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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首,正是夜游。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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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了,你醒醒,別這樣糊塗了啊!”

“醒醒?”他重覆,甚至模仿了對方絕望的聲氣,隨後又垂下眼簾和自己對話:“上次睡著是何時來著?我怎麽記得,這種蠢事誰會記得!”

婦人猛然站直了神,一手死死扶著他的肩,一手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人,似乎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情狀。

對方見他這般模樣,驀地痛哭失聲,撫摸著他腫起的臉頰哭得聲嘶力竭,再無儀態:“娘也不想,可是你真的該醒醒了啊!求你了!”

他平靜、甚至有幾分厭惡地向後閃了閃,從她的鉗制中躲開,緩緩問:“是不是你把我關在這裏的?”

“娘是為了讓你養傷。”

他聞言笑了:“如果不是被關在這鳥影子都看不見的鬼地方,我會變成這樣?”

“娘也不想,但如果不等上一段時間你又會……”對方突兀地止聲,半晌聲音低啞地續道:“你又出事,我該怎麽辦?”

他的清明只持續了那麽一瞬,轉眼他又瘋瘋癲癲起來:“不等上一段時間,你又會幹什麽蠢事?你自己猜猜看?噓,別說話,會被她發現的。切,膽小鬼。”

這次他的母親扇他耳光的動作就要利落許多。力道也大,他沒站穩,直接就歪在了地上。他本能地覺得母親這麽對子息是不尋常的,可這就是他的母親。真是有意思啊。此念一出,他不由就呵呵地低笑起來。

“別笑了!不許笑!”婦人厲聲道。態度隨即飛快地軟和下來,俯身抱住他心疼地念叨:“痛不痛?痛不痛啊?這是為你好,為你好啊晏哥……”說著說著,話語便淹沒在又一陣啜泣之中。

此後,相同的狀況一次次重演。

母親會要求他用“我”而非“我們”說話,會要求他背誦玄奧的口訣,會要求他修習什麽父親遺留下的心法,會要求他對她言聽計從。

稍加違逆,無心的、有意的,都會招致打罵。

耳光漸漸顯得不夠了,而後是鞭笞,再往後是杖擊,最後母親會念起真言,讓他的肌骨底下生出火焰啃嚙般的刺痛。

開始他還會痛苦地低吟,還會與另一個自己互舔傷口互相責怪。但漸漸地,他只是以死水一般的平靜接受懲罰,似乎無意改變,更無意以受傷的姿態激起母親潮水般來去自如的疼愛。他擁有的到底只有他自己而已。

每次動手之後,母親都會抱著他哭上很久,仿佛痛苦更多的是她,好似她加諸他的刑罰都千百倍地反噬回她身上。她總會重覆同一句:“這是為了你好。”這種時候,他心裏固然會生出些許感同身受的悲切,這痛意卻漸次淡了,被麻木所代替。他甚至學會了施法愈合傷口、減輕痛楚--什麽樣的傷情適合怎樣的術法,他都是以己身的失敗和疼痛,笨拙地習得。

陪伴他的另一個自己,終於也在疼痛裏漸漸淡去了。

他清醒的時候越來越長。畢竟沒有誰真的不怕痛。

終於有一天,他可以完全確信,自己是一個人,過去自己的瘋癲已然好透。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看見外頭的世界。

“等你將這心法練至三階,就可以出去。”說這話的時候,母親仍然是那欲泣的模樣。

他笑了。

然後他平靜地問:“現在我可否知曉,我到底是誰?”

他得到了答案:他是伏晏,是上古伏氏的最後血脈,是戰神伏越與天帝之女姬靈衣之子。他必須成為下一個伏越。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配合BGM再次食用

是的,男主有精神病史~

(和現實中的精分癥狀應該不搭邊,求不考據)

之前伏晏給阿謝療傷時候說的“久病成良醫”就是應在這裏

奉上小白獨家專訪,看完求不打我_(:з」∠)_

【男主(?)劇場】

白無常:

看來真的是我最後一場戲了。在最愛她的時刻死去,也就意味著我會一直愛下去吧。某種程度上還是我贏了(笑)對她想說的話?我不想說“會有人替我愛你”之類的,因為沒有人會想被替代。只能說,希望下一個人能夠比我更愛你吧。

對支持我的各位想說的話?唔,大家不要太想我,不然某些人實在是慘得我都看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哈。

