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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冥府最佳事務員的養成

作者:兮樹

文案:

和新任冥君首次見面,謝猗蘇就潑了對方一臉水

禮尚往來,第二次見面冥君扔回給她一個爛攤子:

“今日起,你全權負責規勸忘川住民轉生。”

動遷工作不僅壓力大,還毫無保障:

“本座暫時不準備發你俸祿。”

謝猗蘇卻覺得其實這些都不算事

要命的是,冥君長了張和她曾經的暗戀對象一模一樣的臉

一句話:傲嬌暴躁女與傲嬌毒舌男的攻防戰

本文又名:

《忘川動遷辦主任和她家上司不得不說的故事》

《冥君的養成計劃》

①1v1,HE, 全文存稿已完成

②男主是毒舌冥君,前面有多煩後面就有多蘇!

本文原名《艷靈》

內容標簽:靈異神怪 歡喜冤家 洪荒

搜索關鍵字:主角:謝猗蘇,伏晏 ┃ 配角:夜游,白無常,黑無常,阿丹,如意 ┃ 其它:冥間,甜寵,嘴炮,單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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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一百次

又到了冥府為數不多的好天氣,大小鬼擠滿忘川兩岸,拎著畫符的紅燈籠踏青逛集市,遠遠瞧去便是一串紅影綴了飄虛的灰。

忘川住民卻不上岸,只在居住的大小水洞和橋邊懸起條條紅繩,雖也喜慶,卻未免失之簡樸,遠遠不及岸上的熱鬧。謝猗蘇滿心艷羨,卻只能幹瞪眼,泡在九泉水中看天:浩蕩青冥如墨,一輪紅日勝血。

猗蘇照舊一身黑衣,發間的穗子卻由杏黃換了正紅。她立在三千橋邊,又作如此打扮,來往鬼怪難免多看她幾眼,卻因她是忘川中人,大都瞥一眼後便匆匆離開--忘川中的皆是“惡鬼”,煞氣驚人。

有個初來的小鬼竟不害怕,反而上前同謝猗蘇搭話,怯怯地問她為何不上岸。

猗蘇笑了笑:“體質原因,”頓了頓覆問他,“幫我折枝花可好?”

眼下正是滿樹彼岸花盛開時節,半江忘川水都映著那燦爛的赤紅,不覆往日陰慘慘的模樣。而猗蘇這一笑,笑得燦爛而驕矜,竟頗有點人比花嬌的意態。

小鬼呆了呆,弱弱點頭,回轉身才折了一枝向她遞去,旁邊就飄來陰惻惻的一句:“她是從忘川九魘出來的,你這小鬼倒不怕她的煞氣?”

花枝在半空一顫,落入水中,頓時湮滅不見。

猗蘇惋惜地嘆了口氣,擡眼瞪說話的人:“白無常!少說點會死啊!”

白衣的陰差回頭瞧了眼逃得飛快的小鬼,一字抖三抖得捏著嗓子答:“忘川九魘集三界戾氣,你帶出的煞氣足夠叫陽魂煙滅。這是事實。”然後,他雙手掩面,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這郁結又無話可說的表情實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他這麽一笑,面具上的長舌便極其有節奏地一顫一顫,猗蘇不忍直視,抿了嘴忍笑,默默扭頭。

等他笑夠了,猗蘇板著臉道:“還不快把東西給我。”

