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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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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十天的時間裏,尤可意沒有回過一次公寓,也沒有和家裏的人聯系過。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輕松自由過,沒有了手機,生活在陌生的城北,哪怕這裏的街道老舊狹窄,哪怕每天清晨都是被小販的叫賣聲和並不隔音的墻壁外面傳來的炒菜或者說話聲吵醒,她就是貪戀地享受著這一切。

這裏沒有人認識她。

她和嚴傾就好像逃離到了外太空,不管做什麽都不用再顧及別人的看法。

她跟嚴傾學做魚,大清早的一起去市場買了一大堆食材,然後回到狹窄的廚房裏做飯。

她愛吃辣,就拼命跟嚴傾說:“多放點辣椒,再多一點!”

結果中午的時候,兩人面對桌上那一大盆紅得耀眼的麻辣水煮魚,吃得滿嘴通紅,不停吸氣。

嚴傾倒水給她喝,有點無語地問:“不是你讓我一直放辣椒嗎?我以為你能吃辣。”

尤可意一邊咕嚕咕嚕地喝水,一邊哈哈大笑,“我就是想看你被辣得受不了的樣子,誰叫你平時都一副高冷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嚴傾一直一個人生活,自己照顧自己的本事也算是無師自通,練得一手好廚藝。尤可意跟他學了好幾天,最後選了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趁著嚴傾在外面沒回來,親自動手下廚。

她廚藝不精,所以選的菜單非常家常:回鍋肉,土豆絲,番茄蛋湯。

她自問已經做得非常非常努力了,嚴傾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廚房裏為最後一道菜撒蔥。她面頰紅紅地回過頭來看著門口的男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馬上就好了,再等一下就行!”

然後又飛快地回過頭來關火,舀湯出鍋。

這麽忙著的同時,並沒有聽見身後的人發出任何聲音,她楞了楞,又回過頭去看他,只看見嚴傾含笑倚在廚房的門框上,唇角上揚得如同彎月一般好看。

她的臉一下子更紅了,囁嚅著問他:“你,你笑什麽?”

嚴傾走過來,怕她被燙著,從她手裏接過那碗湯,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說:“笑我好福氣。”

尤可意跟在他身後往外走,想問他好福氣是什麽意思,是能吃到這樣的美味,還是……還是有她來做飯給他吃。可她最終也沒能問出口,只是在看見嚴傾盛好飯,埋頭大口大口地吃著她做的飯菜時,心裏升騰起一種無法言喻的充實感。

那是不管跳多少次舞、獲得多少次掌聲也不曾有過的滿足。

她低頭小口小口地扒著飯,然後嘗到了自己那鹹得過分的土豆絲,以及老得嚼不動的回鍋肉,又有些詫異地擡頭看著那個吃得很香的男人。

她小聲問他:“……好吃嗎?”

嚴傾點頭,又喝了一大口湯。

她有點心虛地扒了扒飯,“你不用這麽安慰我,我又不是沒味覺……真的挺難吃的。”

“並沒有安慰你。”嚴傾放下筷子,替她把嘴邊的那粒飯撚了下來,很認真地看著她,“因為是你做的。”

她撇撇嘴,“就因為是我做的才難吃——”

“這也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做飯給我吃。”嚴傾說。

這一刻,尤可意終於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的全程,嚴傾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認真努力地消滅掉了桌上的所有食物。他的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就好像真的在吃出自大廚之手的美味食物。

這真的是非常普通,普通到毫無特色的一幕,可是尤可意看著他埋頭吃得一臉認真的樣子,心卻縮成了一團,像是皺皺巴巴的葉子。

她覺得眼裏有些發熱,又或許是因為回鍋肉裏的辣椒太辣了,才會讓她有流淚的沖動。

最後吃完飯,嚴傾端著碗進廚房洗,她倚在廚房門口看他半天,然後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抱住了他。

嚴傾身軀一頓。

她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聲音軟軟地說:“我以後會更努力的。”

“努力什麽?”

“努力學會做出好吃的菜。”

他笑了兩聲,“不努力也沒關系,我會做。”頓了頓,他的聲音柔軟了幾分,“我做給你吃就好。”

“我 樂意做,我就想看你吃我做的飯。”尤可意收攏了手臂,緊緊地抱住他,聲音慢慢地低了下來,“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麽事情,媽媽總是要我做到最好,她告訴我如 果做得不夠好,那麽我付出的一切努力就都沒有任何意義。可是今天我的菜做得並不好吃,你依然吃得很開心,你說是因為它們都是我做的。”

“……”

她眨眨眼,有點想哭,但忍住了。

“我 今天才明白,其實媽媽說的不對,一件事情有沒有價值,並不能通過結果來衡量。人生不止是跳舞,不是分數高、難度高才算贏,只要觀眾鼓掌,只要他們欣賞到了 你的美,那麽你就是一個合格的舞者。同樣的,不管我的飯菜做得好不好吃,只要你吃得開心,我就已經很成功了。”

水槽裏的水嘩嘩地流著,可是嚴傾忘記了洗碗,他只是拿著那只碗在水柱下沖著,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尤可意說:“比起在臺上跳舞,得到全場觀眾的掌聲,其實今天的我更開心。哪怕今天的觀眾只有你,但是我比哪一天都要滿足。”

