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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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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裕來到玉鸞宮,行一禮, 皇後親自扶起他, 拉著他走至玉案前,拿起一疊畫像, 遞到他面前道:“這是母後特意從各官宦人家處收集的妙齡少女畫像,這十張是母後挑選出的容貌、家世都與昭王殿下相配的人, 裕兒看看喜歡哪張。”

荀裕瞥一眼畫像, 心知她所挑選的十張,不過是與她徐家關系要好的官宦之女, 她的外甥女便在其中。荀裕並不接畫像,擡起頭, 直視皇後道:“這件事是皇後娘娘的意思,還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皇後微楞, 隨即撲哧一笑道:“這孩子, 怎麽又忘了?還稱父皇和母後為皇——”

荀裕打斷道:“皇後娘娘冰雪聰明,不會看不出來我跟沈鈞的關系。若皇後娘娘執意要我娶妻,我也不介意大宴天下賓客, 娶沈鈞為妻。”裝了這麽久, 他現在已經不想、也不屑, 並且沒有必要裝下去了。

“放肆,你怎可——”皇後深吸一口氣, 胸口微微起伏,卻努力克制住了,擺出一副慈祥的模樣, 循循善誘道:“昭王殿下乃國之儲君,日後必然擔負皇室血脈延續之責,若當真娶一個男子為妻,說出去豈不讓天下人看笑話?你的父皇也無論如何不會答應。”

“皇後娘娘管好自己的事就好。”荀裕看她一眼,似不想再與她浪費口舌,“天色不早了,不打擾皇後娘娘休息,荀裕告退。”

“站住!”皇後猛地站起來,臉上的笑塌陷下來,如同撕下了偽善的面具,“荀裕,你這是跟誰說話,竟敢這般無禮?莫說你如今只是小小的昭王,便是當了皇帝,本宮也還是你的長輩。”

荀裕冷笑道:“皇後娘娘難道以為今日站在你面前的,還是從前那個人人可欺,聽之任之的荀裕?皇後若還想在這個位置上待著,便不要把手伸長了,不該你管的事,最好睜只眼閉只眼。否則的話,我不介意跟皇後翻翻曾經的舊賬,我的生母容妃被打入冷宮,皇後可沒少出力的。”荀裕說罷,徑自走至門口,又頓住,回頭提醒道,“皇後若不明當中緣由,大可去問問皇後的兄長徐之善。”

皇後驚怒交加,心中卻又好奇,忙派心腹出宮詢問,待探得消息,雙腿一軟,直直坐回了椅子上。這瘸子,果然小看了去。沒想到,他竟暗中把兵符都握到了自己手裏。這樣下去,皇帝只怕都自身難保了。

重華宮。

荀裕前腳剛進門,一名小廝急匆匆跑過來道:“昭王殿下總算回來了,沈公子被皇上的人帶走了。”

荀裕臉色一沈,冷冽的眼眸射出利箭一般的光,低沈道:“帶去了哪?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帶去了司禮監。”

竟然是司禮監!

荀裕倏地站起來,袖子打翻了茶具,茶具滾落地上,變得粉碎,綻開滿地的白花。“你要自掘墳墓,我也只好提前幾日清算了。你欠我的,我必一一討還。”

司禮監一如從前陰冷。

荀裕走到門口,卻被兩名太監攔住,“昭王殿下請留步。”

“讓開。”荀裕沈著臉道。

兩名太監對視一眼,隨即微垂著頭,一臉恭敬道:“昭王殿下此行可是奉了皇上之命?”

“自是奉了皇命。”荀裕想都不想道,“沈鈞在哪?”

太監忙讓開道,退至兩旁,“昭王殿下既是奉了皇命,小的也不敢阻攔,請昭王殿下隨小的來。”

荀裕看一眼這些老謀深算的嘴臉,心知自己如今得了勢,他們不敢忤逆自己的心意,又怕得罪了皇帝,故而這麽一問。至於是真是假,便與他們無關了。若當真奉了皇命,他們放自己進去,便是聽命行事,不會有什麽麻煩;倘若自己並沒有奉皇命,便是鬧到了皇帝那裏,那人怪罪下來,也只是他荀裕假傳聖諭的罪,用不著他們擔幹系。多問這麽一句,便能兩邊不得罪,好壞都置身事外。

“沈公子就在裏面,昭王殿下請。”

荀裕走進去一看,卻見沈鈞倚立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把燙得火紅的烙印,正慢悠悠的在火上煎烤著,時不時轉動手腕,換一換位置。腳下卻跪著一位綠衣太監,太監瑟瑟發抖地朝他磕頭,響頭一個接一個,額頭都磕破了,灰塵沾在了流血處,變得汙黑一團。

“當初你就是拿這個烙印燙他的?”沈鈞瞇著眼道,眸子深不見底,“從前你是怎樣燙他的,現在就怎麽樣燙自己,回頭我若發現位置有一點兒不對,大小有一點兒不對,力度有一點兒不對,形狀有一點兒不對,便不是要你再燙個印的事了。給你一炷香時間,一炷香後,我親自過來檢查。”

