡問道。

男人楞了一下，而後堅定的搖搖頭。

不管怎麽樣，他都已經認定這個人了，所以，就算沒聽到想要的答案，就算是被利用，他也絕不會討厭他。

只是可能會把他藏起來、關起來，讓他永遠都只能看著自己，這樣吧。

“……” 仿佛沒聽到愷的心聲似的，勇者繼續老實的回答道：“我並沒有看破你的偽裝…不過那時救了你對我的確是有好處的(_)”

說到這，青年像是想起了什麽，懷念的笑了起來，“那時候的你，很像以前的我……應該說很像以前的「他」吧。”

似乎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愷原本已經縈繞出團團黑氣的豎瞳又緩緩攆息下去。

“很像……以前的「他」？”

“嗯，” 莫裏點頭笑笑，“我和埃德加。”

“拼命祈禱著，希望有誰能來拯救自己，希望可以活下去……但沒有，到最後，他誰也沒能等來，於是，一邊繼續可悲的禱告著乞求拯救，一邊又想著幹脆就這樣死了也不錯，畢竟對那時候的他來說，活下去是一件很麻煩的事，然後一邊自欺欺人的，在絕望中被「自己」拯救。”

青年微微一個轉身，就搭上了愷的肩膀，眉毛一皺，似乎在斟酌怎能開口：“所以那時候看到了小小的，明明看起來都快要死了，卻還在拼命掙紮的類角獸感覺就像看到了以前的「他」啊，那個拼命苛求著能被他人拯救的「我們」，所以「我」救了你，其實是為了彌補埃德加小時候渴望被他人拯救卻沒能實現的遺憾……畢竟，在你出現之前，我的一切行為準則都是為埃德加而存在的。”

愷低落的心情突然奇妙的得到了治愈，因為這句話。

【在我，出現之前……】

也就是說……

還不等男人細想，莫裏手臂一個發力，把愷挾近了一些，將額頭貼上去，“不說那些了，話說回來，你的體溫還是很高啊，真的沒事嗎？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嗎？”

愷：“——！”

青年，近在眼前，正以前所未有的距離與他貼近。

“沒事……”

愷一時竟有些無法直視青年。

“啊……可是，溫度又升高了……”青年擔憂道。

愷：“……”

男人認輸般的閉上眼微微退後拉開距離，強調道：“我沒事。”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莫裏無奈的笑笑，要是愷真有什麽不舒服的，他應該可以第一個感覺到。

＿＿＿＿＿＿＿＿＿＿＿＿

『峻嶺高山上，本該急於采藥的勇者，卻看起來悠哉悠哉的，找了塊相對平緩的地躺了下來。

他遙望灰蒙暗沈的天空，再次虛無的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麽般，又像是在乞求拯救

忽然一只有著青色漂亮羽毛的小鳥“不請自來”落到了青年的手上。

“啊……” 莫裏有些訝異，但並未驅趕鳥兒，小鳥表現出的明顯親近之意讓他安心。

他將高舉的手放回面前，與青鳥大眼瞪小眼，無奈的笑道：“你說……賢者故意把我支走是要和愷說些什麽呢？愷他……又向我隱瞞了什麽呢……最近，我竟然有些聽不到他內心的聲音了……” 說到這，青年不禁嘆息了一聲，是契約出現了問題嗎？還是說，愷向他封閉了內心……呢？”

莫裏有些苦惱的自言自語道，【不過說起來，這只鳥的色澤真好啊，嗯？腳上有一個小環……果然是有人飼養的吧。】

正當青年這麽想時，自青鳥，或者更準確的說，自青鳥所帶的隱蔽法陣竟傳來了他人對話的聲音。

其中一道低啞好聽的聲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愷？還有一個是……賢者的……？”

【這是……怎麽回事……從一只鳥的身上傳來了他們的對話聲，而且這個聲音好像是只有我能聽到……】勇者這下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但很快，對話的內容就讓他無暇思考其他了。

