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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遭?頭發都亂了,袖子上也沾了碎葉。鳳娘子瞧見又要數落女郎了,誒,女郎難道不是等鳳娘子的麽?”

剛剛告別了神煩的上峰,又要應付心細多話的侍者,猗蘇只覺得疲倦,卻還要繼續做戲:“阿父又和幕僚發火啦,我瞧著阿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就在林子裏走了走。”

“日後女郎可休要這般胡鬧了!”侍者繼續埋怨著,替猗蘇打散了頭發重新編了辮子。房內溫暖,加之方才一番驚嚇,猗蘇漸漸就有些瞌睡。

“鳳娘子。”侍者一句話將她從半睡半醒的浮游中點醒,揉揉眼睛,看向秦鳳,她心中暗叫不妙:不愧是長女,板著臉一身銀絲白袍,鳳眼微瞇,威壓著實可怕。

侍者識趣,替猗蘇系上發帶,膝行著退了出去。

猗蘇審時度勢,立即低頭認錯:“阿九有過。”

秦鳳哼了聲,神情冷冷的:“國公府可沒有這般孟浪的女郎。”

這時候說自己和伏晏只是在偷聽也沒用了--都是某人挑了那麽個姿勢!猗蘇咬咬牙,幹脆進入苦情鴛鴦角色:“求阿姐……莫要與阿父阿母說起。”

秦鳳上前兩步,在她面前坐定,淡淡道:“擡起頭來。”

猗蘇依言做了,立即被她扇了一個耳光。

阿姐我真的是無辜的啊!都是某個惡劣上峰的錯啊!我是在完成任務啊!阿姐你不要出手那麽狠啊明兒我還怎麽出門啊!

在心裏碎碎念並哀悼著自己的運氣,猗蘇面上做出羞愧難當的神情:“原本……只是在廊後講話,但聽著阿父離門近了不免失態……阿九有辱門風……阿姐……”說著說著,竟真的有那麽點哽咽的味道。

秦鳳默然片刻,忽地發問:“那人不過是阿父手下幕僚罷?便有那麽好?”

好得不得了,好得天上地下無人有福消受!猗蘇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低低地道:“阿九知道與那人……絕無可能,但這種事,向來控制不得……”

“情愛之事,你又懂得多少?”秦鳳似乎是被氣笑了,“一時沖動和一輩子相比,又有多重要?況且……”她竟有些出神,語聲中透著濃濃的悄愴,“心悅之人,即便成婚,又會變成怎樣蕭索的模樣?婚姻婚姻,也就靠昏昏噩噩熬過去罷?”

秦鳳為何二八年華便有這般悲觀的念頭?猗蘇一時失語,不知該如何作答。秦鳳卻很快收斂了情緒,板著臉道:“立即斷了這念頭,我姑且將這事忘了。”

猗蘇是真心實意地如獲大赦,拜伏在地:“謝阿姐……阿九絕不敢再犯。”

“明日你就告病罷,阿母那裏我會替你遮掩。”語畢,大姐大就轉身彈琴去了。

猗蘇摸摸腫脹起來的臉頰,苦笑一下:秦鳳真是……也罷,還是先找雞蛋和冷水敷一下為好。

秦鳳撥了兩下琴,心中便覺得煩悶難當:不單單是因為幺妹的私情,泰半是因為方才與父親的一番對話。先頭說的事與此前大同小異,不外乎是對國公夫人的做派有了意見,只向著女兒發牢騷。

她想到昨日向母親請安時,談及父親朝事繁忙,連休沐日都不得空,母親竟只是淡淡的一句“既是公卿,自然擔的責任多些”,毫無體恤之意。

察覺到父母關系怪異,也是最近的事。若非聽手帕交說到父親為了母親生辰費盡心思,甚至還將兩個舞姬賣了,秦鳳從未覺得自己生長在怎樣奇怪的環境中。她是習慣了雙親互相冷淡的。記憶中,父親從不曾喚母親的閨名,說話亦從不帶稱謂。而母親也向來只以“良人”相稱,眉眼總是淡淡。