對某些人有沒有想說的話?噗,我覺得他不會想聽的……好吧好吧,那就姑且一說。我不討厭你,我甚至挺高興謝猗蘇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旁人。但我知道你很討厭和我的關聯,所以你把我當做需要抹殺的對手,我也不反對;不過那就請你做好戰勝我的覺悟哦?我可不是好相與的對手(笑)

領盒飯去啦~各位再見

以上。

☆、脈脈不得語

伏晏將心法練到三階後,姬靈衣又告訴他:練到七階,他才能無愧於伏越之子的名聲現於人前。對於她的食言,伏晏驚人地平靜:他甚至隱隱預料到事態會這般發展。

也就在那段時日,姬靈衣不再頻繁出現,來的是一個名叫阿紫的姑娘。

她所做的事和姬靈衣並無多大不同——監督伏晏修習。

也因此,他對阿紫天然便欠好感。即便她的確生得很美。

那時候,伏晏本就很少被姬靈衣責罰,是以阿紫所要做的事其實也就是盯著他看而已。時日久長,他就從對方的目光中揣摩出一種奇異的意味來。那是他所不熟悉的近乎狂熱的溫度,令他疑惑卻也好奇。

因而他就抱著探究的態度,稍稍和阿紫多話了一些。對方顯然誤會了什麽,那種熱度愈加熾灼,讓他不自在起來。

這是種可怕的感情,似乎可以讓任何人背離心智。他這麽下定論,決心離對方遠一些。可他疏離的態度只讓阿紫湊得愈加近。

他也因此從她口中得知了不少。

比如,姬靈衣之所以離開,是為了同天帝斡旋什麽要事,伏晏與此事也脫不了幹系。伏晏就暗暗在意起來,在心中記了一道,卻不急著再從阿紫那裏套話。對方就流露出些許失落。

於是伏晏就明白,這點看似不經意透露的線索,也是對方討好、或者說誘惑他的食餌。

他不願上鉤。

而後,阿紫又無意中告訴他,他的叔父是冥府君上,有意讓他挑起下一任冥君的大梁。這一次,即便伏晏不願意為了套取情報靠近對方,事關他的自由,他終於還是用了些手腕。

這是一個願者上鉤的游戲。雙方都對彼此的需求心知肚明——也許伏晏對阿紫願望的了解要更模棱兩可,但他大致明白阿紫想得到他的關註。

而對於伏晏明顯帶著目的的矚目,阿紫顯得甘之若飴。

很快伏晏就得知,姬靈衣反對伏晏繼任冥君,天帝的態度卻耐人尋味。

伏晏第一次真切期待起來:太久太久,似乎終於有了一線轉機的微光。他很清楚,如果能用好阿紫這顆棋子,他脫身這純白世界的可能性會大上很多。

可他不願意。

先不說阿紫能夠在母親面前有幾分體面,單單是這種註定過河拆橋的行徑,便令他不齒;況且,伏晏很清楚阿紫並不會是一枚乖順的棋子。會反噬的利器,不如不用。

伏晏能做的,只有潛心等待。

他的耐心並非徒勞。姬靈衣再一次出現時,面帶憂色地向他道:“晏哥,已經定下要你繼承冥君之位。冥府兇險,娘實在是……”說著,她又有些神經質地哽咽。

伏晏知道自己應該配合地作出憂慮的神情,可他卻由著內心的沖動笑了。

他看著母親的眉頭愈發緊蹙,感覺到一絲荒謬的爽快:終於,終於能夠擺脫名為親情的桎梏了。

至於他將要擔任的是冥君也好,昏君也罷,他都不在乎。



在正式繼任前,伏晏花了大把的時間修習。與姬靈衣要求的修為不同,九重天派來的先生教授伏晏的是治世馭下之道。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便是令他明白人心之險惡詭譎。

伏晏已經記不清自己旁觀了多少一念而起的悲歡離合。

從最初些微的同情垂憫,到逐漸冷然,再到清醒而尖刻,伏晏的轉變出奇地快。摸索出人心的險惡於他而言,易如反掌。反而是那些令人執著、神魂顛倒的東西,他花了更久才明白:比如權勢,比如錢財,比如情愛。

