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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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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吳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尤可意站在陌生的站臺上,看著這個就連站臺都比別市小了不止一倍的鎮子,卻莫名多了幾分安心。

站臺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那對母女拎著行李跟她道別,祝她玩得開心。

小姑娘好像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一直拉著她的手說:“姐姐你去我家吃飯吧,我爸爸做飯可好吃了!”

那個母親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她從尤可意面前拽了回來:“妞妞乖,不要給姐姐添麻煩。”

尤可意蹲下身來捏了捏妞妞的臉,然後站起身來笑著跟她們揮手,看見她們離開車站以後,想了想,從已經關機的手機裏拔下了電話卡,然後義無反顧地扔到了鐵軌上。

哪怕有電,手機也不能用了,不止手機,身份證、卡……這些都不能用。一開始她還惦記著可以找家銀行掛失,反正有身份證在手,不愁不能補辦。但靜下心來一想,她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原因是這些東西都會留下電子記錄。

她那個當警察的舅舅不可能查不到。

扔了手機卡以後,她就當真是個無牽無掛的人了,沒有人能聯系上她,就好像天大地大,她不過是片隨風飄走的落葉。

尤可意慢慢地笑起來,背著那只空空的背包往車站外面走去。

小鎮不大,果真如那個女人所說沒有絲毫特別之處,陳舊,普通,像是一位沈睡多年就快要腐朽的隱居者。唯一的優點是依山傍水,但現在正值隆冬臘月,天氣陰冷,草木雕零,這個優點看起來也好像沒有什麽用處了。

尤可意在鎮上逛了一圈,正在思索著是不是該去哪裏找份工,至少把晚飯解決,把住處找好,否則今晚就只能餓著肚子在站臺裏湊合一晚了。

她去鎮上的燒烤鋪子問了,小超市問了,五金店都問了,但老板都說是小本生意,用不著招人。

尤可意再一次被拒絕,從米店踏出來的時候,剛巧看見前面不遠處的農家小餐館裏走出來一個肚子挺大的中年男人,手裏拎著水桶,拿了把水瓢準備給院子裏的蔬菜澆水。

她趕緊走了上去,笑瞇瞇地問:“大哥,請問你們這兒招不招人?”

中年男人回過頭來,遲疑地看她一眼,“我們這兒就是個小館子,平時來的人也不多,不用招人——”

“可是要過年了,客人肯定會多起來的啊!”尤可意有點緊張地補充說,“我可以不要工資,只要有飯吃,有地方住就行,而且我吃苦耐勞,特別能做事……”

她正絮絮叨叨地想給自己找個機會留下來,男人卻已經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老婆今天也剛好回來了,就算過年人多,有她在也多了個人手,實在用不著再招人了。”

尤可意有點失望,但看著男人憨厚的臉上露出的那點不好意思,她還是笑著說:“沒事,那我去別家看看。”

只是轉身走了還不到兩步,就有個女人撩開小餐館的簾子走了出來,聲音柔和地問丈夫:“剛才是誰啊?”

男人回答說:“有個小姑娘跑來問我們這兒招不招人,我跟她說——”

視線順著丈夫指的方向看過去,她一頓。

“咦,是你?”那個女人打斷了丈夫的話,小步追了上來,聲音大了些,叫住尤可意,“哎哎,你等一下!”

尤可意回過頭去,發現對方不是別人,正是在列車上認識的那個女人。

下一秒,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從簾子後面一跳一跳地跑了出來,看見她的時候也是一楞,隨即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大姐姐?”

她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也不顧手裏還拿著只被舔得黏糊糊的棒棒糖,徑直抱住了尤可意的大腿。

尤可意頓時有種錯覺,自己好像被一只小狗當成了主人……

***

母女倆把尤可意留下吃飯。

妞妞說得不錯,她爸爸果然做得一手好菜,農家小炒肉,糖醋裏脊,苦瓜圓子……女人笑著不斷給尤可意夾菜,嘴裏說著:“多吃點,看你身上都沒幾兩肉,平時是不是老愛嚷嚷著減肥?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子呀,就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尤可意一邊說“夠了夠了真的不能再夾了”,一邊回答她的問題:“我是學跳舞的,平時每周都要稱體重,要是長胖了,老師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然後規定我跑操場之類的,總之在下周稱重以前必須瘦下來。”

女人一楞:“呀,你是學跳舞的?”

“嗯,學的芭蕾和現代舞。”尤可意點頭。

對 方的眼神裏一下子流露出了欣羨和欽佩的神色,頓了頓,她說:“我家沒那個條件,其實我一直想讓妞妞學點藝術類的才藝,但學樂器吧,太貴了,買不起;學跳舞 又找不到好老師,稍微好點的培訓機構學費可嚇人了……我就是個在外頭務工的,我老公在這兒開家小館子,你說這鎮上人又少,平時又沒什麽生人,開家餐館賺點 熟人的錢勉強糊口過日子而已,哪有那個條件給妞妞學藝術呢?”

尤可意停頓片刻,慢慢地咧起嘴角,眼睛亮了起來。

“那要不然,你們收我在這兒幫工,順便讓我教妞妞跳舞?”她還補充說,“我平時可以刷刷碗,幫人點點菜,下廚雖然不行,但摘菜洗菜都能做的!我不要什麽工資,就管我個吃住就行了,這樣可以嗎?”

女人喜出望外,但細想之下卻又有點遲疑,她說:“你既然是學跳舞的大學生,怎麽跑到……跑到我們這兒來了?還,還……”

還淪落到要在一家小餐館裏不要報酬地幫工?