近幾個月,二人似乎連說話都盡量避開彼此。

往前追溯,秦鳳鮮少見到雙親有親昵的舉動--哪怕是眼神交匯。唯一一次,大約還是很久以前,國公府卷入選嗣的渾水,父親受召入宮,母親在臨別時為丈夫理了理衣襟;而父親也臉色平靜地攏了攏妻子的發。

可即便是這小動作裏頭,也處處透著生疏與不自然。

秦鳳厭惡著家中縈繞不去的沈默,卻又恐懼著外界的世界--父親今日談及的第二件事,是她的婚事。

她是否會重蹈覆轍呢?阿九……同為國公府女兒,難道沒有察覺到這裏的異常?難道不會害怕?

國公府大娘子的眼神就幽沈起來,卻再次撥弄琴弦。

次日,猗蘇賴在房內裝病。

侍者只以為,秦鳳昨日因為妹妹在院中亂逛而大發雷霆,九娘子是顧著顏面才賭氣不出。猗蘇就勢悶在裏間不動,心中將秦鳳昨日那番話翻來覆去地琢磨,臆想出不少可能:更久之前她被負心郎背叛受了情傷啦,家中有姊妹婚事受挫啦,話本傳奇聽多啦……

可這些終究只是猜測罷了。成果慘淡,她的套話功力只能叫君上大人失望了。猗蘇懊惱地將臉埋在被褥間,在地上翻滾了幾遭,愈發煩躁起來。

正在這時,裏間向著院子的門被人叩響,側耳聽了片刻,那人又輕輕叩門。猗蘇只得拉開門,便見著伏晏笑瞇瞇的一張臉,尤其是兩個梨渦,看著就讓人心生不耐。

她順手抄起靠墊就往他臉上砸過去。

伏晏輕松閃開,低聲揶揄:“謝姑娘火氣有點大啊?”說著他的眼光轉了幾轉,最終定在她發紅腫起的面頰上,挑了挑眉。謝猗蘇這模樣著實有點滑稽,頭發亂蓬蓬的,半邊臉情狀頗為淒慘,身上幹脆只在中衣外披掛了兩件禪衣,還一臉憤恚:

“秦鳳誤以為我同君上你有私情,氣急了就一巴掌扇上來。”

伏晏不忍直視似地別開臉:“噓,輕點。謝姑娘你頭發也忒亂了,衣裳麽……也不大整齊,的確有幾分羞憤欲死的模樣。嘛,是拾荒者也說得通。”

“老是拾荒者拾荒者的!到底什麽意思!”

“謝姑娘這般喜歡到溯世閣翻陳年垃圾,有這種愛好,不是拾荒者是什麽?”

“君上冒著風險過來就為了趁點口舌之利?殊在下失陪。”猗蘇說著便要關門,伏晏直接上前一步靠在門邊,低了頭沖著她微微地笑:

“也該說正事了。”

這廝難得正經,猗蘇不由怔忡,呆呆地道:“說啊。”

“該由謝姑娘來說,不是麽?”伏晏抱臂,似乎又要嘲諷。

猗蘇於是將與秦鳳的對話大致覆述一番,伏晏聽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寧國公府自詡清高,不蓄姬妾,國公夫婦相互扶持,府中兩個兒子皆舉了孝廉、秀才,秦鳳也素有才名,她還會有這番想法,只能說,國公府這潭水底下,定然藏著不能見人的東西。”

“君上可有什麽發現?”

伏晏笑意加深:“有,但還不能說。”

愛賣關子的賤/人……猗蘇故意不接話茬,徑自道:“那好,明日我總要去見國公夫人,會伺機觀察。”

吊胃口失敗,伏晏也不失望,反而興致盎然地盯著猗蘇又看一眼,語調隨意得很,似乎不抱什麽希望:“那就拜托謝姑娘了。不過,謝姑娘還是先處理一下自己的臉為好……畢竟能派得上用處的,也就這張臉了。”

嘲諷人是花瓶就直說,就別打著關心的幌子:

“君上所言極是,回到鏡外,在下預備著立即辭職,免得礙手礙腳。那個什麽如意姑娘,一看就蘭心蕙質,君上還是和她親密無間地合作為好。”

伏晏只笑笑地看猗蘇一眼,似乎懶得再辯駁,迅速離開了。

說起來……這廝是怎麽摸清到這兒的路的?竟然沒被家丁撞見?