話音雖然平常,綠衣太監卻如同聽到惡魔發話,臉嚇得青白,一刻也不敢停留,雙腿跪地爬過來,顫抖著接過沈鈞手中火紅的烙印,下面不經意流出微黃的液體,褲子也濕透了,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水漬。

沈鈞凝眸望向門口,早發現了荀裕,身如游蛇朝他去,拉住他的手,走進另一間無人之室。太監全堆在門口,似是恐懼他的身手,再加上昭王殿下也在裏面,更無一人敢進去打擾。

荀裕抿著嘴不說話,看著這陰暗潮濕的司禮監,怒火燒紅了眼圈。

沈鈞湊近他耳邊,沈聲道:“當初審問拂塵的十二個人,我一個個揪出來了,抽鞭子的紮手指的主審的,剛才都照顧過,就剩最後一個烙印的。欺負過拂塵的人,我一個也不會讓他們好過!”話音剛落,忽聽傳來驚恐的大叫,地也跟著在顫動,伴隨鐵物砸地的聲音,綠衣太監啞著嗓子痛苦地嘶吟。

沈鈞突然抱住他,雙手箍得緊緊,眼裏帶著霧氣道:“荀裕,要是我能早點認識你,那該多好。”

荀裕擡起頭,定定地凝望他,搖頭道:“不,早認識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我把我的運氣分給你一半,你就不會這麽辛苦了。”沈鈞輕輕抵住他的額頭,嘆息似的嘀咕。

“有你相伴,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荀裕直勾勾看著他,兩眼坦誠。

沈鈞呆了呆,一時心酸又甜蜜。卻聽見心上人主動說起這樣的稀罕話,雖稱不上情話,也如吃了蜜的孩子,一臉滿足。

荀裕看一眼四周,似是勾起了不適的回憶,皺眉道:“走吧,我討厭這個地方。”

沈鈞回神,拉著他的手,十指緊扣,“好,我們回家。”

荀裕剛走兩步,又頓住,若有所思,看一眼畏畏縮縮的太監,一眼瞥到沈鈞被火燙得紅腫的手,眼神一閃,打橫抱起他,“你的手受傷了,我抱你出去。”

沈鈞微一錯愕,隨即雙手配合地環住他的脖子,料定拂塵是故意做給皇帝的人看,又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裏,恰似嬌羞的小娘子。

出了司禮監,荀裕這才松開手,欲放他下去。沈鈞卻手腳並用掛在他身上,如同一只樹熊,對著他的嘴,用力親一口,才跳下來,舔了舔唇道:“真希望我的手能受點重傷,最好永遠都好不了的那種,這樣人家就能日日夜夜和拂塵黏在一起了。”

“不許口無遮攔。”荀裕瞪他一眼道。

沈鈞意猶未盡點頭,想起了什麽,忽而又笑道:“這次拂塵堂而皇之從司禮監抱走我,只怕會引得皇帝大怒,拂塵準備好和他正面沖突了麽?”

荀裕正色道:“朱泰深謀遠慮,早讓馮副將帶五萬人馬,提前趕回了京城,這時只怕都到了重華宮。朱泰自己所帶的二十萬兵馬,也都侯在了京城郊區。皇帝此刻便是再調回冀州軍馬,也遠水解不了近火,破不了京城這圍了。”

“若非他自大輕敵,拂塵也不可能這麽快給他一個措手不及。”

“倒多虧了你弄來的那兩塊兵符,若非如此,我也沒辦法現在行動。”

沈鈞笑了笑,又問道:“今天的宴席上,皇帝把拂塵叫去做什麽?他可有為難拂塵?”

荀裕聞言冷哼道:“他賜了我兩只金足,叫我以後別撐拐杖。還說你的行為不檢點,叫我好好管教你,不要落人口舌。”

沈鈞苦著臉道:“冤枉啊,人家明明一顆心都掛在拂塵身上,哪裏行為不檢點了?”

“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去說好了。”荀裕道,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叫這些亂嚼口舌之人通通閉嘴。

行至重華宮,遠遠望見兩道人影打鬧著。隔得老遠,荀裕就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嗆鼻氣味,擡起來,果見是胡有毅和藏身過來。

“荀兄弟,可算又看見你了。”胡有毅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

藏身翻白眼道:“也不怕羞,現在還荀兄弟荀兄弟的叫,誰是你兄弟?這會子荀公子可是正兒八經的昭王,你再口無遮攔亂叫,被人聽到了,看你有幾個腦袋掉。”

胡有毅倒不惱,摸摸後腦勺笑道:“說的也是,今時不同往日,禍從口出,我也得管好我這張嘴了。”說著撲通跪下,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昭王殿下。”

荀裕笑著叫他起來,看一眼守衛在重華宮門口的面生侍衛,心知馮副將已帶五萬人馬趕到,又道:“朱先生到哪兒了?”

