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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戒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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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拓寺中佛煙裊裊,雖仍是佛門凈地,倒比三年前略顯繁華一些。約莫是因為住持戒貪大師常率領著一眾和尚,一直為普度眾生這項偉大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吧。

說到從上一屆寒拓寺住持覺明禪師手中接過住持這一位置的戒貪大師,卻著實不是個貪婪的大和尚,就連外貌都是一點兒看不出任何和貪字有關系來!戒貪大師骨架瘦小,住持的袈裟披在身上,愈加顯得瘦骨嶙峋;相貌倒是慈眉善目,卻與福態的彌勒相去甚遠,仍是幹幹瘦瘦的慈眉善目。再說戒貪大師的性格,更是菩薩心腸,不僅僅是“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一生所求都不為己,也不論皈依不皈依,當然皈依最好,只盼著天下人都平安喜樂,終得圓滿。

這樣一個毫不為己,甚至於舍身飼虎的善心人,竟被他的師父,也就是覺明禪師賜了個“戒貪”的法號,這是多麽的不合理啊!

不僅僅是寒拓寺的和尚,就是戒貪大師自己都始終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

不過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就把這事壓在心底,暫時不去想。戒貪大師在這一輩中入門最早,也年紀最大,因此對其他的師弟們都非常照顧。覺明禪師收徒很少,相隔時間也較短,因此和戒貪大師年齡最接近的同門師弟戒嗔也比他足足小了十歲,而他的小師弟戒癡比戒嗔還要小五歲。

戒貪大師與師弟戒嗔關系最要好。更確切的說,戒嗔幾乎是戒貪大師從小看著長大的,因為年齡的差距很大,他對師弟戒嗔十分疼愛,簡直是當兒子養的。

幸而寺中清規戒律十分嚴格,佛門又講究四大皆空,戒嗔又對草藥十分癡迷,且也十分有天賦,盡管性格時常粗暴些,好歹也有藥理吸引並約束著他,他也就順著醫術的道路一路走下去了。不然,戒嗔早就被養成個無法無天的性子了!就是這樣,戒嗔也不時犯些嗔誡,讓戒貪大師頭疼好一陣子。

而他的小師弟戒癡是覺明大師圓寂前收的最後一個弟子,也是戒貪推薦的。

戒癡真可謂是寒拓寺的一個奇葩。他本是距離青陽山千裏之外的青荀山腳的荀陽觀觀主青城子的高徒,法術高強,卻因與一女妖相戀而不容於其師父,最終那女妖被青城子伺機殺死,他也因此與其師父青城子決裂,叛出荀陽觀,不知怎的流落到了南城青陽山。

戒貪還記得那年大雪整整下了三個月,青陽山刺骨寒風中,他推開山門,見到的便是白茫茫雪地上,那將白雪都浸透的染了血的道袍。

戒癡就是這樣被戒貪撿回了寒拓寺。三個月的極致冰寒讓療傷與維持體溫變得困難,幸運的是,本預備出寺雲游的戒嗔因為大雪封山,決定推遲行期——也不知道大雪都封了山,這個受了重傷的年輕人是怎樣爬到寺門外的——戒貪只能將其稱之為――緣。

縱使戒嗔的醫術極高,渾身是血的青年道士也昏迷了整整十五天才醒來,哪裏想到,醒來後的狀況更糟糕——這個青年用他頑強的意志撐過了失血和低溫,活下來卻反而像沒有生存的希望一般,成天不吃不喝不動,把自己當成木頭人。

戒貪是個心地很好的和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想法是刻在骨子裏的,他就想勸一勸這個想死又本能地不想死的青年,也許是他說的話真的打動了人心,也許是這個青年道士實在也想找個人來幫他開解開解,總之磨來磨去,總算將事情的真相磨了出來。

青年道士就問戒貪,“大師,你說人與妖之戀,真的是悖逆天道、不被容許的嗎?”