憤憤地拉上門,伏晏的笑臉卻又浮現在眼前:他不笑還好,那自負又欠揍的氣質與白無常千差萬別,可只要他一笑,眼角微彎,與記憶裏那雙天生適合含笑的琥珀色眼眸重合,她就會覺得懷念而酸楚。

抱著被子躺下,猗蘇喚來侍者再取些冰敷的帕子和雞蛋白。揉搓一番臉頰,她才悶悶地躺下,秦鳳就正好女學放課回來,見她的模樣,好笑又有點憐愛地來揉妹妹的頭:“臉還腫著?還是尋點藥來罷?”

“不可……”一找藥,整個國公府都該知道九娘子秦鳶被打了,如果追究起被打的緣由,就麻煩了。

秦鳳嘆了口氣:“實在不行,明日你也歇著罷,我去和阿母解釋,就說我一時氣急因為小事打了你。”

“阿九有過在先,阿姐尚如此相待……”秦鳳真是個好姐姐。

“休要再說了,不再糊塗就好。”秦鳳輕描淡寫地帶過,將猗蘇拉起來,“別整日躺著,沒病也要躺出病來。”

於是猗蘇就被秦鳳拉著去聽了會兒琴,之後又將今日女學的功課補上,此中辛苦,無須冗言。

腦袋裏被塞了一堆玄學佛學知識,猗蘇才得以脫身,回到裏間,就要撲倒在地鋪上,猛然發現頭枕邊多了個青瓷小瓶。下頭壓了張紙,展開念去,上頭只寫了一個字:臉。

知道她臉受傷還會送藥來的……想來想去也就伏晏了。

可這廝乍然這般體貼周到,倒叫人難以置信。猗蘇盯著筆鋒清臒的“臉”字楞了半晌,果斷先將字條扔進炭盆裏燒了,用指尖挑了瓶子裏的油膏抹在臉上,又將瓶子藏於枕芯中,覆躺下,心情頗為覆雜。



翌日起床洗漱,猗蘇的臉竟然已經恢覆原狀,看不出絲毫被打過的痕跡。秦鳳也舒了口氣,只以為昨日的冰敷總算有了效果,便帶著她往主屋而去。

雖說是主母居處,但陳設也未見得有多豪奢,一個著團花對襟衫的貴婦端坐在上首,見她同秦鳳進來問安,也不多廢話,直入主題:

“阿初,昨日已與爾父商定你的婚事。”

聞言秦鳳便是一顫,面上的神情絕非驚訝,更像是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如各位所見,改了個文名。原本上篇文名字我嫌太長,所以這次來了個不明覺厲的短名,結果麽,看來我還是長名的命,比上次還長了三個字哈哈哈。

最近真是凜冬將至啊(各種意義上),開始爬月榜了,所以…請大家多多溫暖一下被凍死的某棵樹=3=

【目前可以公開的情報】

梁父宮伏晏有特殊的關心技巧【拐彎抹角】,級別Lv.99,缺點是……被施加技能的玩家察覺到的可能性為0.01%(大誤)

☆、君上的語錄

“阿初,昨日已與爾父商定你的婚事。”

“是蕭家的十二郎,你也應當見過,前月剛除了著作佐郎,是城中頭一等的俊彥。”國公夫人顯然也察覺了秦鳳的失態,不由微微傾身,溫言勸慰,“雖然自然比不得王謝二家的郎君,但勝在人品方正,相貌也清秀,阿母也是千挑萬選才選中了蕭家……”

可秦鳳似乎根本沒把國公夫人之後的話聽進去,她顫動著唇瓣閉上眼,吐出一口氣,出口的話語平靜而冷淡:“既然阿母這般想,阿初自然從命。”

“阿初!”國公夫人被秦鳳的態度惹惱了。

“阿姐只是一時無措,還望阿母見諒。”猗蘇不得不打了個圓場,秦鳳聞言扯起笑來:

“阿初本想在阿母膝下多盡孝幾年,沒想到那麽快,是以一時失態。”

國公夫人一頷首,也不多話,轉頭看向猗蘇:“阿九的婚事也要物色起來,阿九可有中意的?”