白無常百轉千回地“哦”了聲,鄭重地將一只半透明的小瓶子塞在她掌心。

謝猗蘇依靠忘川中的戾氣維生,卻也易被這陰寒氣息反噬,每一年祓禊將至,她必須將這一年積累在體內的戾氣逼入這瓶中,方能在忘川中生活下去。

戾氣縷縷殷紅,沈入瓶底。猗蘇將瓶子扔還給白無常,脆聲笑說:“這是小的今年的戾氣,大人收好。”說話間,她便對上了白無常面具後的一雙眼。

猗蘇並不知道這青白面具後是怎樣一張臉,整個冥府也無一人知曉。可單看他的眼,應當不會醜陋到哪裏去:很清明的眸色,好像浸在水裏的棕褐琥珀,眼尾上挑,天然就適合含笑。

“謝猗蘇。”白無常喚了聲,猗蘇頓時回過神。他總連名帶姓地叫她,帶了些低啞的調侃。這時猗蘇應聲去瞧白無常,他就勢將一朵彼岸花插在她鬢邊,顏色倒與頭上的穗子相配。

黑衣紅花,這是身對冥府惡鬼而言略顯艷麗的妝扮,猗蘇在水裏照了照,卻覺得很合適。她又不由想,縱觀這冥府,也就只有眼前這白衣人能夠也願意這般靠近她。

念及此節,她就有了心肝顫動的錯覺。可猗蘇明白,自己不過是從忘川九魘中脫身的一抹破碎的魂魄,更接近怨靈,除了身形空無一物。連名字也是白無常猜測所得。這種陌生的悸動,她並沒有產生的資格。

於是謝猗蘇便低了頭沒說話。

半晌,白無常才開口:“明天,你又什麽都不記得了。”

猗蘇難得乖順地點點頭。

正因為魂魄不完整,猗蘇無法轉生,甚至無法長久地保留記憶,每年過了新年的祓禊,一切便從頭開始。可她並不覺得遺憾或害怕,畢竟能存在於一次一年的生命裏,已經比消失好上許多。

“沒關系,我有這個幫我。”猗蘇取出一卷玉簡揚了揚,眼角彎彎,盡量做出炫耀的姿態。在這上頭,記錄了幾十個“謝猗蘇”的記憶。

白無常瞇眼微笑:“只要你還記得要看這東西。”

“……”從她離開九魘的第二年,就一直是眼前這位告訴她有這麽一卷玉簡。猗蘇扯了個諂媚的笑,半是撒嬌半是揶揄地道:“不是有大人您嘛。”

“哦?你不怕我篡改上頭的內容?”他湊得很近,聲音低而婉轉,琥珀顏色的眼睛裏是要溢出來的戲謔。

又有不可琢磨的心緒湧上來,猗蘇扶著鬢邊的花朵向他橫了一眼,幹脆惡心到底:“我相信你呀。”

白無常一時沒說話,這沈默意味深長。

猗蘇本能地扯開話題:“今夜的煙火你和哪家姑娘去看?隔壁阿丹寂寞得很,你沒人約就陪她走一遭如何?”

對方眼角明顯抽了抽,下巴一擡:“就那個嚎了兩百多年男人薄情的女鬼?我寧願蹲你這也不和她一道!”

猗蘇臉上的笑便淡了三分,靜靜地望向遠處,整張臉在波光照映下竟有抹瑩瑩的冷淡。方才白無常話中的潛臺詞再清楚不過:和她相處自然亦非樂事。猗蘇不是溫吞圓滑的性子,立即將不樂意擺在臺面上,硬邦邦地道:“我也就一說。倒是小的這兒容不下大人您這高貴之軀。”

白無常哈哈大笑,伸手來揉她發頂:“你還真生氣了?”

猗蘇哼了幾聲,口中表示不滿,翻了幾個白眼,卻沒躲開他的手掌:“我就是生氣了,怎麽著?我再怎麽不濟也是有尊嚴的,大人您要把我當笑話看還是到別處去為好……”原本猗蘇也只是和他擡杠,話說出口竟有了十足的委屈。

白無常擱在她頭頂的手便僵住了。

猗蘇立時懊悔起來,咬唇別開臉,眼睫急顫幾下:“抱歉……是我反應過頭了。”

白無常口無遮攔也不是一日兩日,猗蘇自知較真也無用。畢竟白無常待她已經足夠好,沒有額外看重她的義務。雖然明白這點,猗蘇每每被提醒,就有股莫名其妙的酸意霸占眼眶。可她著實哭不出來。

