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四章 番外之花蕪

關燈
在被楊寶珠毆打致死的那一刻,在聽到那血淋淋的真相之時,她恨得咬碎銀牙,滔天恨意,堵在胸口,生生嘔出大片大片的淋漓鮮血,如鋪了一幅血色山水畫。

在心中翻湧的無窮無盡的恨意,淹沒了遍體鱗傷的痛,淹沒了下身流血的冷,淹沒了失去孩子的憐,只剩下恨、恨、恨!

死前,大大的美麗琥珀杏眸不甘地瞪裂!

不肯瞑目。

不甘心,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瞿中坦,若有來世,若有來世,我閔蕪拼著魂飛魄散,也要取你命來,償我閔家一門七十三口人命!!

她死前,發下毒誓。

沒想到,沒想到毒誓竟有應驗之時,她竟是何其有幸,竟有機會手刃仇敵!

即便出賣靈魂,將靈魂賣給惡鬼,她也心甘情願!

所以,當她魂魄清醒,看到那位轉身欲離去的黑衣女子時,她莫名就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不,或許不是她知道,而是無論那位名為十七的神秘女子是善是惡,是否能幫她,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她都會去抓住!

她得償所願。

十七只莫名一笑,提出了她的要求:將她魂魄賣與她三百年,受魂焰灼燒、抽取魂力之痛,換她三個月覆生。

她毫不猶豫,應下了這場交易。

閔氏七十三口人的血案猶歷歷在目,嚴而不厲的父親,慈而不溺的母親,還有懵懂無知的小妹,尚在繈褓的幼弟,在那場滿門血案中無一幸免,她何其可悲,茍且偷生尚對那仇敵感恩戴德,甚至與那弒門兇手有了孽胎?

若不是她與那人自幼定親,若不是那人曾見過她,起了貪欲、想要兩美兼得,這飛來的滔天橫禍又如何降臨到她閔家?

若她不為閔氏一家報仇,她有何面目入黃泉面對父母,有何面目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將一切忘得幹幹凈凈?!

十七的手段果然非常。不知她如何動作,已是布了結界,將魂魄鎖於丹田之內,存住了她的一絲生息,並以魂魄之力修覆經脈傷痕,即便是她求了要去百裏之外的碧水城,於十七而言,也不過是一指之力。

“等等!”熟悉的清朗聲音傳來,她才發現,原來交易的同時,在旁邊一直站著的那個凝著眉頭青衣男子,被發現內心齷齪的她頓時臉色慘白:“宋籍,你怎的在這裏?!”驚惶之下,她不由叫了他的名字。

“他為何不能在此處?”回答的是饒有興致勾起嘴角的十七,在宋籍阻攔之前,已脫口而出,“你被毒打死後被丟至亂墳崗,原本因戾氣太重化為厲鬼,攔了我的路,順手要打散你的魂魄,是他救了你,以自己的魂魄為交易,換來為你承受一身戾氣。呵,他一介凡人,也敢於這陰氣大盛的鬼節子夜,在這惡鬼厲鬼集結的亂墳崗來攔截我,倒是魯直呆莽!”

“謹直,你——”她訥訥不言,失神地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故人盡力舒展著眉頭,衣袖下的手卻已攥的青筋畢露——她原本以為,那是他不屑於她出賣靈魂謀取交易,卻沒想到,竟是他忍受她之戾氣折磨之故,他卻還想要試圖寬慰她——

宋謹直,我閔蕪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

只是,縱我有滿腔深情,卻只能是無以為報了……

“阿、阿蕪,別哭,”那人穩住顫抖的手,笨拙地為她拭去臉頰上不知不覺流出的淚,一如當年她跌破了手掌,他笨拙又溫馨的安慰,“我人笨,不能為你做些什麽。”

她呆呆的,一雙如水杏眸深深的望進那雙淳樸如他為她接的那捧雨水一般純粹自然的如玉黑眸,其中感情卻真摯至極毫不摻假,甚至無一絲猶豫無一絲後退——那雖癡憨卻唯你一人的深情,那雖笨拙卻愛逾生命的真情,足以使人忘歸、溺斃。

可是……

她回過神來,苦澀從心頭湧入喉間,又將哽咽咽下,仰起頭避開那青白瘦削卻令人眷戀地溫暖的指節,用力眨眨眼,擠出一絲慘笑,“謹直,今生、我負、負了你。若有來生,但願、願你別再遇到我……”

即便再遇到,也不要再遇到從身體到靈魂都已然骯臟透底的閔蕪了……

若還能回去,該多好……

若還是當年,她是備受寵愛、淘氣嬌蠻的閔家明珠,他是被她捉住硬要為她講解不懂之處的“小先生”;若還是當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時……

只是,背著閔家血案的閔蕪,再無法如當年那般,嬌憨天真……

閉上眼,淚水滴落在地。她道,“閔蕪交易已成,勞大人施法!”