這些不可捉摸的幽微,其實伏晏始終沒能徹底明白過。

他固然享受自身地位帶來的適意,確然喜愛舒適,也會欣賞美人,但並沒有什麽能讓他萬分執著。

萬物於他,只有合適與不合適,有利與無益的差別。

伏晏在意的說到底只有一件事:他再也不願為人所掌控,也不想見到自己成為母親一樣的人。

他甚至有些稚氣地想要證明他在“兇險”的冥府,也能幹出一番事業,證明母親的手段是錯誤而武斷的。

因此他將目光投向了忘川:這個匯聚了世間所能有的一切愚昧和絕望的地方。

奇怪的是,第一次看到這條煞氣凜凜的河流,他並不覺得厭惡。

稀疏的彼岸花樹,在繚繞的猩紅戾氣中,顯得朦朧而美麗。那一刻,伏晏難得莫名覺得失落,好像試圖喚起的某種心緒此前被強行掏空了,能尋到的只有一個空穴。那時他不屑地哼了聲,將這無聊的念頭打發走。

可這種怪異的情緒在兩個月後再次覆活。

那是在新年的雨中,冥府舊城的某片檐角下,看到一個黑衣姑娘時的事了。



謝猗蘇的意識回到面前的純白世界時,自己的手仍然搭在伏晏的面頰上。她心虛起來,飛快地縮手。

幾乎是同時,玄衣青年睜開眼來,罕見地顯得迷茫,緩緩扇動了幾下眼睫,他的眸光才定在了她臉上,漸漸恢覆清明。

猗蘇在這一瞬只覺得怯懦而不安,這陰暗的情緒甚至遠遠蓋過了對方來尋她的欣喜。她固然想過伏晏和白無常是同一人,甚至已經暗暗認可了這一揣測,也在孟弗生給予她的夢境中下定決心對過去釋懷;但假想成真,她發覺自己最摸不準的,其實是伏晏的心思。

他對這真相作何想法,會如何行事,她完全猜不到,也無從尋找端倪:伏晏又戴上了那副無懈可擊的無表情面具,像是在看著她,又似乎只是在凝視更遠的深處。

她想說什麽,卻兀地驚覺,這空間中竟然飄落起/點/點純白,是百合色的光線紛紛揚揚地碎裂開來,降下一場芬芳的雨雪。

伏晏的眉眼沾染上稀薄的白色,肩頭積起薄薄一層霜白,瞧著倒像是他星夜兼程冒雪而來。

他畢竟還是為她而來了,她還要奢求什麽?猗蘇這麽想著,竟然因為自己的卑微而覺得分外悲哀。她看不清現今,更無法預知未來,知曉的只有過去的某一刻,伏晏牽掛著她、不惜親身進入他厭惡不已的純白世界。

可那也是他得知一切之前了。

即便如此,猗蘇還是伸臂緊緊攬住了他。

伏晏的身體緊繃得厲害,說話的聲氣亦難得現出了疲憊,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阿謝,我是伏晏。”

猗蘇孤註一擲的勇氣在那一剎那沈進心湖的最深處,她覺得很冷,抿著唇哆嗦了兩下才輕聲道:“我知道。”

伏晏看她的眼神愈加難懂起來。他過了半晌才開口:“我現在腦子裏很亂。”這樣坦誠到近乎示弱的話語,卻並不能使猗蘇心安。

“我……也是。”猗蘇幹澀地接話。

“先回去再說。”伏晏說著便要起身。她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以一種稱得上絕望的神情低啞地詢問:

“除了你的事,你還……”

伏晏沒等猗蘇說完就領會了她語中所指,平淡地頷首道:“嗯,我看見了。”

他知曉了她的前塵舊事,將那樣不堪的過往看得清清楚楚。

她緩緩縮回手,垂下眼輕輕道:“如此。”

伏晏皺皺眉,卻只是將手向她伸出:“回去再說,此處要塌了。”

猗蘇聞言便擡頭,只見這世界正化作純白光粒消散。原來這場雪本就是這世界最後的道別。她借著伏晏的手站起,悄聲說:“原來鏡世界也是可以消失的。”

“這世界本就是由人一手創造出的。”伏晏說話的姿態略顯僵硬,似乎並不情願提及這話題,卻還是勉強地給了猗蘇答案,只是他給出的答句也極耐人尋味。

猗蘇見狀便沒有追問下去,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同伏晏向漸漸現形的世界盡頭行去。