戒貪笑答,“容不容許,問你的心,不問世人的眼與口。”

青年道士再問,“大師,一邊是愛情,一邊是師徒道義,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從哪條路走啊!”

戒貪轉了轉手上的佛珠,“你自己不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

青年想了想,卻仍然皺眉,“我雖然已經做出選擇,可我仍然看不破我的選擇啊!”

戒貪回答,“世上能有幾人看破紅塵?不如你皈依我佛,將來或許能了悟呢!”

青年又想了想,很幹脆的答應了。

戒貪就將這個青年介紹給他當時還沒有圓寂但卻快要圓寂的師父――覺明禪師。

覺明禪師在靜室打坐,燃著淡淡檀香。

戒貪做好心理準備,預備長篇大論的苦勸師父,沒想到覺明禪師只擡眼望了望盡管清臒卻依然不減風姿的青年,說了一句,“你悟性雖極佳,但我觀你雙眉緊鎖,眸色深沈,六根未凈,塵緣難了。”

青年淡淡道,“我對紅塵已無牽掛,塵緣已了。”

覺明禪師這次連眼都未擡,“你對紅塵亡者亦無牽掛?看不破生死陰陽,何來勘破紅塵?”

青年垂了長睫,不語。

戒貪想說什麽,為他辯解。覺明禪師緩緩搖頭,“你並不適合這裏。回去吧!”

青年沈默許久,才低聲道,“天地雖大,已無我歸處。”

覺明禪師還要搖頭,戒貪已雙手合十,接過話頭,“師父,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為何不能容無歸處者一席之地?”

覺明禪師略一擡眉,盯著戒貪,直盯得他心裏都有些發毛,才嘆息道,“罷,罷,罷!你既來到這裏,到底也算與佛有緣,我便留你在這寒拓寺。”

“多謝大師!”雖是感謝,青年卻不喜不悲。

“多謝師父!”戒貪倒表現的比這青年還開心,大聲又響亮。

“不過――”覺明禪師看著青年,滿意地點點頭,看向戒貪時又微微皺了下眉,頓了頓,道,“你到底六根未凈,我卻只能算你是記名弟子,待將來你了悟之時,便是我的正式弟子了。你雖極有悟性,卻心魔難去,因此無法參悟;並非你無法參悟,實是你心中不想參悟。”

戒貪聞言,凝眉看向青年,果然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覺明禪師繼續道,“□□,空即是色。你的心結並不在於女色。我送你法號‘戒癡’,你便試著參透這個‘癡’字吧。你以後就在藏經樓灑掃,無事便看看藏經閣的經書,也助你參禪。只是,你心性過於癡妄,不要太過在意是否參透的結果,要用心領悟參禪過程中的心得,記得問問你的本心。”

“戒癡?我知道了,師父。”以後就叫做戒癡的青年雙手合十,真誠的對覺明禪師施禮。

“以後你就是我的戒癡師弟啦!”戒貪笑瞇瞇的也對戒癡施禮。

“師兄。”戒癡又對戒貪行禮,戒貪安然受了。

“戒癡,你先去找戒嗔領僧衣,安排下僧舍吧。擇日我再為你剃度。”覺明禪師示意戒貪單獨留下來,“戒貪,我還有話對你說。”

“是,師父。”戒癡施禮離開。

“戒貪,你可知我為何留下戒癡?”覺明禪師晾了戒貪好久,才沈聲問道。

“師父,我佛慈悲,當普度眾生。”戒貪恭敬地施禮,道。

“錯!”覺明禪師搖頭,“我觀戒癡為人極聰慧機敏,領悟力極高,若一開始入我佛門,假以時日想必能明心見性,見與佛齊。可戒癡乃性情中人,情已入紅塵,他又太執著,心便難以解脫,恐難免會落得癡癲。”

“可有解脫之法?”戒貪心中為戒癡擔憂,不由急急問道。

覺明禪師望了他一眼,才緩緩道,“‘緣散則散,緣聚則聚’,他若能明白這個道理,便不會這樣癡癲了。”

“戒癡會明白的。”戒貪松了一口氣,肯定的說。

覺明禪師不置可否,卻將話題轉向他,“戒貪,你是我第一個弟子,也是我最滿意的弟子。”

“師父過譽。”戒貪謙虛的合什行禮。

“嗯,不驕不躁。”覺明禪師點點頭,又道,“你悟性雖非最佳,但你勤勉苦修,謹守戒律,又慈念眾生,你並不貪財帛,亦不嗔不癡,你可知我為何為你取法名為‘戒貪’?”