瞬間的黑暗之前,她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略微沙啞卻堅定不已:“宋籍交易亦成,勞大人一同施法!”

謹直,你這是何苦……

站在萬花樓中,看著笑容諂媚的老鴇收了身契,換了輕紗舞衣,不再去看樓外那個僵僵站著的青衣書生。

宋籍啊宋籍,縱然當年閔氏留你旁聽西席講解經史子集,也不過因你與那老西席是遠房叔侄,他本就有意幫你,順水推舟而已,舉手之勞不足以恩情記,卻也令你因閔氏叛國案屢受牽連,科舉無望;閔蕪於你又有何情義,不過女童頑皮驕傲,不甘看到那雙挺拔不屈的脊梁,千方百計找些難題難為罷了,縱看你泥足深陷,卻不阻止反而連連招惹,你、你為何不能恨我、怨我?

閔蕪害得你還不夠麽,你為何不能就此放開,讓閔蕪的心中少一點歉疚與悔恨?

“從此再無閔蕪,只有花蕪。”她聽到,隔著冷冰冰的窗欞與冰冷冷的雨水,她聲如寒冰冷雨。

雨中的那個身影仿佛顫了一下,不知是那雨水太涼,還是別詞太冷。

未關的紗窗被冷風吹得鏗鏘作響,寒風挾著冷雨,濕了窗畔的肩膀。

針對年僅十七歲便已是探花、被閣老榜下捉婿,如今為當朝閣老的獨生女兒楊寶珠的夫婿瞿中坦的覆仇,終於開始了。

她憑借的,不過是瞿中坦自負盛名已久,陰狠好色,且高傲自大,絕不會容忍她一介女子脫離他的掌控,縱然防備自己,也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真的敢親自下手。

瞿中坦並未親見楊寶珠將自己毆死畫面,她便散布流言,謊稱楊寶珠出於嫉妒,將他的外室閔蕪賣入碧水城萬花樓。瞿中坦被楊寶珠壓迫已久,聽聞消息必會對楊寶珠為自己吃醋而洋洋得意,先入為主,便不會相信楊寶珠所說自己已死,反而認為是楊寶珠不想讓他去尋自己而設下的謊言。

依瞿中坦的本性,他既非先厭棄自己,反而斷在情濃之時,還是他剛剛得知她懷孕之後不久,無論是他仍舊貪戀美色也好,或是情濃方斷更是欲罷不能,抑或出於對自己血脈的些許人倫天性,或者是他自負自傲、所有物可丟棄卻不可分享的獨占欲,還是驗收他與楊寶珠之間感情戰爭的勝利品,無需兩月,他必定會取道碧水城,尋一尋她這青梅舊愛,道一道他的無奈委屈,少不得也要看到她在感情上的容忍寬讓,以示她早已明白諒解他的苦衷,並無怨無尤,早就期盼著他來解救她出這水深火熱。

可她若是一旦讓他得手,就算他沒有懷疑——一向驕傲的自己怎會如此委屈——面對如此無趣毫無挑戰的對象,隔不了幾日也會被他厭棄——面對如此折辱,若非逆來順受之人,定是暗藏陰謀。而她,一向表現的絕非逆來順受,他也正是因此對自己迷戀不已,難以舍棄。

並且,她須得拒絕瞿中坦想要將她贖出萬花樓的決定——雖然若是贖出再置於外室,會有更多接觸他取信與他的機會,但依照自己恨他欲狂的狀態,難免不會在相處時情緒外洩,打草驚蛇,她到底不是專業的演員,刻入骨髓的恨意如何能掩飾得了——但也絕不能明言拒絕,只能托言為了避人耳目,恐楊寶珠仍有眼線,而說她是賣藝不賣身,且以刀割面以明志,願一心為他守身如玉——破相的她也可令瞿中坦至少在傷口愈合前不得近她身,而即便瞿中坦這等冷心冷情之人不會感動,面對如此忠心癡情於自己的女子,總會少幾分戒心,多一份柔情——於她的計劃,便更有益幾分。