這一路兩人都只是沈默。

可猗蘇卻只覺得這靜謐還不夠綿長,她甚至隱隱期盼著那道通向現實的地平線能夠不斷往更遠處移動一分,可以讓她和伏晏獨處的時候再久長些。

出口便在眼前,猗蘇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伏晏,卻發覺對方似乎已經瞧了自己很久,與她對上眼神也不躲閃,只是從從容容地將下巴一收,再自然不過地將眼神調轉回前方,拉著她跨向現實,那背影裏頭毫無踟躕。

猗蘇不由就停頓下其餘動作與思緒,只是略微加大了手指的力道,好似要記住這一刻的觸感和熱度。

伏晏輕輕回握了一下。

而後便是穿過鏡面的暈眩。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成慣例的BGM推薦,喜歡的話告訴我哦

伏晏是第二次為了阿謝到這個不太愉快的白色世界來了╮( ̄▽ ̄")╭

不管大家有多嫌棄伏晏,不管我一直多麽努力地黑他(不),我還是很喜歡、很心疼他的_(:з」∠)_

考慮到他經歷的事和對醜惡面的了解,他完全可以黑化得更厲害、做更多違反底線的事、成為一個真正為自己而活的暴君,但他沒有;除了對世事的態度太過刻薄,但他三觀總體還是很正、很想把事情辦好的。

【劇場】

提問:對某些人驚人(?)的過去有何看法?

胡中天:最厲害的果然還是白無常……(抖)當然老大也很厲害,嗯。

夜游:情報get√

猗蘇:我又想靜靜了。

☆、與君相決絕

等猗蘇醒來的時候,她發覺自己身處梁父宮西廂。她起身,看著屋角計時的法器,驚覺自己自鏡中出來竟然睡了整整兩日。這時,門外傳來輕快的青年聲音:“謝姑娘你醒了沒?”

卻是夜游。猗蘇試圖回想上次見到他是何時:那分明是不久前的事,竟有了些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她整理好儀容,應道:“進來罷。”

於是著紺青衣裳的青年就出現在面前,面帶三分倦意,卻還不到睡眼惺忪的地步。他開門見山地道:“如意已經在上裏手中,你想怎麽處置她?”

猗蘇聞言怔了怔:“怎麽處置她,同我的意願關聯不大罷?”

夜游就揶揄地笑著斜眼瞧她:“真的沒什麽關聯?”猗蘇就不自在起來,對方卻適時打住調笑,正色道:“這兩日伏晏忙得沒空管這事,此後肯定是要正經辦一辦的,但這之前嘛,謝姑娘有仇報仇之類的……”

這個人情賣得不得不說妙極。猗蘇悄悄地打量了對方一番,著紺青衣裳的青年一派輕松寫意的舒朗,全然沒有矯飾之意,看來是已經把之前那岔給放下了。她不由就在心裏松了口氣,微微一笑:“動私刑還不至於,但的確要麻煩你帶我去見一見如意。”

於是一盞茶時分後,猗蘇就跟著夜游來到中裏一處不起眼的院落外。

院中只有獨棟的一座瓦屋,乍一瞧極是平凡,細細定睛瞧去便能隱約瞧見白墻黑瓦之上的重重咒印。夜游將手掌按在嚴絲密縫闔上的烏木門之上,哢嗒一聲輕響過後,窄門緩緩開出容一人過的空隙來。

夜游沖猗蘇頷首道:“我在外頭等你,”話說一半他又戲謔地眨眨眼,“有什麽事一定要大聲叫我哦!”

她不由就白了他一眼,緩步走入房中。整間瓦屋只簡單分隔為兩部分,左手側的以竹簾包裹,應當是沐浴洗漱之處。屋子正中的矮榻上坐著一個長發垂膝的女子,下巴近乎要抵到胸口,面容隱匿在披散的發絲下看不分明。與此前那個氣度從容、甚至帶著無限自矜的紫衣姑娘相比,如今的如意著實顯得落拓。

聽到響動,如意懨懨地撩起眼皮看了看,嗤笑說:“原來是來看我笑話來的。”說著,她自暴自棄似地將亂發往肩膀後頭一撩,幹脆歪著頭將臉擡起來,一副任人打量的模樣。

雖則頹唐,但如意這意態裏頭卻別有番惑人的風致。

猗蘇就不由搖搖頭:“我還不至於指望靠欣賞你的落魄來找樂子。”

