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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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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裕此時已離開竹屋。眼下太陽快落山,他必須在天黑前趕回青雲寨, 雖然此時回山寨, 必是自討苦吃,他心知回去後青雲寨必有兩大麻煩等著他, 其一是搶銀子行動失敗的後果,其二是朱承秉手臂受傷的風波。可他不得不回去。

荀裕擡頭看了看天邊殘陽, 正要加快步伐, 迎面一陣尖銳的鳴叫,只見十幾只鴉雀拼命撲扇著翅膀, 急沖沖飛起,倉皇中四散逃去。

荀裕眼皮一動, 察覺有異,縱身一躍, 藏於山地低窪處。不多時, 一群黑衣人出現,其中一個人喘著粗氣跑過來,跪於為首者腳下, 低著頭道:“大人, 屬下已探得消息, 沈鈞正在這樹林裏。”

這一群人個個黑衣蒙面,為首者立在中央, 眼珠子一轉道:“沈鈞在這裏,也就意味著荀裕也一定在附近。你們可都記住了我們此行的任務,誰若是能率先殺了他, 舒妃娘娘重重有賞,如若完不成任務,我們所有人都完蛋。”

黑衣人一個個垂著頭不吭聲。只聽剛才的說話的人又道:“大人,屬下還探得消息,沈家公子現在正受了傷不能動彈,不知跟誰打鬥過。”

為首者擡頭,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哦?沈鈞也受了傷?還被人點了穴道?”略一沈思,猛地走過來道:“如此機會千載難逢,你可曾解決了他?”

又有一個蒙面人走出來,疑道:“大人說要殺了沈鈞?可之前大人不是說不要動沈家麽?若非不想牽扯進沈家,我們一早就動手了,又何必一拖再拖,倒讓荀裕那小子趁機跑掉了?”

不等他說完,為首之人身形一閃,啪的一聲,一巴掌劈在他臉上,留下五根鮮明的手印,喝道:“蠢貨,不在沈家動手不過是忌憚武藝高強的沈鈞。之前我們好不容易騙得荀裕出來,安排好了一切就等他出來一刀結果,誰知那小子的疑心竟如此之重,非但不在規定時間赴約,還私自改變了約好的見面時間和地點,反使們們陷入了被動。他爽約不見,又千方百計從沈家逃跑,必是猜到了我等並非皇後派來的人。既然已經打草驚蛇,我們便無須躲躲藏藏了。沈鈞不識擡舉仍執意跟荀裕為夥,我們便只好多費些力氣,再捎帶解決一個。”

荀裕認得他的聲音,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沒想到為首之人還真是袁煒——那個曾經假借叔父之名約他出來見面的人。當初他還口口聲聲說是徐之善派他來找自己共謀大事的,他果然是舒妃的人。虧得當是謹慎,才不至落入他們的圈套。

袁煒又道:“你立即帶人過去,提沈鈞的人頭來見我。剩下的人跟我來,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將荀裕那個子找出來。不管誰找到,就地誅殺,先斬後奏。”

荀裕暗暗伏在叢林中不動,心卻怦怦直跳。沈鈞的穴道尚有半個時辰才能自解,他們既然已經發現沈鈞的行蹤,必定趁他不能動彈時偷襲。思及此,荀裕緊盯著沈鈞所在的方向,一臉肅殺,眼裏露出擔憂的神色。沈鈞啊沈鈞,你可知你淌這些渾水,最後卻連命也都搭進去了?想到他要死,他竟覺胸口受了一記猛錘,忍不住捂住胸口呼吸。他緊緊閉上了眼,睫毛輕輕顫抖,往昔的一切跌跌撞撞浮現在他腦海中,這個人雖然行事作風怪誕不羈,卻從未真正害過他,今日又因自己吃人一刀受困竹林,若因此而喪命,叫我怎麽生過意得去?心如海潮乍起泛起層層波瀾。急轉間,已作出了決定。

偷偷跟在那群人身後,荀裕重新往竹屋方向去。

這些人身手不比自己差,因此他不敢跟太近。

遠遠地,沈鈞進入了他的視野之中,不一會兒,他近得能看得清楚他衣服上的花紋了。

而此時,沈鈞雖不能動彈,內力卻還在,聽見十幾個人的腳步鬼鬼祟祟逼近,心知有異,一邊暗自加快速度沖穴道,另一邊卻不緊不慢道:“既然來了便出來打個招呼,藏頭藏尾的看著小氣。”

十幾餘黑衣人相望一眼,默契地走出來,將沈鈞圈在中間。

一人站出來道:“沈公子站在這裏是做什麽?”