秦鳳不由看了猗蘇一眼,猗蘇只作羞澀狀低頭:“但憑阿父阿母做主……只要家風端正,為人妥帖就好。”

“休拿這些場面話敷衍,小娘子愛俊愛才愛風流何曾是稀罕事體?就是國朝,也多偏愛俊俏的兒郎哉。”國公夫人似乎是南人,家常話說著說著就露了吳語。

這位夫人有點意思:行事幹脆利落,不喜小輩忤逆,卻也不屑於綱常,偏又是南方女子,說話細聲細氣。

“阿九畢竟還小,慢慢挑也不急。”

寧國公這時突然就進門來,插口說完摸摸猗蘇的頭,向妻子一頷首,笑說:“可算將那奏表擬罷,且讓我偷半日閑,來看看阿初阿九。”

“良人上回休沐就忙得未歸,是該歇一歇。阿丘,還不快去吩咐竈間?”國公夫人應答得也十分得體。

“蕭家的聘書不日將到,阿初也要為人婦啦,真有白馬過隙之感。”寧國公轉而去和秦鳳說話,“出閣後可休要再整日舞文弄墨,免得惹阿姑多話。”

國公夫人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卻同秦鳳道:“阿初最是聰慧,自有分寸。”

“就昨日,我還在尚書臺見著了蕭十二郎,他見了我竟然還有點羞赧,只怕是家中早有消息。我瞧著十二郎對阿初你是極滿意的。”國公也不惱,只是撚須而笑。秦鳳強笑著應酬雙親,向來挺直的背漸漸有些佝僂了。

就在此時,猗蘇才猛然發覺這對夫妻的異常來:從方才寧國公進門,二人除了最初目光交匯,竟鮮有面對面談話,幾句話大都對著孩子言說,竟像是有意回避彼此。

難道伏晏所說的秘辛,就是國公夫婦名存實亡的婚姻?可這在公侯之家也並非新聞,秦鳳又為何要這般在意,以致於恐懼起婚事與情愛?

就在猗蘇出神思量間,擺滿朝食的幾案呈上來,講究儀禮的國公府進食自是一片寂靜。瞧著國公夫婦進食皆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猗蘇不由覺得滑稽。

用畢早飯,猗蘇同秦鳳到族中女學聽課,先生口中玄乎的道理繞得人頭暈,幸好秦鳳比自己還不在狀態,猗蘇才不至於顯得太突出。

經學課後本是琴藝,但正巧女先生歸家,才逃得半日的休憩。從族學到住處不過兩條緣廊的距離,秦鳳途中始終沈默,走到西廊前頭,才猛然開口:“阿九,你若是我,怕不怕?”

猗蘇駐足,不解地望向她。

“嫁給一個素未平生的人倒罷了,偏生對方是熟識,難道不會害怕有朝一日舊情耗盡,只能被困在後宅裏數著日子,連帶著令子息在這般環境下成長起來,白白受苦。”秦鳳喃喃道,視線落在遠處,好像想從午後的雲層裏定格住什麽東西般。

猗蘇強笑道:“未必會如此,阿姐莫要多想。”

“阿九自是不知道的……”秦鳳的眼神裏就帶了點嘲諷的笑來,熠熠生輝,宛如最冰冷的火焰,“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原來不正常的是此處,是我的至親,而非旁人。這種感覺差極--我此前接受的一切皆為虛無,我篤信的和睦盡是笑話。”

她霍地轉頭定定地看猗蘇:“阿父有時略嚴苛,但對兒女向來開明;阿母性子雖稍顯剛愎,但也是熱絡地想將日子過好。阿父阿母待我們都極好,阿九是這般作想罷?”