如意不屑地冷笑了聲,看著猗蘇的眼神裏透出毒蛇樣的怨毒:“得了別裝了,不然你還有何理由來此?勝敗已分,況且我們本就無話可說。”

她這話說得在理。猗蘇也說不清自己到底為何要來見她,她的確並非為了耀武揚威而來——和伏晏的麻煩大約還在後頭,她根本稱不上勝者;但她也絕不是同情諒解之心橫溢,甚至於說,她對如意仍舊心存怨氣。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猗蘇又覺得如意似乎沒有此前那般不可理喻了。

謝家四娘和如意其實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如意往深淵裏頭更深地前行,已經將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了現實,無法分辨對方真實的心緒,以致於會以為伏晏真的對她有意。可現今,她也應當是清醒些了。

猗蘇就感覺到了一絲古怪的同病相憐。

如意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心緒,不由怪笑出聲:“我和你可不一樣!我……”她的話語卻突兀地止住,卻不知是詞窮還是不願吐露真心。她和猗蘇幹瞪著眼對視片刻,猗蘇就猛地明白,對方亦清楚自己的過去。

這是一種很難堪的感覺:在這瞬間,謝猗蘇和如意在彼此的眼神裏頭,深切地發覺了對彼此的了解。不是立於同一側的理解,不是膚淺的知曉,只是單純地看明白了對方。於朋友而言,這足夠令人進一步成為知己;但她們是仇家,這認知只令人愈加惱火卻又無從發洩。

於是兩人都陷入沈默。

如意的手指繞著發尾,冷然打破了沈默:“你也沒什麽好得意的,九帝姬是不可能容許殿下與一個怪物有絲毫牽扯的,斬草除根這種事,她做起來可是易如反掌。”

“我知道。”

“當初殿下受傷的緣故九帝姬至今不知,”如意芙蕖似的笑容裏漸漸浮上森冷的惡意,“但此番不同,她知道你的存在,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她撐著矮榻邊沿大笑起來:“白無常的死因,我暫時不會說出去。”她死死盯著猗蘇的眼睛,目光中又隱隱帶了睥睨和輕蔑:“但總有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九帝姬,這會是置你於死地的最後一擊。”她說著又歇斯底裏地尖聲笑起來。

“我等著你這最後一擊。”猗蘇表現得泰然自若,沖著對方粲然一笑,“但願我根本等不到那天,因為我可不想再見你了。”

說著她便推門而出。

夜游百無聊賴地倚在院墻上,見她出來立時站直了:“方才的對話,我可半點都沒聽到。”

“還有什麽是你不知曉的?”猗蘇揚揚眉毛。

夜游居然就不客氣地直接細數起來:“你的過去,伏晏失憶的內情,嗯……就這兩樣。”

猗蘇默了片刻,忍不住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得真的太多了。”

夜游咧嘴一笑:“這就是我的本錢嘛。我不介意把餘下這兩件事也記下的哦。”他說著又垂頭喪氣地哀嘆:“說起來,我根本就是輸在了起跑線上,伏晏那張臉根本就是作弊。”

猗蘇楞了片刻才明白他話中所指,原本想順著話頭擡杠幾句,但最終覺得不妥,生生將話咽了下去:夜游會這麽想,伏晏自然不會想不到這個可能性。按照君上那唯我獨尊的性子,很有可能根本跨不過心裏這道坎。而且……一想到伏晏如今擁有了白無常的記憶,猗蘇都覺得頗為古怪別扭。

見她不說話,夜游也就順勢轉開話題:“說起來,如今你也不是非得住在上裏,想回三千橋也無不可。”

猗蘇猶豫片刻,徑直問道:“伏晏何時得空?”

夜游為難地抓抓頭發:“這事還真別問我……總之這兩日他忙,讓我轉告你先別去找他。”

“好。”猗蘇垂下眼睫應了聲,有一瞬似乎顯得頗為失落,可她擡眼的時候已經全無蹤跡:“我先回上裏,之後再說。”

夜游唇線微微一緊,他誇張地嘆了口氣,打著哈欠道:“那就走了。”

兩人便一路閑聊著回到上裏,各自分頭回房。

猗蘇原本想睡個午覺,翻覆數回最終還是悄然起身。她想在廊下吹吹風,才走到門邊,便聽到院落外有陰差來往的聲響,說說笑笑:

“總算是熬過去了,可以得空放假啦。”

“每年清明都這麽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也真是吃不消。”

“是沒氣力去找你家婆娘了吧?”