沈鈞笑道:“你們難道看不出來我在曬太陽麽?多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

那人卻是陰森森的笑了,“沈公子站在樹陰之下曬太陽,真是稀奇了去。”

“咦,這太陽也真是的,剛才還曬得我懶洋洋的,這會又跑西山去了。”

另一人拿著刀喊道:“大家別聽他胡說,他現在受了傷,又給人點了穴,我們一起上。”說罷身先士卒沖了出去,大刀朝他脖子砍去。有了一人為頭,十幾餘人都似有了榜樣,一窩蜂而上,誰也不想錯失這個立功的好時機。

電光石閃間,刀已經逼近脖子。

荀裕只覺心都跳到了口裏,隨手抓起一搓石子,勁力發出,如同拉滿弓之利箭,殺氣十足,嗖地朝十幾人射去,在一片哀叫聲中,淩空而起,躍至沈鈞身後,手指朝他後背大穴點去,點罷卻是楞在了當場。

只聽沈鈞苦笑道:“沒用的,花好好用的是魔教的獨門點穴法。尋常的解穴法不頂用。”

荀裕臉黑了,這一耽擱,形式早已逆轉,他的突然出現反而激起了黑衣人的殺意,原來朝沈鈞而去的刀一個個轉彎向他砍來。人數懸殊,情急之中,荀裕只得勉強抽身防守,完全將後背暴露在敵人前。沒想到今日他竟會和沈鈞一起命喪此地,黃泉路上有他相伴,也許也不會孤單。

手背受了一刀,荀裕的招法已遲緩得多,敗勢早露。

就在這時,沈鈞臉色變得赤紅,似乎有一股火焰在筋脈中穿行,手指動了動,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隨即,似是沖破了穴道,他已行動自如。寶劍在半空殺出一片虛影,鮮血染紅了劍尖,又被極塊的速度甩到了別處。

劍至人倒,戰勢傾軋。眼見如此變故,荀裕暗暗舒了口氣,重新聚斂精神。兩人背對而立,不到五十招,已將十幾人盡數斬於劍下。

不知因何,沈鈞握劍的手不可抑制的顫抖,劍尖抵著地面,鮮血順著劍身不斷地拉長,形成幾股血淚,又慢慢匯進泥土之中。劍尖朝地無力地垂著,沈鈞慢慢回頭,看了眼荀裕,眸子一汪幽水,微微一笑,隨即腿一屈,單膝抵地,一手緊緊捂住了胸口,噴出大口血來。

荀裕下意識伸手,極快蹲下身,將他扶起,拿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默默承過他身體的部分重量,沈聲道:“還能走麽?”

沈鈞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笑,揮手抹掉嘴角殘留的血,“沒事,能堅持。”

荀裕扶著他往西邊去,一手默默環住他的腰,“這兒危險,我們得趕緊離開。你受了傷,後面還有追兵,若那些人再追來,他們人多勢眾,那時我們就當真必死無疑了。”

沈鈞點點頭,沒有答話。適才冒險沖破穴道,此時心口像刀絞一樣疼,內力更是像洩了氣一樣從身體裏漏走,四肢沈得如同灌了水銀。這次是傷了根本了。強行沖破穴道致使經脈逆行,又馬上使用內力廝殺,此時沒有走火入魔,已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他吃力地挪動腳步,腳下卻邁得越來越慢。

荀裕似是知道他已成強弩之末,不動聲色看他一眼,默默收緊他的腰身,讓他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雙眼望著前方,嘴角堅毅地抿著。沈鈞偏頭看他一眼,淺笑溫柔。

走了好一會兒,荀裕喘了口氣,默默看他一眼道:“後悔麽?”

“後悔什麽?”沈鈞道。

荀裕見他裝傻,伸手幫他把嘴角殘留的血絲抹去,沈默良久,擡頭一動不動凝視他道:“跟我一起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沈鈞想了想,極認真的點頭,“似乎真是這樣。不過,不跟你在一起,我可能下場更慘。”

荀裕擡眸,不經意間撞進他眼底的溫柔裏,眉頭不由得皺起。

相視良久,沈鈞輕聲道:“荀裕,我很高興。”

第一次聽他叫這個名字,荀裕微微一楞,隨即斂眉道:“你高興什麽?”