而她也絕不能表現得恨他——即便自己恨不能將他剝皮割肉,啖其血肉——就算再愚笨的人,也不會對一個恨他的人毫無防備,何況瞿中坦從來都不是愚笨之人。

她只能虛與委蛇,婉聲拒絕、委屈推就,扮演一個被所愛之人傷了心、想要原諒,卻又不想那麽輕易原諒、想要拒絕,卻又不忍心全然拒絕的糾結又癡情的女子——而此時,痛失愛子的悲痛,更是天賜的,不,應該說正是瞿中坦無意中給予的抗拒理由。

瞿中坦從來都認定她被蒙在鼓裏,還是那個一心相信他會為閔家平反、一意委身為外室兩年之久的閔蕪,而一個因失去愛子而哀、因離開愛人而痛、因常有憂愁而西子捧心、眉間顰蹙,因身陷淖泥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一個格外不同格外明艷一舞傾城的閔蕪,想必會令他格外傾心不已吧?

而若是當他偶然間聽說,他迷戀至深,一直賣藝不賣身的傾城舞魁花蕪,忽然被宣布掛牌接客,值此焦心之際,花蕪一張手帕,約他於掛牌前夜一敘別情,想來不會令他生疑——只因他也是極其偶然才得知此消息,而且帕上匆匆幾言,俱都是血字寫就,也可打消他剩下的幾分懷疑——他如何會想到,那極其偶然談論舞魁的談客,竟是她使銀兩促就的呢?

縱然他還剩下一分懷疑,她踐行的兩杯酒中俱下了少量的芙蓉醉,致人眩暈,如生醉意——不管他選哪杯,結果都是一樣的,只因她知道,他本就是不善飲酒的體質。

最後,才是她的殺招——一把塗了毒的剪刀,挖人心臟,且要看看那自詡的良人,心究竟是紅還是黑?!

最後的最後……

只餘一憾,想要真正的和那個呆呆楞楞的他,好好的告別一番啊……

卻又不敢,只怕再見到他,便會不舍,不舍這凡間三千繁華的唯一鐘情,不舍那個笨手笨腳卻又輕易撥動人心的傻瓜……

那一夜,人如流水燈如晝,路邊的合歡樹如染了血色,淡雅的芬芳忽然濃香馥郁,熱烈的如同整個季節告別,點點片片,飄上離人的裙裾,不知被多少年華與血淚染浸,濃的再化不開的哀傷。

如同,再不曾說出口的告別。

隔著熙攘人群的一望,或許便是永訣了吧……

忍不住看了最後一眼,再回頭看一眼。

明明一切都已心明,淚水卻已不聽使喚,止也止不住地落了又落……

隔日,萬花樓中發現一名瞿氏男子的屍體。

舞魁花蕪,失蹤。

傾城一舞,從此絕世。

漸步走入碧海中的那人懷中,容顏絕美卻蒙著面紗的女子含笑而逝。

朦朧白光中,她仿佛看到那年初見,西席宋老先生身旁,那個青衣男孩目光朗然,笨拙又誠懇地拱手長揖,清清朗朗的聲音,像暖暖的風拂過耳邊心田,如天註命定:“學生宋籍,字謹直。”

一陣清風吹過,院中高大的合歡樹上,繽紛飄落輕若蝶羽的淡粉色絨傘,像是下了一場粉紅色的花瓣雨,翩翩落在那墨色長發、青衣長裾之上,又落了一地,當真美極——

真如春日酣眠時,一場永不願醒來的幻夢!

黑色琉璃燈前,黑色鬥篷下,似譏誚似無奈似感慨的哂笑:“呵,三十年壽元交換三個月死而覆生啊……”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這樣。

宋籍以自身壽元換取花蕪的三個月。不然,十七就是法力再高強也是沒辦法讓花蕪立刻死而覆生的吧……畢竟,這裏的天道需要等價交換啊。。。

至此,番外也告一段落,過幾天想把前面的再修一修,本文完結啦~~

但不排除抽風的作者會隔上N久突然更個番外啦~

最後,感謝堅持到現在的親耐的們~撒花~鞠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