尤可意楞了楞,還是誠實地說:“跟父母在工作和愛情上的意見不統一,所以暫時沒有辦法在家裏待下去了。與其天天吵架,不如出來冷靜一段時間,我好好想想,他們也可以好好想想。”

她還把身份證和學生證也拿出來給女人看了,最後女人留下了她,但堅持要給工資。

“總不能讓你白做的,幫我們做事就算了,還教妞妞跳舞,我們給不起太高的工資,但這點還是要給的,還希望你不要嫌棄錢太少——”

“每天都有這麽好吃的飯菜,倒貼我都高興,嫌棄什麽呢?”尤可意扒了幾口飯,露出一個滿足的神情。

一家三口都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尤可意了解到,女人名叫李芳,男人叫鄭嘉興,妞妞是小姑娘的小名,大名叫鄭存希。

這是非常普通的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去卻並不富裕,女人常年在外務工,妞妞在上海讀小學,母女倆只有過年才會回來。

他們過的日子是從前的尤可意不曾經歷過的,妞妞小小年紀就要每天早起幫著媽媽摘菜洗菜,爸爸就負責出門買食材。

尤可意也跟著每日早起做事,掃地拖地打掃餐館……這些以前不曾做過的事情現在變成了每日必修功課。可是日子雖然艱苦,但心卻是自由的。她看著這淳樸的一家三口,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只有在夢中才遇見過的親情。

她在這裏待了一個星期,然後迎來了春節。

奇跡發生的那天,正是大年三十。

那一天,家家戶戶高掛起紅燈籠,春聯貼在大門口,鞭炮劈裏啪啦響個不停。

那一天,妞妞的爸爸做了一大桌好菜,餐館沒營業,尤可意也用不著做事。李芳招呼著尤可意和他們一起吃了頓好飯,然後一家三口再加個臨時“親戚”坐在一起看春晚。

窗外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地飄下來,像是要把整座鎮子都給染成白色。

小鎮上家家戶戶都關上了門過新年,除了偶爾傳來的爆竹聲和環繞室內的電視聲音,全世界都寂靜下來。

李芳問尤可意:“大過年的你也不回家,父母不會擔心嗎?”

尤可意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和家裏人發生過爭執,年輕人想要的生活和家長期望的總是有達不成共識的地方。但是你要知道,不管家長做了什麽,前提都是為你好。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一輩子的仇……”

李芳在勸她,她最後也只能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起初她也是這麽以為的,直到她上了當,受了騙,被軟禁在上海,然後聽見祝語的那通電話。

她的媽媽是真的想要掌控她的人生,想方設法不擇手段把她的人生軌跡變成期望中的那樣。

會有渙然冰釋的那一天嗎?

尤可意不知道。

接下來的過程,春晚還在繼續上演,尤可意有些困了,慢慢地靠在單人沙發上打盹,偶爾被妞妞看小品爆發出的清脆笑聲吵醒,睜了睜眼,又瞇上了。

直到時鐘指向了夜裏十一點半時,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一聲接一聲,很有規律,卻不難聽出門外的人有些急促的心理。

李芳一楞,問丈夫:“誰啊,這個時候跑來敲門?”

鄭嘉興站起身來,把妞妞從腿上抱到一旁,“我去看看。”

尤可意也醒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雙眼,一邊伸懶腰一邊打呵欠,然後朝大門口看去。

彼時屋內暖意融融,火爐裏的木炭劈裏啪啦燃燒著,那只大黃狗趴在尤可意的腳邊,把一只拖鞋當成了假想敵,毫不妥協地做著鬥爭。

一切都很美好。

一切都很平和溫暖。

像是多年前就開始憧憬的一個夢,只可惜少了一個應該坐在她身旁陪伴她的人。

木門被鄭嘉興吱呀一聲打開,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猛烈的北風,夾雜著片片恍若鵝毛的雪花吹進室內,直把人吹出一個哆嗦。

門外站著一個身姿挺拔、風塵仆仆的人,一身黑色大衣幹凈利落,頭戴一頂純黑色的棒球帽,側臉隱沒在帽檐投下的半圈陰影裏,有些安靜,但呼吸有些急促。

他從嘴裏取出了燃著一星火光的半截煙,扔在地上,用腳踩熄,說話的同時有一縷若有似無的白煙從唇邊溢出。

他說:“你好。”同時伸手取下那頂棒球帽,從容不迫地說出下一句,“我是嚴傾。”

門外是宛如黑色幕布一般的夜空,山嵐與樹林都隱沒在這樣無邊無際的黑夜裏。

背景是純黑色的,所以純白的漫天飛舞的雪花才會如此鮮明耀眼,但再鮮明耀眼也抹不去這個男人的半點光芒。

他的眉心一如既往地蹙著,仿佛這世上就沒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

直到他的視線與屋內那個僵在原地的女生相對。

那一刻,眉心驟然一松,仿佛冬日積雪岑岑的枝頭因為不堪重負而有所松動,只是那麽一剎那的功夫,所有冰冷的積雪簌簌地落下了枝頭,一枝紅杏伸了伸懶腰,慵懶而恣意地探出了頭來。

他的唇角微微揚起,漆黑透亮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凝固在尤可意面上。

他像英勇的騎士前來迎接公主一般,桀驁不馴地站在那裏,目光裏卻滿是溫柔。

嚴傾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可是此刻全世界都寂靜下來,對尤可意而言,他已經說完了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因為他來了。

因為他來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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