“你回來了,並且差點為我而喪命。”

荀裕別過臉,顯然並不適應沈鈞一臉認真的神色,看了看天道:“如果早知道我解不開你的穴,我一定不會回來。”

沈鈞只是笑笑:“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你看,老天讓你回來了,我們倆都還活著,這就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荀裕不答,“天色不早了,我們得趕緊找個落腳的地方。”說著,扶起沈鈞加腳步。

此時天色已然昏黑,兩人還未出得山林,荀裕望了眼臉色更加蒼白的沈鈞,當即拍板道:“這同還很長,你又受了重傷,不宜再趕路,我們今晚就在這裏將就一晚。”說著將沈鈞扶在一棵大樹下,自己卻隨即起身:“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去找點水和食物。”

還未站起來,沈鈞拉住他的手道:“夜裏荒山野嶺的,只怕很難找到食物。這看這地上倒有很多竹筍,不如用他撐一晚上就是。明日亮了再找食物不遲。”荀裕正猶豫間,沈鈞又拉了拉他的手,“坐下吧,陪我說說話。”

荀裕依言坐下,兩人並肩靠著而坐。

沈鈞擡頭指了指夜空道:“你看,月色還是很美。”

荀裕點頭,睜著眼仰望著天,自嘲似的笑笑:“只可惜狼狽至廝廝,肚中饑腸,月色再美也是無心欣賞。”

沈鈞靜了靜,突然扭頭看著他,輕聲道:“拂塵想當皇帝?”

荀裕微怔,隨即笑道:“沈公子何出此言?”

“拂塵如若非不是心存鴻鵠之志,哪裏會混入山賊之中?為了搶那筆銀子,還不惜以自身為餌將我引到這裏?”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個人問他想不想當皇帝。荀裕心裏悵然,良久才笑道:“想!怎麽可能不想?我做夢都想當皇帝。”那個位置掌握著天下生靈的生殺大權,只有登上了那個位置,他的苦難才會終止,再沒有人敢在背後嚼舌根,再沒有人看不起他。只有成為那孤家寡人的皇帝,他才能讓那些枉死的冤魂瞑目安息。只有坐上那個位置,他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向那個冤頭債主討還所有他該償還的一切。

沈鈞看他著半晌,那張他熟悉的俊臉之上浮現一層陰冷,如同雪山之巔的寒冰。沈鈞只覺此刻的他真實而邈遠,走過去拉住他的手道:“多個人多份力,讓我幫你。”

荀裕猛地擡頭,眼裏流露出來不及掩去的驚訝,“你說什麽?”

沈鈞正色,不假思索道:“我幫你。”

荀裕皺著眉頭看他,仿佛眼前之人不是他所認識的沈鈞。“為何?”

沈鈞歪著頭想了想才道:“如若我沒有認識你,如若你沒有進沈府,如若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也許我就不會幫你。”

“沈公子可想清楚了,我要做的事並沒有太多勝算,贏則矣,若敗,沈家九族都會受牽連枉死。沈公子上有高堂,又有親友相系,實在不值得為我冒如此大的風險。”

“沈家世代行商,自然明白高收益之事必然伴隨高風險存在,若我助你贏了,想來拂塵不會虧待我們這些大功臣。”

“若輸了又當如何?”荀裕道,隨即背對著他不再言語。

“若輸了,大不了跟拂塵一起死。”沈鈞道,暗暗嘆了嘆,時至今日,他還是不相信我心裏有他,這事卻也不能急,還得慢慢來。

在山林裏待了一晚上,兩人都未睡得好。

荀裕迷迷糊糊中打了個盹,再睜眼,猛地從地上跳起,不知何時起,他竟已睡到了沈鈞腿上。

“山腳下肯定有人家,我們去討些吃的。”沈鈞錘了錘發麻的腿,從地上站起來,又故作委屈道,“沒想到拂塵睡覺會打鼾。”

荀裕聞言,臉色微紅。

“可見拂塵是累著了。”仿佛捉弄他很好玩,沈鈞笑了笑,露出一個被吵到的神情。想實上,荀裕睡覺安靜得很,只要輕輕異動,他便會立馬睜開眼。入睡後,亦不知為何事所擾,眉頭亦從未舒展。因而他才起興打趣他。

兩人走至半山腰,終於看見一戶人家。走過去敲門,誰知卻是敲了半天也無人應答,正準備推入而入時,門卻突然開了,一個年邁的老婦人佝僂著背走出來。老婦人睜大眼睛看著他們,一句話不說。

兩人對視一眼,沈鈞掏出一錠銀子道:“我們碰巧路過這,想跟老人家買些吃的。”

老婦人還是不吭聲,雙眼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最後停在沈鈞腰間的刀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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