“覺知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覺知心無厭足,惟得多求,增長罪惡;菩薩不爾,常念知足,安貧守道,惟慧是業。”戒貪思索片刻,瑯瑯誦讀。

覺明禪師點點頭,“我知道,你其實並不理解為何我送你法號為‘戒貪’。”

“弟子愚昧。”

“也罷,”覺明禪師望著即將燃盡的檀香沈吟少許,道,“縱使我現在點明,你怕也並不能夠理解領悟。你也與戒癡一般,好好參悟這個‘貪’字。我知道你希望他能盡早祛除心魔,清明靈臺,只是你也不必強求他,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待過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再問一問戒癡,他可曾參悟些什麽出來,你再看你可曾參悟出什麽來。”

“那師父認為,戒癡能參透麽?”戒貪有些明白,又有些迷茫。

覺明禪師“呵呵”一笑,“戒貪,這又是你的強求了。戒癡他,有他自己的歸宿。參透不參透,全系於他一人,縱然你為他點撥,終究還是要他自己想明白。”

“弟子明白,不會橫加幹涉。”戒貪低下了頭。

覺明禪師笑了笑,閉上眼不再說話。

戒貪便知道自己該離開了。恭恭敬敬為師父點燃又一枝佛香,施禮告退。

待戒貪退出靜室,覺明禪師才緩緩睜開眼睛,透過淡淡輕煙,望了很久,才輕輕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於是,戒癡便成為了寒拓寺藏經閣一個特殊的存在。因為得了覺明禪師的囑托,只要平時不犯寺中戒律,戒貪都並不管束他。

只是,很明顯地,戒癡並未頓悟成佛。如覺明禪師所說“塵緣未了”,他似乎從未忘記他的過去,反而不知從何處尋來他心愛之人的遺物—風鈴掛在了藏經閣上,他時時能夠看到的地方。過往的回憶不斷的折磨著他,他時常瘋癲地癡望著那串風鈴,在醉夢中沈淪痛苦。

戒貪為這樣的戒癡心痛。

在戒癡清醒的時候,戒貪會問他,“這就是你想要的歸處麽?”

戒癡便指指風鈴,“它之所在,便是我之歸處。”

戒貪不明白了,“那你還想參悟嗎?”

戒癡留戀的目光一寸寸撫過風鈴,“心魔太困苦,我卻舍不得、放不下。”

戒貪還要勸說,“這樣自我折磨,你又何苦?”

戒癡翻過枕在膝上的經書,“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我等凡人,難脫八苦,因此墜入輪回地獄中。”

一旁的戒嗔已不耐煩,嘟囔一句,“瘋子!”

“戒嗔!”戒貪提高聲音警告。

戒嗔只得住口。戒貪再看戒癡,戒癡已翻過身去,背對著兩人。

戒貪嘆息一聲,拉著戒嗔離開藏經閣。

戒癡,這個被戒貪大師撿回來的師弟,就這樣一年一年的,隨著對“癡”的參悟而變得越來越癡癲。

戒貪有時在想,是不是癡到了極點,就會頓悟了?

雖仍然不明白,但覺明禪師說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沒到來,他還是繼續當他的住持,和師弟戒癡一道參悟。

作者有話要說: 唉,腫麽不漲收藏呢?

我要不要也定一個激勵機制,鼓勵大家催更?

比如:收藏每多10個的時候,就雙更?

至於評論,也類似吧,每多10條,加一更……

不過看看那少得可憐的存稿,我簡直是在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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