“就你多嘴!誰不是筋疲力盡?”

“也是,君上忙了那麽多日,昨兒才開始休息。”

“他那幹勁還真是……”

猗蘇回過神的時候,發覺自己差點將紙門摳破。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她深吸了口氣,強令自己冷靜,在心中默默重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況且伏晏休息上那麽一天兩天恢覆精神不讓人打擾也是自然的……

這稀薄的自信勉強支撐了又兩日,猗蘇終於按捺不住,徑直往伏晏書房而去。外頭的廊下第一次出現了侍者,見了猗蘇迎上來抱歉地道:“君上在忙,不方便見客。請姑娘改日再來。”

猗蘇聞言僵硬地看向緊閉的房門。時已薄暮,紙拉門對側隱隱約約透出一點燈火的光亮,她知道伏晏就在這門的另一邊,伏晏也肯定知曉她就在門外。可這麽一扇薄薄的屏障,就這麽盡忠職守地擋在中間,無言地傳達了另一側的態度。

被伏晏當面辭退時那股刺痛的憤怒又一次席卷上來,猗蘇多希望自己能抄起什麽東西再次沖對方砸過去,利落地摞下“要說就當面說清楚別畏畏縮縮不明不白”雲雲的狠話。可此番她做不到,她沒有沖進去當面對峙的底氣。

因為她已經知道了伏晏的意思,也明白他這樣表態是不想鬧得太難看。她都不知道如果真的見面,她會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來。

伏晏不能接受自己曾經被當做移情的對象,自尊和謝猗蘇,他還是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前者。說到底,他不夠相信她。

又或者……他終究是因為她的過去而厭惡她了。

“我知道了,我改日再來。”猗蘇平靜地道,最後還是忍不住略顯尖銳地補了一句:“請君上好好休息,保重身體。”

說完,她微微一笑,轉身往西廂而去。

顏色顯得稍冷的紫紅夕陽落在廊下,門那一側的伏晏一擡手將燈滅了。他面前的幾案空空蕩蕩,文書早都處理完畢。他向後倚在隱囊之上,難得將內心的煩躁擺在了臉上,玉拂塵在掌心一叩一叩。

伏晏其實極其想見謝猗蘇。

可他尚未準備好,只能先以公務之名略加拖延。

他這兩日想的除了自己的舊事,便只有謝猗蘇。在重重的思慮中,他首次嘗到了某種近乎恐懼的情緒。對方心悅的是否真的是他這個自扭曲的空白中成長起的人,他毫無把握。他反常地思前想後,不由自主地推衍起謝猗蘇對現今的伏晏失望、幻滅的可能。

對於過去的自己,伏晏感到打從心底的自卑。

更確切地說,他知道那個謝猗蘇一次次傾心的白無常,根本不是他。

白無常所能做到的,伏晏做不到。

伏晏一直是自負的。卻也因為這傲慢,他無法粉飾太平、視而不見,這弱勢在他眼裏只有愈加嚴重可憎。況且,那個令他無法及其項背的對手,偏偏是他自己,一個更好更惹人喜愛的自己,一個與自己完全隔絕的陌路人。

他對這狀況,由衷地無可奈何。愈是想盡快想通,愈是陷在死局中找不到出路。

然而次日,這死局生生扭轉——謝猗蘇送來了書信。伏晏等送信的陰差一走,便迅速展開信箋,動作卻僵在了半途:

這是一封辭職信。

作者有話要說:

↑BGM↑

預告:下章表白

【劇場】

如果把阿謝和某些人強行面對面,狀況如下

猗蘇:呵呵(內心:啊果然因為我的過去討厭我了,或者還是覺得我喜歡的根本不是他……_(:з」∠)_)

伏晏:嘖(內心:她喜歡的真的是我嗎,會不會很討厭真正的我……_(:з」∠)_)

胡中天:還真是出奇的同步率。

☆、何須白頭吟

行文工整,措辭有節,看得出謝猗蘇在這辭職信上花了不少心思。顯然昨日一別後,她回房便立即撰寫了這麽封文書。甚至有可能,她昨日來本就是為了將信親手交給他……

伏晏這麽一想,便有些荒謬地慶幸起來。

也就是這一絲僥幸讓他察覺到:他不願接受這狀況,也不會。

“來人。”伏晏默了片刻,將謝猗蘇的辭職信疊回原樣,向前一推,身體朝後一靠,淡淡道:“告訴她,要辭職,就當面來講清楚。”