“是我說話過火了,”白無常沈潛下來說話,便有種同平素的散漫狂傲迥異的安定,“作為補償,就讓小爺陪你看煙火吧。”隨後他又笑得長舌直顫:“把老黑也叫上吧,反正他約姑娘約得臉面盡失。說起來你還不知道吧,老黑前幾日居然想約鬼城的一枝花,那個什麽如意姑娘,結果啊哈哈哈……”

聽他講同僚糗事,猗蘇不由掛起笑來,唇角弧度裏頭,較方才又多了些不可言說的柔軟意味。連猗蘇都沒有意識到這笑裏的反常,直到她發覺,自己竟在遺憾今夜不能同白無常獨處……

咦?遺憾?遺憾!這是怎麽回事?!她一下子難以直面白無常,眼神閃爍幾下,目光在猶在胡侃的陰差臉上滑過,迅速定在粼粼的水面上。

幸而這時候冥界換班的鐘聲響起,白無常甩甩袖子就奔遠了:“我下班就來找你!”

猗蘇聞言不由笑了,搖搖頭轉身往忘川江心行去,身旁傳來又一聲千回百轉的嘆息:“不知世事薄涼,癡心暗付,看朱作碧,錯錯錯!”

“喲,阿丹。”猗蘇已經習慣了這位的出場臺詞,連頭懶得回。

然後,這位阿丹姑娘幽幽一句話讓她險些跌倒:“阿蘇,你喜歡白無常。”

“什、什麽?”猗蘇回身,震驚得忘了評價今日阿丹一身血紅衣裳帶來的沖擊。

阿丹生得極好,一臉苦相生生折去三分艷色,此刻她蛾眉微鎖眼角含淚,慢悠悠地道:“就這事,我絕不會看錯。不過是你尚未察覺罷了。”

“那麽,喜歡是什麽感覺?”猗蘇直接跳過她的結論轉而追尋定義。

阿丹一下又變了一副面孔,眉眼含春、唇角輕揚:“喜歡,自然是見到那人便歡喜,歡喜過後便愈發憂愁。見不到那人,想他歡喜,想他也憂愁得很……”

“阿丹,這叫病。”

阿丹狠狠瞪猗蘇一眼:“那你說說,白無常來看你,你可歡喜?”

“那當然。不論誰肯同我講話,我都是歡喜的。”

“那白無常和你講話時的歡喜是否與我同你講話的歡喜有所不同?”

猗蘇翻了個白眼,在心裏說:“自然不同,和他講話感覺自己才是正常的,和你講話我感覺白無常才是正常的。”這話自然不好說出來,她正躊躇著措辭,阿丹又開口了:

“也罷!也罷!你這妮子無法分辨也是意料之中,可嘆可嗟!”

這麽說著,她一扭腰鉆回水中。

猗蘇不自覺在心裏念了幾遍白無常,低頭一眼間猛然驚覺自己竟然在傻笑。

會這般作態,不大可能是因為阿丹,那麽就是……到訪的白無常惹的。

哪裏一定出錯了!她努力說服自己。

可在這個前提下,回想起每每與白無常相處獨一無二的萬般心緒,猗蘇不由愈加不自在。捂臉別扭了一會兒,她最終掏出玉簡,在第一塊下方記載了白無常其人的文字下端加了一行:

我可能喜歡他。

頓了頓,她咬著唇,還是沒忍心為明天的自己增添心事,沒寫上“白無常大約不喜歡我”雲雲。

想到阿丹為了情之一字鬧得死去活來、最終心如死灰的模樣,猗蘇抖了抖。喜歡是一回事,過活下去是另一回事。糾纏不清苦的最終還是自己,而她顯然還沒安逸到可以為了感情不管不顧的地步。

話雖這麽說,猗蘇不免情緒低落,扁著嘴徘徊再三,鉆進了忘川上游水流清淺的巖洞。

黑暗中空曠無邊的山洞中,一簇簇幽藍的光隱約閃動,近看這光便成了一團團小小的字,寫了一個個姓名。

此處並無名號,卻安放了冥界所有鬼魅、陰差的魂牌。千萬個光點淡淡匯集成一整片孤寂的星空,寒冷而安寧。此刻只屬於猗蘇一個人,令她安心:即便戾氣深重如阿丹,亦不會到這裏晃悠。在這裏,她就算哭得雙眼紅腫也無人看得見。當然前提是她得哭得出來。