藏身道:“朱先生也到了城外,先生叫我轉告昭王殿下說,昭王殿下托他辦的事,都辦妥了,請昭王殿下按照計劃行事。”

荀裕點點頭。沈鈞突然看著門外,用胳膊碰了碰荀裕,“有人來了。”

仿佛知道來人是誰,荀裕看向門口,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你們都暫且回避,他來了。”

沈鈞卻意味深長道:“他是來教訓我的,我留著,你們都下去。”

——砰。

梁王荀治踹門進來,卻見荀裕和沈鈞對坐在椅子上,手裏呷著茶杯,貌似悠閑地抿著茶。

胸口瞬間燃起無名火,一上一下起伏,荀治蹭地走來,抓起茶盅用力擲去,荀裕坐著未動,任由空中飛速旋轉的茶盅逼近,眼看它馬上就近身,一粒黃豆從荀裕的側方位射來,叮的一聲,黃豆與茶盅碰撞,茶盅瞬間裂成均勻的碎片,全部往荀治的方向飛去,卻又緊挨他的雙腳落下,尖銳如武器的碎片,圍著他的腳,形成一段規整的半弧。

荀治心中大駭,一瞬間手心冰涼,臉上溢出豆大的冷汗。緊繃著身子站著,他的尊嚴不允許他有絲毫的後退。驚嚇之後,憤怒只如出閘的猛獸,咬牙道:“荀裕,你以為你是朕唯一的兒子,便可為所欲為?朕告訴你,朕能給你什麽,一樣也能收回什麽,朕今日能讓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明日也能讓你賤如螻蟻,人頭落地!你以為你能翻得了天麽?”

荀裕置若罔聞,繼續端坐喝茶。

“荀裕,你敢對朕大不敬?”恥辱!天大的恥辱!荀治心中叫囂著,氣得脖子也粗了一圈,怒吼道,“來人,把沈鈞綁起來,打入天窂!”活到現在,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挑戰他的權威,今天,若不能依法處決沈鈞,他就不叫荀治。

荀裕終於放下茶盅,站起身上前一步,走至沈鈞與荀治之間,面若平常道:“父皇何必動怒?我的一切若是父皇給的,自然也任憑父皇收回去,只可惜這一切,都是我憑本事得來的,父皇便是想收回去,恐怕也由不得父皇。”說罷,荀裕一改溫和之色,眼神如同尖刀一般掃向荀治,一字一頓,“誰若敢動沈鈞一根寒毛,我剝誰的皮。父皇若不信,盡管試試。”

荀裕雙手忍不住顫抖,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你說什麽?你這個逆子!逆子!來人,快來人!”

荀治看著沖進來的一隊人馬,面露得意之色,“通通給朕抓起來,逆子荀裕目無尊長,朕要好好管教一番,立刻抓起來!”

侍衛紋絲不動。

“快抓——”意識到了什麽,荀裕猛地住嘴,聲音戛然而止。

荀裕擺擺手:“都下去,這兒沒什麽事,別把堂堂天子嚇出病來了。”

侍衛訓練有素地退下。

荀治雙眼越睜越大,一臉不可置信。剎那間,恍如夢醒,身子像漏了氣一般,疲軟的後退,歪歪的撞上身後的墻壁。這一撞,登時回神,急急地看了看四周,發現跟著他的太監宮女沒有一個進來,仿佛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與惡人對峙,眼裏露出驚慌的神情,聲音發顫道:“荀裕,你--你想做什麽?”

荀裕慢悠悠道:“父皇既然送上門來了,你說兒臣若是現在送父皇去西方極樂,會當如何?”

荀治一手扶在墻上,睜大眼的道:“你,你想弒君?荀裕,我告訴你,沒門!沒門!朕便是死了,沒有朕的禦筆詔書,你也休想名正言順當皇帝!”

荀裕臉上浮出一絲獰笑,“名正言順?你以為我會稀罕這些?只要能當上皇帝,正也好,歪也好,順也好,逆也好,又有什麽關系?”說著緩步走到他身邊,“父皇對兒臣這麽好,兒臣怎會舍得現在就要父皇死去?戲還沒完呢,父皇可千萬保重龍體,好-好-活-著。”猛地轉回頭,“來人,送皇上回宮。”

荀治倉皇地走著,心在滴血。真沒想到,朕唯一的親兒子,竟是一只如此餵不熟的白眼狼!竟暗中藏著這樣狠毒的禍心!朕是他的父親,他的一切都是朕給的,他怎麽這樣做?沒良心的畜生!瘸腿的惡魔!

荀治艱難地擡起頭,天空被烏雲遮住,遠山罩在灰紗裏,宮殿雄偉壯觀卻死氣沈沈。

朕的皇位,朕的江山,為何偏偏只能傳給他?如果朕的大皇子沒有夭折,如果當初留下了賢妃肚子裏的孩子,也許今日朕就不用留那逆子在世了,亦不會如此刻這般心痛難忍!

荀裕望著他佝僂漸遠的背影,緩慢回過頭,臉上露出報覆的快感,“來人,去給朱夫人送一條信,就說——荀裕請她回京收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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