她的語聲隨即尖利起來:“可每次與阿父相談,他便會出言指責阿母的粗疏,仿佛談及的不是他的發妻、我的至親;與阿母閑聊,語及阿父,她何嘗不是嘲諷他虛偽作態、裝得清高,實則性情暴烈,目中無人?幼時我尚不覺得異常,明理後才猛然發覺,寧國公府的病態已入了骨髓。不與其他世族比較,我竟一直覺得天下族親盡皆如此互相指責著過活。”

“每每雙親在背後議論彼此,仿佛對方的錯處被自己捉住,便是自己莫大的優越,我就想:那我又是什麽?這便是情愛的終末?這便是婚姻?”秦鳳笑得很大聲,“阿九,你定然覺得我杞人憂天,可我怎麽不明白,耳濡目染最是可怕,我終會成為最可憎的模樣,憎恨良人憎惡己身,讓我的子女某一日幡然醒悟,發覺自己原來生活在枯槁無生氣的宅邸中。”

“所以阿九,其實我很羨慕你,至少你還會憧憬,不似我這般多疑偏執。”秦鳳長長地吐了口氣,一臉輕松,“終於一舒胸臆,也看開了,要嫁就嫁罷。”

猗蘇楞楞地看著秦鳳走遠,仍舊沒緩過來:剛才……秦鳳是將心結的緣起挑明了?這情報量略驚人啊。雖則無法完全理解她這種絕望而清醒的態度,但方才她話語中的悲切卻真實不過,也令猗蘇明白:向桐會被拋棄,應當是這心魔作祟。

“搞了半天,原來就是個矯情女,自憐自哀不可自拔,最終陷入臆想,以為自己也將令孩子重蹈覆轍,於是狠心拋棄女兒逃避責任?嘖,富貴鄉真是瘋子的溫床。”伏晏不知聽了多久的墻角,此時悠閑閑地從墻角轉出來,張口就是刻薄的言語。

猗蘇瞪他:“別說得那麽過分,秦鳳也是有苦衷的。”

“哦?有苦衷就可以犯罪?這借口當真好使,我也想弄來一試。”伏晏語聲轉冷,琥珀色雙眼波光譏誚,乍一瞧有些陰沈,“寧國公夫婦的確奇怪,丈夫在外養了一個當年自己的女學生,口口聲聲稱她作真愛,厭棄著發妻卻從未想過納妾,只因為國公府家風清正的名聲在外。國公夫人也有意思,認定了丈夫愛鉆牛角尖,將他當半個瘋子對待,卻似乎並不在意這名存實亡的婚姻要往何處去。”

他一揮拂塵,“可雙親再病態,自己未必便要走上老路。不過是人心本就自私、懦弱,期盼著別人同情,享受著自己的弱勢罷了。”

君上大人高高在上地做了結語,朝著猗蘇一招手:“回去了。”

“那麽快?”

“難道謝姑娘想在鏡子裏待上幾十年,趴在蕭府房梁上偷窺,看看我的揣測是否屬實?”伏晏不屑地扭頭,“知道這些就足夠,接下來要請伶牙俐齒的謝姑娘說動秦鳳了。”

“連寧國公都誇獎君上辯才絕佳,在下只會壞事,還是請君上出面。”

“轉生一事可是全權交予謝姑娘,我不過是看不下去,稍稍指點罷了。重頭戲,自然是負責人自己負責。”

“為何每次都要進行這般沒營養無意義的推脫!看不下去君上自己親力親為便是!免得小的吃力不討好。”

“原來謝姑娘也覺得這番對話毫無意義。嘖,這大約是你我唯一的共識。”伏晏話說個不停,腳步卻沒落下,帶著猗蘇東穿西繞,進了間無人的屋子,拉好紙門,對著房中的銅鏡結起手印,略回首,下巴擡得很高,“說起來,秦鳳方才說你對情愛還有憧憬,不是真的吧?”