因為那是從來不曾吃過一頓家人親手做的飯菜的他。

因為那是從來不曾在成績並不如意的狀態下也依然聽見觀眾掌聲的她。

這一刻,她想:其實今後跳不跳舞都不重要了,只要他還在,她的人生就永遠座無虛席,不再需要其他觀眾。

***

是在某個晚上一起去超市買生活用品時,尤可意偶然擡頭看見超市的led屏上閃耀的畫面,才明白春節就要來了。

主持人穿著大紅色的裙子,滿帶笑容地說:“又是一年合家團圓的日子,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紅燈籠,準備迎接新春的到來……”

畫面上跟著出現了外景記者帶來的市民們為新年做準備的場景,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笑容滿面地對著鏡頭說春節的打算。

一個外出務工歸來的民工操著鄉音有些羞赧地說:“我就希望回家過個年,和全家人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看春晚。”

穿著大紅棉襖的小姑娘奶聲奶氣地嚷嚷著:“我最喜歡過年了!過年大家都會給我發壓歲錢!”

年過半百的白發老奶奶笑得一臉褶子,感慨萬千地說:“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個春節能過,最盼望的就是每年子女孫兒們都回來鬧一鬧,那我就滿足了。”

……

這一刻,尤可意怔怔地站在原地,挪不動腳步。

而嚴傾正在挑選明天的食材,惦記著尤可意愛吃魚,又愛吃兔,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做香水魚還是跳水兔,於是轉過頭來想要問她,結果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看見他的小姑娘癡癡地擡頭看著大屏幕發呆,大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雙手正像擰麻花一樣擰在一起。

他敏感地感覺到她似乎有些不對勁,再擡頭看屏幕時,就聽見了那個節目裏來自各行各業的人們對新春的憧憬。

不同人有不同的願望,但零零散散的憧憬加在一起無非四個字:闔家團圓。

嚴傾的手裏正拿著一條凍魚,超市裏開著暖氣,本來並不會覺得冷,但這一刻他忽然就有些冷了,下意識地松開了手裏的魚,於是凍成一根棍子似的魚就悶響一聲,落回了冰上。

他走到她身邊,低聲叫她:“尤可意。”

她卻沒有聽見,還在呆呆地看著那個節目。

直到嚴傾拉住了她的手,問了一句:“在看什麽?”

她才猛地回過神來,轉過頭去望著他,“你挑好魚了?”

嚴傾看了她片刻,搖搖頭,“魚不新鮮,改天再買。”

他沒有忽略掉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沮喪與遲疑,原本整顆心在沈重了很多年後,因為這段日子的輕松愉悅而一點一點升到了半空,就好像被人註入氫氣的氣球一樣。可是在這一刻,有人用針戳破了他的心,所有的氫氣都跑光了。

他好像又從半空墜落谷底。

因為臨近春節,超市的人很多,收銀臺錢排著長長的隊伍。尤可意在他排隊結賬的時候忽然說:“我想出去上個廁所,一會兒回來找你好不好?”

嚴傾點點頭,又叮囑了一句:“如果我結完賬了你都沒回來,我就在超市門口等你。”

尤可意笑著點點頭,跑掉了。

而等到他真的結了賬,走出了超市,目光漫無目的地在超市前面的廣場上瀏覽著,卻看著看著忽然定住。

在不遠處的大樹下有一只紅色的公用電話亭,那裏有一個他熟悉的身影,正背對他拿著電話跟人交談。

這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人群眾多,他很有可能認錯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他是如此篤定,那就是正在跟家人打電話的尤可意。

超市裏人太多,有個孩子跟父母走失了,正在大門口哇哇大哭,小臉漲得通紅,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超市的服務員帶著他往經理辦公室走,沒一會兒廣播裏就開始傳出尋人通知,說是一個穿紅色上衣、藍色褲子的小男孩與父母走丟,孩子今年八歲,名字叫做……

不到一分鐘,他又一次看見了那個小男孩,被媽媽抱在懷裏往外走,媽媽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神色緊張地教育他下次絕對不可以亂跑,看得出是心有餘悸。

小男孩一張小臉都哭花了,卻一個勁點頭,摟著媽媽的脖子嗚嗚撒嬌。

嚴傾拎著沈沈的口袋站在原地,看著慢慢遠去的母子。身旁是眾多與他擦身而過的路人,清一色的結伴而行,看得出是和家人一起準備年貨來了。

而他是如此茫然地站在那裏,忽然間覺得這個冬天是真的很冷。

他怎麽會忘了呢?

他怎麽會把她當成是和他一樣孤零零沒有家人的可憐人呢?

她並不是孑然一身的,她有家人,有家庭,有牽掛,有過去二十一年闔家團圓的幸福時光。

他一個人獨自站在人群裏,耳邊是慢慢寂靜下來的世界。

他問自己:霸占了她半個月,把她硬生生地從她的家人身邊搶走,今後是不是要繼續做這樣的事?

那個小男孩只是走失了幾分鐘,小男孩的媽媽就急成了那樣,而今他把尤可意從父母身邊帶走,音訊全無,那麽她的父母又會有多焦急呢?

很多這段日子被他刻意拋在腦後的念頭忽然間全部冒了出來,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卻又前所未有地茫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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