勇者聽到，賢者用他那略帶輕佻的語氣道：

“……哦呀？看來我踩到雷區了啊，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很清楚，早在「規則」開始忌憚你之後你就早已不是什麽高貴的聖龍了，又更何況，在「嘆息之墻」倒塌後，在「愛麗舍」的傾情‘幫助’下沒過多久你就已經被汙染了，徹徹底底成了「墻」那頭的居民呢……震驚整個愛麗舍的、被視作「七宗罪」正式爆發的那個「深淵屠沒」就是你做的吧？上萬的生靈，最後只有從你身上竊取的不屬於自己東西的幾個家夥活下來了呢，不過他們也為了維系自己尊貴的身份而對你的情況守口如瓶……被視作整個大陸救世主之一的聖龍竟然才是最有可能毀了整個世界的魔物，哇——世人要是知道了究竟該有多麽驚愕呢，你說要是勇者大人他知道了會怎麽樣呢……”

莫裏：“……”

嗯……？我不會怎麽樣啊_。

↑

其實早就發現愷已經失去「聖龍」資格的某位異常淡定的勇者。

從很早以前他就察覺了，黑色的「罪」，時常會溫順的匍匐於男人的身旁……「罪」本身是沒有具體的形象的，摸不到，看不見。

只有被選中的「勇者」被賦予了“直視”它的資格，就連作為利器的「聖龍」，也不曾擁有。

可是，看到了又怎麽樣呢？

反正，愷就是愷啊。

而且……曾經本已開始被侵蝕的他自己身上的「罪」……也在愷那家夥的有意識的引導下離開了。

但是……

青年看著手上羽毛清麗的鳥兒，無奈的笑了。

【你的主人是賢者吧？不愧是賭徒……】

竭力用魔法隱藏的，殘缺的手指，大概是還作為普通人類時的賢者作為賭徒的代價吧。

鳥兒似懂非懂，歪歪腦袋有些懵懂的看向勇者。

【還沒有進化出完整的心智嗎……】

勇者有些意外，【契約獸應該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你也有吧？】

【……奧斯汀】

這一次，鳥兒用空靈的聲音猶豫的予以了回應。

【奧斯汀啊……】勇者的臉上掛上了熟悉的溫柔笑意，【很帥氣的名字呢，啊……不過還是愷的名字更帥。】

只是，青年的笑意忽然變得有些冷淡，【奧斯汀，你主人想要傳達的訊息我已經接受到了——真是麻煩你主人讓你白跑一趟了。】

“謝謝了。”

青年揚臂，說著違心的話，任青鳥離去，起身采藥。

【趕緊采完藥回去吧，免得那條蠢龍又胡思亂想。】

』

……

…………

“嗯……_(:з」∠)_”

艾麗趴在辦公桌上，小憩片刻，好半天回不過神，“奧斯汀呀，我給你說個事哦，聽完了你不要打我。”

“……” 醫師不禁眼角微微抽搐，他托了托鼻梁上金邊框的圓形單片眼鏡。

這種一聽就知道接下來會發表很欠揍的話的宣言……

奧斯汀不禁挑眉道：“洗耳恭聽。”

“做我的寵物吧()，然後叫一聲主人聽聽。”

不怕死的導師實誠道。

奧斯汀：“……”

我上去就是一本《藥劑概論》！！

“唔——！”

“嘭”的一聲巨響，被巨大的實體書砸中的艾麗應聲倒地。

新歷997年，考伊斯學院某導師，卒。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新紀元：深淵史詩結束後，貪婪等七宗罪被重新拋回世界盡頭，嘆息之墻重新“築起”，愛麗舍大陸上生靈心間不斷新生的七宗罪也會重新被拋向世界盡頭，愛麗舍將永遠和平，安寧，沒有饕餮、貪婪、懶惰、□□、傲慢、嫉妒和暴怒。眾生堅信，這就是新紀元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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