原本猗蘇打算直接一走了之。但她還是先到了阿丹那裏受了好一陣嘮叨,將自己的打算模模糊糊交代一番;而後,她又到齊北山的學堂外逛了逛,最終沒進去叨擾。這幅沒事找事的模樣,倒好像……倒好像是在等著伏晏的反應。

她到底還是希望伏晏會挽留她。

日近午時光景,猗蘇終於是等來了上裏的陰差。對方苦著一張臉將辭職信遞向她:“君上令在下轉告謝姑娘,要辭職,就當面來講清楚。”

猗蘇木著一張臉頷首,而後回過神,好生謝過這陰差,捏著信箋來回踱了一會兒,憤憤一跺腳,將信往袖子裏一扔直接往上裏疾步而去。

管他什麽吊胃口、欲擒故縱,她就是一刻都等不及要和伏晏見面、說個清楚!

梁父宮書房外的回廊下又是空空蕩蕩。猗蘇疾行而來尚有些氣喘,卻直接一鼓作氣拉開了門。伏晏原本正背著手看向書房連通的後院,聞聲回頭,臉容隱匿在陰影裏頭看不分明,說話語氣卻很克制:“請進。”

猗蘇不由覺得自己的焦躁太過明顯,低頭咬了咬下唇,無言地走近了兩步。

伏晏挑挑眉:“坐。”

她就安安靜靜地在素日的位置坐好。

方坐下她就懊悔起來:才兩句話,局勢就完全由伏晏捏在掌心,她未免顯得太被動了。

伏晏在幾案後頭落座,十指於面前交錯,默然地看向猗蘇。她眼神閃了閃,卻還是忍不住順著無形的牽引回望過去,於是這對視便成了沈默的凝睇。

兩人好像在彼此的眼裏看到了小心翼翼的疑惑。

“為什麽?”伏晏默然開口,沈緩的每個字後頭都好似壓抑了更深的情緒。

猗蘇被他突兀地三個字一嗆,嚅囁了片刻低聲道:“這是我想問的才對。”

伏晏微微擰起眉頭,聲調不改地再次發問:“為什麽要辭職?”

“為什麽之前不肯見我?”猗蘇幹脆也將問題直接拋過去。

伏晏聞言,將手指互扣得愈發緊了些,近乎是啞聲道:“因為我是伏晏。”他見猗蘇怔忡地看著他,以一種幾近自我厭棄的調子輕輕笑了:“你之前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膽小鬼。我並無自信斷言,你喜歡的真的是我。”

這和猗蘇此前的揣測似乎相近,卻又有著極大的不同:伏晏將此前一直高高在上的自尊舍棄,坦誠地將他這一刻的軟弱揭露於她眼前。

他只是單純地疑慮,她掛心的那個人究竟是否是他而已。

可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猗蘇並不能信誓旦旦地宣稱,伏晏的外表對她沒有絲毫影響。她卻也同樣清楚知曉,她並不是因為這張熟悉的臉對伏晏生出情愫。她搜腸刮肚地尋找詞句,試圖將心意傳達出來,卻反而在思緒裏越走越深,掙紮不出一個結果。

伏晏漸漸將交錯於案上的十指分開,雙眼緊緊盯著猗蘇,琥珀樣的眸色清澄卻也熾熱,倒肖似松脂將凝不凝的時刻,那黏連而又深切地想要將什麽凝固住的渴望。

他只是在等待那一瞬。

猗蘇張了張口,話語尚未吐出的時刻。

伏晏左手一撐站直,而後傾身,隔著低矮的幾案,將她的肩膀按住,微微偏了頭將唇齒湊了上去。

猗蘇立時懵了。

伏晏的動作並不強勢,她輕而易舉就可以推開他,可她沒有。伏晏近乎是謹慎地一點點加深這個吻,每一次輾轉、暫歇都留了立刻停止的餘地。直到猗蘇不自覺地揪緊了對方的衣襟,伏晏落在她肩上的手才悄然滑向她的腰際,一貼一拉之間彼此的距離就愈發近。

這時候,隔在兩人中間的幾案就顯得礙事,伏晏卻沒有放開她,只稍稍別開臉,從眼睫底下似笑非笑地瞧她,意味深長地低聲說:“你不討厭我。”

這自然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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