猗蘇支頤,對著這片螢火發了片刻呆,最終猶豫著向洞深處淌水而去。

白無常應當帶她來過這裏,還將自己的魂牌指給她看。此節猗蘇當然不記得,是從玉簡上所得。按著記錄尋找方位,她很容易就尋得了白無常的魂牌。令她頗為失望的是,魂牌上仍舊沒有他真正的名字,只有乏味的三字職位。猗蘇不覺伸出手,卻只循著光暈的外圍描摹了一遍,每一筆每一劃都很用心。

如果能記得他……如果不用忘記自己現在很喜歡他……

再進一步,猗蘇卻連想都不敢想。正如現在,她根本不敢去觸碰他的魂牌,害怕他會因為這樣的觸碰意識到她的感情,因此而疏遠冷淡。她的感情,註定只是一場抓耳撓心的騷動。

猗蘇用力搖搖頭,將視線移開,緊挨著的一塊魂牌映入眼簾:只有最上端的一個“伏”字還可辨析,再往下便是混沌漆黑--魂牌的主人已然故去。

猗蘇胡思亂想著,若有一日煙消雲散,能同這塊魂牌一般緊貼他身側,也算幸事。

於是她擡頭,看星點的藍光如瀚海,無聲地嘆了口氣。

換班的鐘聲從洞外悠悠地飄進來,猗蘇咬牙扯起一個笑:再如何,今夜我也要玩得開心些。畢竟也算和心上人的……約會嘛。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今天三更,存稿足,日更中,可以放心跳哦

給怕站錯隊的妹紙們提醒,男主擡頭看文案和主角欄哦麽麽噠

喜歡的話求收求冒泡QAQ

補充一下,這系列的設定九重天三界都有現代成分,具體有興趣可以看看下面這個

☆、盡在不言中

謝猗蘇回到忘川岸邊的時候,累累如火焰的花樹底下已然立了個黑衣男子。他戴了個與白無常樣式相仿的面具,見猗蘇來了點點頭,面具上的長舌卻很穩當,並無一絲顫動:“白無常他過會兒就來。”

是的,這位就是黑無常。

與白無常的散漫神經質迥異,這位大爺走的是在沈默中羞澀的路線,正經的表象下是一顆撲通撲通的少男心,常常隔了面具就感覺得到他紅彤彤的臉色,靦腆得可愛。

猗蘇瞧著他就生出戲弄之心,歪著頭抿唇笑道:“我把阿丹也叫出來一起看煙火好不好?大人也好有個伴。”

黑無常身形明顯一僵,說話聲音低醇,語調卻窘迫:“不、不用了……阿丹姑娘不適合我……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面對突然從水裏冒出來幽怨盯著他的阿丹,黑無常已經陷入了語無倫次的狀況,情急之下只差長揖道歉了。

“謝猗蘇,你又欺負老黑,還真是--好樣的!”死樣怪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除了白無常又能是誰。

阿丹沖黑無常昂昂下巴:“我記著了,下次找你算賬。”隨後朝猗蘇意味深長地媚笑了一下,又消失在河水裏。

這一笑笑得猗蘇莫名其妙也毛骨悚然,只得幹笑了聲對黑無常說:“對不住哈,是我招惹了事端,明兒我就說阿丹去。”

“沒有的事,謝姑娘你別介意……”黑無常的聲音弱下去,似乎又害羞了。

白無常支頤坐在片法術喚出的雲彩上,慢悠悠飄到猗蘇正前方,嘲她:“明兒謝姑娘還記得自己是誰麽?”

猗蘇怔了怔,不由自主捏緊了拳頭,口中只如常反駁回去:“我等會就把這事記上玉簡,保準記得黑無常這茬!”