猗蘇滯了滯:“這不是君上一時失誤造成的誤解嗎?”

伏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一時失察,令秦鳳看到奇怪的場景吧?”

她幹巴巴地道:“該不會……你是故意的?”

是了,那日伏晏先是貼耳傾聽房中動靜,不應該沒有察覺兩人朝後院而來。這廝算計好時間,就是為了讓秦鳳大受刺激,讓她有口吐真言的契機。可他又是如何猜測到國公府有這方面的秘密?

“就因為這個,我被打了啊……”猗蘇不自覺低語。

“就因為這個無聊的真相,本座還被那個胡須都開始禿了還喜歡捋胡子裝清高的男人侮辱了。”伏晏比她還激動,語速快得令人發指。

“明顯是我比較慘啊,這是工傷,要補償!”

伏晏似笑非笑地從睫毛底下瞧她:“藥都給了,臉也好了,談什麽補償。”

敢情那瓶藥都是計算內的消耗,和關心毫不搭界?原本稍稍改善的觀感頓時墮入冰點以下:惡劣的人渣性格一輩子都不可能改!

“啊,就是因為謝姑娘蠢成這樣,所以才會和黃毛丫頭似地憧、憬、情、愛。我說,該不會你從九魘回來還留在冥府,是因為什麽舊情人吧?雖然我不覺得你會有這種東西。”

伏晏嘲諷的神情涼薄,言語仿佛化作冰錐刺得猗蘇清醒而痛極。

可只有這點,容不得他,唯獨容不得他嘲笑。

猗蘇冷冷道:“我是在等人,這與君上並無幹系罷。”

“哦?什麽人?”伏晏挑起眉毛,身後的鏡面現出波紋。

她毫不猶豫地將伏晏往鏡子裏一推,緊跟著跨入鏡中,將回答輕聲說給自己聽:

“恩人。”

將她自毫無生氣的絕望中拯救出的恩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是喜歡大清早更新,所以以後都會是7:30更新,大家麽麽噠

【小劇場】

(半個月後)

猗蘇:我覺得我還是吃虧了。

阿丹:?

猗蘇:就算賠了工傷,某個惡劣男還職場騷擾我,所以還是我吃虧啊啊啊啊啊!

阿丹:你不用嚎那麽大聲,大家都知道了。而且已經半個月過去了,你的反射弧真的可以繞冥府三周了。

猗蘇:_(:з」∠)_

☆、君上二出手

猗蘇是被鏡子拋出來的,是以姿態頗為狼狽,趴在地上一時起不來。

伏晏在她前頭離開,因此猗蘇沒能觀賞到他的醜態,反而只能被冥君大人俯視著嘲弄:“原來謝姑娘有特殊的著陸技巧。”

猗蘇哼了一聲,扶著腰坐起身:“容小的先回家恢覆一下元氣,再去和秦鳳分說。”

“喲?這次不鬧辭職了?”伏晏一臉揶揄。

“在下好歹還有些擔當,這事一完就走人!”

伏晏嗤笑:“不等你那什麽恩人了?”

猗蘇瞬時斂了神情,冷淡道:“離開冥府同辭職是兩回事罷?”

伏晏只看她一眼,並未繼續話題,轉頭向不知何時出現的如意道:“收拾就交給你了。”

猗蘇也不再理他,自顧自離開蒿裏宮,回到三千橋,和阿丹交代幾句,就鉆入水洞中休息。

不想,猗蘇做了一夜的夢,醒來只覺得疲憊。

才要出門,便有上裏的差役來傳話,說是君上已經將秦鳳請到梁父宮說話,令猗蘇不必再費周折去尋她。這雖是為了避向桐耳目,畢竟也是方便了猗蘇,因而她也就欣然直往上裏而去。

伏晏用的是間會客偏廳,開門進去,秦鳳還沒到,反而是伏晏適意地歪在靠枕上,沖猗蘇一擡下巴:“想好說詞沒有?”