白無常的眼好像瞇了瞇,語聲有一瞬的冷淡:“你倒是很上心嘛。”隨即他又笑得長舌顫動,“哈哈哈哈我倒覺得老黑寧可你不記得這糗事。”

雖然完全不明白他的笑點,她還是配合地咧了下嘴,轉而盯著他明顯鼓起的袖子:“你都在裏面裝了什麽啊?”

於是這廝就鋪展開雲氣,將茶壺並小蓋碗一套、瓜子一碟、腌漬酸梅一盤、食盒一只、扇子一把、紅泥小火爐一只、碗筷一籠、花瓶一對擺放好,賤兮兮地顯擺:“怎麽樣?氣氛一下就出來了吧?”

震驚之下,猗蘇湊上前拽著他袖子扯了兩扯:“這料子有那麽結實?”

白無常沒說話,猗蘇猛地發現自己離他胸口只有一低頭的距離,頓覺不妥,連忙回身,心底好像又有些隱隱約約的苦澀升上來。為破解這剎那的尷尬,她轉了轉眼珠,打了個哈哈:“果真好結實……”

這次輪到黑無常配合地假笑,邊圓著場子邊打開食盒碎碎念:“杏花家的燒雞,保德樓的蒸團子,三裏仙的扣三鮮,哎呀,還有胭脂巷的桂花糕……”

神思還沒飄到猗蘇愛吃的佳肴上去,白無常就猛地捉住了她的手往他左手袖子裏拉。她驚得一跳,手指卻已然摸到了他的衣袖。他看著猗蘇的眼睛笑:“猜猜裏面還有一樣是什麽?”

這一笑有點要命,雖只見著了眼角的弧度,猗蘇的耳根卻明了不過地發燒起來。匆忙轉開視線,她定定看著左袖的末端輪廓,不大確定地說:“呃,包子?”

“謝猗蘇你就知道吃!”白無常加大了握在手掌的力度,緩緩偏移了方向一帶,猗蘇的左手似乎有一瞬碰到了他左掌心,之後腕間一涼,她呆呆地抽手看,一串紅玉珠子宛然在腕。

雖不通玉石,猗蘇卻也覺得這掛紅的珠串應是稀世之物。

“你、你送我這東西幹嘛……”她說話結巴起來,小心翼翼地從眼睫底下看向對方。心裏好似一瞬間開遍了彼岸花,轉眼卻又花落無蹤,空落落地難受。她硬邦邦地說笑:“你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白無常哈哈地低笑,半晌才平淡地說:“正巧弄了這東西到手,也沒旁人可送,”頓了頓,他柔和地撩她一眼,“你戴著還挺好看。”

猗蘇低下頭,本能地想要抑制住什麽情緒,卻發現其實她也無法表露什麽深刻的情感,只是淡薄地有些喜悅和酸澀同時掠過,終究沒留下痕跡。可她是喜歡他的啊……這麽想著,猗蘇便向白無常努力地擺出甜甜的笑臉:“謝謝。”

其實如果猗蘇能,她應當已然哭了。

白無常又沈默了片刻,眼瞼微垂不知在想什麽。

黑無常在旁輕輕咳了聲:“那個……我沏茶了啊……”

剛才的他全看見了?!好丟臉!猗蘇只差沒捂臉鉆進水裏。為了掩飾尷尬,她立即挪過去,清聲道:“我來好了。”

白無常眼角彎了彎,和黑無常交換了個眼神,就背著手晃到她身邊拉長聲調說:“你會沏茶嗎?”

“……我可以現學。”猗蘇不服氣地白了白無常一眼,最後還是抄著袖子看著黑無常賢惠地完成了洗茶、沖茶、刮沫等等動作,端得是行雲流水,舉手投足間頗有大家風範。

“看著老黑,我覺得謝猗蘇你真的不像個女人。”白無常不懷好意地哂她,被又一個白眼堵回去,於是他笑嘻嘻地改口:“好好好,謝、猗、蘇、姑、娘,可否賞光與在下共飲一杯?”說著,他兩指拈著蓋碗作勢要敬猗蘇。

猗蘇不免又以眼神表達不屑之意,卻終究端了茶和白無常碰了碰杯。

瓷杯發出清脆的叩擊聲,猗蘇眼一擡,便與白無常的對上了;他應當在笑,眼尾微彎,琥珀色的眸滿含熱度,溫暖得令她霎時失神。她匆忙地低下頭,喝茶,卻含了滿口滾燙的茶湯,差點沒噴出來。

“謝姑娘,你慢點、慢點!”黑無常手忙腳亂,又是倒涼開水又是找手巾。

白無常悠閑閑地擱下沒喝一口的蓋碗,動作卻快,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方浸了涼泉水的帕子貼在猗蘇頰邊,似笑非笑地揶揄:“喲,這是誰家的姑娘,喝口茶都被燙成這個樣子?”

猗蘇的舌頭麻得一時失了知覺,連說話也頗不靈便,反駁的語氣自然也弱上許多:“還不是……你害的!”

“哦?我怎麽了?”

難道還能說“大人您魅力無窮小的一時看得入了迷”嗎?

於是猗蘇只能憤憤地扶著腮幫子,不自覺地嘟著嘴,看白無常得意洋洋地擺開架勢要開吃,腹誹:現在她定然食不知味,還擺出這樣子逗她,趁人之危真小人也!

“那個……謝姑娘,這些菜過會兒涼了也還是能吃的……”黑無常可憐巴巴地補上一刀:能吃和好吃可是雲泥之別。

猗蘇負氣地扭頭:“吃吧吃吧,反正我這破身體也不需要吃飯。”話雖這麽說,她終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眼神在幾個好菜上流連不去,邊輕拍臉頰,只希望味覺能快點恢覆。

“噗哈哈哈哈哈。”白無常盯著猗蘇開始大笑不止。

“笑什麽!”

“謝猗蘇你剛才的樣子實在太可……好笑了!”白無常啪地擱下筷子,朝她招招手:“你傻啊,逗你呢,我們戴了這個面具怎麽吃飯?”

“啊?”乖乖在他身邊坐好,猗蘇呆楞楞地仍沒反應過來:這二位可從來沒在人前脫過面具,難道今日要因為一頓飯破例?

“張嘴。”

回過神時,她已經照做了,被白無常用筷子餵進一顆酸梅。

“嘶……好酸!”她下意識就把筷尖咬住了。

等、等下,這是白無常的筷子對吧?他剛才應該還沒用過對吧?謝猗蘇又一次傻眼了,瞪著白無常看了片刻,當機立斷,從他手裏搶過這雙竹筷藏到了身後。

片刻的冷場。

“咳,既然謝姑娘味覺恢覆了,那就開吃吧。”黑無常又一次善解人意地化解了尷尬。

猗蘇若無其事地問:“話說回來,二位大人是準備戴著面具吃?”

白無常聳聳肩:“其實本來就沒準備吃,都是買給你的。”他的聲音裏笑意愈發濃:“我就想看啊……謝猗蘇姑娘怎麽吃掉這一桌菜。”

因為他前一句話而異常顫動的心緒,在後一句冒出來飛快地沈下去,猗蘇嗤笑兩聲,一擡下巴:“那你就看著吧。”說著便夾起一只蒸團子,想了想還是再次問:“你們真的不吃?”

“謝猗蘇,你其實是想看我們的臉吧?”白無常以調笑的口吻回答,單手支頤,坐姿慵懶裏頭還有些說不明白的瀟灑。猗蘇看著他,心裏就又有些到不了火候的難過:再怎麽說笑,她終究是忘川的住民,而他們卻是陰差,中間橫亙了難以逾越的距離。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喜歡的人究竟長什麽模樣。

於是猗蘇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不愧是保德樓的招牌菜,涼了還是那麽好吃。”

“若不是托了關系只怕還買不到。”白無常亦談笑自若,絲毫不見異常,“你之前不是一直掛念著扣三鮮嘛,不吃完可對不起老黑排那麽久的隊哦。”

“沒有沒有,不麻煩的。”黑無常一如慣常地謙虛,一被誇面子就掛不住。

猗蘇挑了一筷子的火腿絲,橫白無常一眼:“我一個人吃不完,還可以叫阿丹來陪我。”