“沒有……”

“謝姑娘還真的說得出口。”伏晏嘖嘖數聲,卻不見惱怒。

猗蘇給自己倒了杯茶,擡眼瞧他:“見招拆招唄,和秦鳳辯駁,只要氣勢上壓倒她就成。”

“道理沒錯,但謝姑娘真的鎮得住場子?”伏晏微微一笑,這一垂眼一彎唇的風度,不得不說好看的緊:“還是說,謝姑娘願意拋開無謂的同情心,狠狠罵醒秦鳳了?”

猗蘇轉開頭:“若無必要,還是不要講話說的那般絕。”

伏晏報以嘲諷的嗤笑:“嘖,還是一點長進都無。隨你便。”語畢,瀟瀟灑灑地起身,轉進這廳後的裏間,顯然準備隱在後頭看笑話。

猗蘇揉揉眉心,猛灌一口茶令自己清醒,開始調整情緒,才閉目沒多久,便聽得叩門之聲:主角駕到。

秦鳳進來,見面便是一禮。她的面貌同尚清晰的鏡中記憶兩相重疊,令猗蘇有些怔忡,滯了片刻才回了禮。

坐定後,猗蘇免了寒暄,直接開門見山:“此番,仍舊是想拜托閣下勸說向小娘子轉生。”

秦鳳皺皺眉,委婉道:“妾理應言明,此乃力所不能及之事。”

猗蘇垂眼:“閣下對婚姻恐懼的原因,不惜拋棄女兒的原因,我們都查明白了。”

從眼睫底下,她瞧見秦鳳強作鎮定,身體卻前傾:“查明白是……”

猗蘇面不改色地回答:“自然是前因後果。與其藉由在下之口告知向小娘子,還是閣下親自解釋為好吧?”

秦鳳臉有些紅了,氣勢增強,張口便質問:“既然查明白,那也該知道妾有多難以啟齒!”

猗蘇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會兒,緩緩勸說道:“若不說明白,向桐對轉生的恐懼便無法消除。能勸動她的,只有閣下一人。若成功,何嘗不是閣下的解脫?”

“妾……絕無可能勸動她,告訴她真相,只會令她更生怨恨,與我忤逆,永不轉生。”秦鳳下垂的眼睫微微顫動,出口的語聲決絕。

“不試一試怎能肯定呢?”猗蘇的耐心已然見底,不由催促她。

秦鳳猛然擡頭,慘笑著說:“因為妾知道雙親的真相後,便是這般絕望。光是想想阿桐也要受這苦,妾……”

她這模樣與西廊邊不顧一切傾吐恐懼的神情肖似,情感濃烈而真摯,幾近要打動猗蘇。可回想起伏晏刻薄的評語和向桐痛苦的笑聲,猗蘇便明白,伏晏語中的道理並無紕漏,不由狠下心來,淡淡道:

“難道向桐因閣下受的苦還不夠多?”

秦鳳一僵,呆呆看著猗蘇,張口就要辯白。

見狀,猗蘇心頭湧上一股滑稽的憐憫來,可這情緒裏頭卻並無多少優越,反而更多的是悲哀:“閣下又是憑什麽斷定,向桐便會如閣下一般,缺乏面對真相的勇氣?”她甚至還擠出一絲笑來,“她比您想象得要堅強得多。她固然膽怯轉生,但勇於背負惡鬼之名,也不是尋常小娘子做得出來的。向桐雖是令愛,但終究不是閣下,所走的路也不同。”

猗蘇決定下一劑猛藥。

她強迫自己以惡意的輕浮語調繼續說:“難不成,閣下才是害怕的那個?啊也是,害怕轉生後自己獨自重蹈覆轍,並永遠失去了與骨肉相親的機會--畢竟啊,在這裏,閣下可是向桐獨一無二的秦姨呢。”

秦鳳被激得情緒失控,起身尖聲說:“你胡說!胡說!我是因為阿桐才留在這裏的!我何曾害怕過轉生了!”她騰騰騰走到猗蘇面前,鳳目似要噴出火來:“沒有資格下定論的是你才對,你又懂什麽!知道了些舊事就以為參透真相了?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明白!”