“哎?那可不成--”白無常死樣怪氣地拖長了尾音,“這就是給你準備的。不許分給別人。”

這家夥,怎麽和小孩子似的。猗蘇愉悅地瞇起眼,享受舌尖的滋味,抿了口茶水,嘆道:“這時候得有壺酒,才是傳說裏的風流快活啊。”

“兩個男人和個姑娘喝酒,被人看見了還不知道傳成什麽樣子哦……”白無常賤兮兮地用手掌在耳邊扇風,“而且謝猗蘇你酒量很差。”

“你怎麽……”

“哦?我怎麽知道?你的事,還有本大爺不知道的?”他這話說得自然隨意,也並沒差錯,聽來偏偏有些不妥,可不妥在哪,卻又一時說不上來。

猗蘇覺得臉頰又有些熱了,便將註意力轉移到燒雞上去,口中嘟囔:“那麽大一只雞我吃得完才怪……”

這頓一個人的晚飯就在無意義的鬥嘴閑聊之中過去。

吃得心滿意足,謝猗蘇坐在河中心的巖石上,雙腳在水中一踢一踢,動作頗孩子氣,面容卻恬淡。她看著遠處街市熱鬧的燈火,心中有些羨慕卻也知足。

白無常團在雲朵上飄過來,和她一起看了片刻江映紅樹的晚景,猛然開口,語調悠然,宛如家常閑聊:“想不想上岸去逛逛?”

猗蘇的心瞬時隨他一句話雀躍起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真的可以嗎?”

“本大爺難道會騙你?”白無常說著,手便自袖中探出,一翻,同她的手掌交握,“那就走吧。”

猗蘇因為居然能上岸而興奮不已,待喜滋滋的勁頭過去,才猛然發現:怎麽就……和白無常牽著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無常:本大爺上一壘啦!

☆、奇妙的約會

猗蘇一直很想上岸去逛逛,卻鮮有機會:填補她魂魄的殘缺處的,都是忘川的戾氣,使得她身上煞氣濃重,不能離開忘川,免得沖撞了轉生的陽魂。此刻被白無常牽著踏上了河岸,足下泥土的實感、累累花枝近在咫尺的濃香,都令她一時目眩神迷,忘了言語。

白無常驀地松開手,猗蘇回過神,楞了楞。

隨即,兜頭一件帶帽大氅披下來,白無常低下頭給她系好衣帶,隔著兜帽拍拍她的頭,又開始啰嗦:“面生的姑娘家太打眼了。嘛,當然只有你乖乖站著不動的時候才像個姑娘。保險起見,還是……”

猗蘇攏著帽緣看他,發覺他也穿上了黑色大氅,系帶卻松散,端正嚴肅的衣裳生生給他穿出了倜儻散漫來。她不知為何就有點喜悅,忍不住要笑。

“說起來……黑大人不來嗎?”

“啊,他啊,”白無常無謂地聳聳肩,語調較平日略顯淡薄,“就不要管他了。”猗蘇尚未作答,他就自顧自又牽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語聲飄過來:“你看看你,連和男人出去的基本禮節都不知道,在人家面前提其他男人,嘖嘖嘖,要換了別人早撂臉色跑了。”

猗蘇懵懂地應了一聲,在“為什麽又牽手了”以及“和男人出去是什麽意思”的雙重疑惑之下糾結不已。她試著抽手,卻被握得愈發緊,白無常還回頭一擡下巴,面具上的長舌不耐煩地一抖一抖:“怎麽?”

“還不是你走太快了……”猗蘇垂眼,小聲反駁,說了個謊。

他的步子略緩:“再不快點看煙火的好位子就要被占了。”

猗蘇鼓起腮幫子:“煙火在河上看也一樣,我要逛夜市!”