那一刻,猗蘇真有些害怕她又會扇下個耳光。

與秦鳳的戰鬥,關鍵就在於氣勢,可顯然猗蘇走錯了一步,正步步崩盤。

面對毫不講理的罵戰,猗蘇手足無措,默了片刻也沒想出應對之策,咬著嘴唇面色漸漸有些發紅。

秦鳳喘氣聲漸止,面容緊繃,冷然地哼了一聲,仿佛宣告著勝負已分。

就在此時,拉門聲起,緊接著伏晏笑吟吟的聲音響起來:“真想拿面鏡子給閣下看一看,什麽叫惱羞成怒。”

秦鳳鎮定自若地回道:“君上莫要無中生有,妾是氣無端被侮。”

伏晏似笑非笑地望過去,篤定道:“是不是無中生有,當面和向小娘子對峙,就一清二楚了。”

秦鳳的聲音略有些發顫:“君上何意?”

“直接和向小娘子將前因後果講清楚,看看她是否會如閣下所言恨極,便會知道方才謝姑娘所言是真是假。”伏晏難得和氣,沖猗蘇一擡手,“走,去下裏。”

猗蘇乖順地“喏”了聲,邊起身邊咋舌:人至賤則無敵,完全不顧向桐死活的這一手,是狠狠戳到了秦鳳的死穴。伏晏這無賴作風,還真是派上了用處。

“君上口口聲聲是為了令阿桐解脫,這般行徑,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秦鳳攔在門口,面露兇相,“君上到底是和阿桐過不去,還是和妾過不去?”

伏晏面無表情道:“和你們過不過得去,看本座心情。”他撩了撩白玉柄拂塵的下擺,漫不經心地道:“即便向桐無法承受現實,那也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失敗,本座自可再尋可教之才,根本無損大局。倒是閣下這般作態,到底還是露了怯。若向桐接受真相,勇敢地轉生,被拋棄的是閣下;若向桐絕望失控,被唾棄的還是閣下。”

他擡起頭,露出一個冷冰冰的微笑:“這局面,最進退維谷的是閣下哦。”他聲調猛地放沈,陰狠地一字字念:“矯情,自私,懦弱,自怨自艾,對影自憐,無聊,缺乏行動力的垃圾,給你機會自己辯白,是本座手下留情,你最好看清楚形勢。”

語畢,這廝就大步揚長而去。

猗蘇向面色如紙的秦鳳一躬身,也迅速撤退。

找到伏晏根本沒費勁,這廝果然躲在書房裏,笑得一臉小人得志。

才繞過那地獄變屏風,伏晏兜頭就來了一句:“最後還是要我收拾爛攤子,我可要收酬金的。”

猗蘇白了他一眼:“沒錢。”

“沒錢好說,以後再提辭職,先帶了欠款上門。”伏晏裝模作樣地捧起一本公文,翻得嘩嘩響。

“我說,君上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才想這名目挽留我吧?”

伏晏動作一頓,直接將公文沖猗蘇臉上扔過來:“拾荒的你還真好意思說!”

“都說了不要隨意給人起綽號!”猗蘇接住,反扔回去。

“本座樂意。”伏晏袖子一揮就擋開了,“剛才要不是本座救場,你就完了。想罵卻沒罵個透徹的覺悟,你個半吊子就當一輩子拾荒的算了,哪天揀到你家恩人就可以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生一堆和你一樣沒腦子的小鬼,說不定還能制霸拾荒業,遺臭萬年。”

真想撕了這惡劣男的嘴!不,幹脆來個手撕上峰好了!

“口中不積德,當心現世報!”

伏晏又擺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氣:“本座等著謝姑娘的現世報。”

猗蘇一時找不到可以扔的東西,憤憤一跺腳,轉身就往外走,一開門撞上個差役,對方小心翼翼地躬身,向著裏頭道:

“報告君上,秦鳳方才離開了,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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