“切,你就這點出息。”白無常不屑地咂嘴,卻徹底放慢步調,同她並肩而行:“釣金魚,猜燈謎,都是小鬼頭才喜歡的玩意兒,那些小吃諒你也沒胃口吃了。真不知你在瞎起勁什麽。”

“我少見多怪還不成嗎?”猗蘇瞪他,而後看向漸近的街市,指著第一家店的錦幡,“我要吃糖葫蘆!”

“真受不了你。”話雖這麽說,白無常還是到了攤位前,豎起兩根手指,“老板,來兩根。”

“好嘞,誒,這不是白大人嗎?”攤主掃了猗蘇一眼,立即將白無常的冥幣銅板推回去,笑出一臉褶子,“難得見您帶著姑娘出來玩,就當是小的一份心意了。”

白無常笑瞇瞇地推辭:“心意到了就好,錢還是要付。也祝老吳你生意興旺。”語調和氣圓滑,同猗蘇熟知的模樣天差地別。世故的,狂放的,究竟哪個才是白無常的真面目?思索片刻,她決定不去追究:管他呢,反正輪不到她去掛心。呀,這山楂好酸,帶得她居然眼眶也有點酸楚。

深藍夜色裏店幡招展,兩排紅燈籠直延伸進人潮的深處;街兩邊串聯起水晶珠子,懸在檐角之間,燈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灑下細碎的七色光點,點亮了來往大小鬼和妖怪的面龐。

眼前景致很美,聲音喧鬧,猗蘇咬著冰糖葫蘆,白無常也一時無話,兩人默默在人流中走著,這片刻的靜默絲毫不顯得難堪。

猗蘇很少能真切感受到己身情緒的波動,可此刻她內心真真切切被歡喜填滿。和喜歡的人牽手走在十裏燈火的夜市裏,她真怕一出聲就會發現這不過是個夢。於是這如夢似幻的喜悅裏便順理成章地補上一味苦澀。

“好吃嗎?”白無常打破了沈默。

猗蘇點點頭,眼角彎了彎。

“怎麽突然轉性了?那麽安靜?”白無常側過頭來看她,眼睛裏映了長街的燈火,像含了星子,“那邊是撈金魚的,去不去?”

猗蘇笑著搖頭:“算了,人太多,萬一被發現就麻煩了。”

她又說了謊:其實她很想撈金魚玩。僅僅是今年,猗蘇就很多次聽到,節慶集市歸來的小鬼們活靈活現地描述一尾尾的紅在水中游弋的情態,興致勃勃地吹噓自己一撈一個準。那時她想,她也想逛街市,她也想和朋友比賽撈金魚,她也想……正常普通地生活玩樂。

可這是不可能的。

這點猗蘇很明白,於是她的眼便顯得愈加黑。她迎向白無常不知是同情還是憐憫的目光,咧嘴笑說:“別這麽看著我,搞得我怪可憐的。我不撈金魚,我要燈籠。”

“噗,謝猗蘇你還真是……”白無常撩她一眼:“那裏客人也多,你在這裏等著。”

於是猗蘇便立在店鋪間的窄巷裏,乖乖等白無常買完燈籠回來。

突然聽見金屬物件落地的聲響,猗蘇低頭一看,一串銅質鈴鐺滾到腳邊。

“一、二……呀,怎麽少了一個?”說話的是個年幼的魚精,立在原地看著鱗片未褪的掌心,喃喃自語,一臉要哭出來的沮喪。

猶豫了一下,猗蘇將鈴鐺撿起來,遞給對方。

“啊謝謝!謝……呀啊!”小魚精擡頭,表情就僵住了,發出一聲尖叫:“惡鬼啊!”連同剛才捏在掌心的共三串鈴鐺齊齊落地,發出清脆而雜亂的聲響。

因為煞氣較重,忘川住民也被喚作“惡鬼”,年幼的妖精、陰差和仙人都可以一眼辨識。隨小魚精這一聲叫喚,來往的鬼怪都自動退避三舍,朝猗蘇指指點點。

“怎麽會有惡鬼在這裏?”

“是逃出來的吧!怪嚇人的,快走快走!”

“姆媽,惡鬼真的會吃掉我嗎?”

“噓!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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