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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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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世界,你是一個人,但對於某個人來說,你是整個世界。

“你看到了吧?”筱宮綾瀬看著玻璃幕墻前的身影,沈默半餉後意味不明地發問。

真名微擡眼眸,纖長的手指抵著玻璃,高臺之上的天穹一片混沌空虛,星星點點的光亮散布著,陷落在沈謐無垠的黑暗裏,帶著無處逃離的窒息感。

“祈和涯...他們... ”

蒼茫夜色挾著悶熱的濕氣撲過來,濺落在玻璃後的櫻發女孩腳下,她眼角低垂,血色不足的蒼白側臉罩在冷色燈光裏,透出幾分模糊輕緲的憂郁和恍惚。

“他們...有時候會像這樣一起...”褐發少女移動輪椅慢慢靠過來,猶猶豫豫地斟酌著措辭。終究沒有什麽其他可以替代的詞匯,說不清懷著怎樣的心情,她聲音低下去,緩慢地說:“像這樣的事,一個月會有兩三次,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應該沒有人告訴過你。”

真名攤開手貼在玻璃上,水汽在手心氤氳開細密冰涼的濕氣。那點滲透力極強的冷意飛快地竄進皮膚裏,隨著血液蔓至全身,她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或者只是維持著那樣的姿勢,氣氛隨著她凝滯在虛空外的視線沈寂下來。

沈默了很久,她夾雜著茫然,混亂地開口:“抱歉...能...離我遠點嗎?”軟軟的話音斷斷續續,好像每吐出一個字眼都很消耗極大的精力。

筱宮綾瀬一時沒有聽清,但不妨礙她看出女孩的異樣,她進一步靠近,逡巡著對方的神色,“你怎麽了?”

遽然間,暗雲飛湧的天空被一道青白的閃電撕破,雪亮的光芒劃亮了玻璃,清晰地映出女孩的面孔,從眉尖開始,銀紫色的晶體仿佛有生命般密密麻麻湧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餘下完好的皮膚。

真名下意識後退,遠離反射出的鏡像,遮住臉頰,手指觸碰到的仍是光滑的皮膚,但不過是錯覺而已。和那天墜落在地、碎成結晶的花型發卡一樣,這看似正常的軀殼只是一層空殼似的擬像,源自舍棄了身體和AP病毒共生的她被施舍的能力。

她終於不能再欺騙自己,粉飾太平。她早已脫離了人類的範圍,集說的沒錯。

集還小的時候,她陪著他樂此不疲地暢想過未來的生活,未來的自己。但她的一輩子太短,殘留的碎光看上去閃爍璀璨,卻不過是遠空的星辰消逝後剩餘的冰冷幻影。

而那孩子...小杏說的容器就是她吧,不公平地講,她是因她誕生,但楪祈擁有獨立的人格,EGOIT的歌姬,歌聲有著直入心扉的透澈,是因為靈魂純白無暇嗎?

所以,集喜歡她,再正常不過了。所、所以Triton...

無意識咬緊唇瓣,那層若有若無的隔膜感突然強硬地昭示著存在感,身邊的世界瘋狂地抽身後退,她好像蜷縮在真空的玻璃罩,被剝離了聽覺,意識不到筱宮綾瀬在說什麽。她幾近失控地喊著:“離我遠點!”

視野內銀色和紫灰的色塊水□□融地混雜成一團模模糊糊地晃動,細如蚊蚋的聲響幽靈一般盤桓著,漸漸高起成交錯疊落的淒厲哀鳴。

一片嘈雜裏,似乎有女孩子帶著笑意的清淩淩的聲音,奇異地和諧,又說不出地吊詭。

【你真的這麽想嗎?】

混混沌沌地,似乎看見玻璃上的鏡像挑起眉毛,滿是頤指氣使的驕傲和不屑。

【一個卑劣的冒牌貨而已!】

【真是可笑,我們的“騎士”也被迷惑了呢。】

【那個怪胎,能得到這樣的地位,果然這個世界早就該被淘汰了!】

【所以...】

因情緒激蕩而尖利起來的聲音突兀地平緩柔和,輕如鬼魅,潛伏著不露馬腳的引誘意味。

【讓我幫你,我是這世界上唯一不會背離你的人。】

因為——

身後是漩渦似的混沌虛空,櫻色身影張開手臂,步履款款地走過來抱住她,親昵地靠在頸窩,吐出的氣流夾帶著寒氣激起條件反射的顫栗:【我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欲望。】

“茉奈——!”

女孩放下掩住臉頰的手,如同置身圓舞曲中輕盈地半旋轉身,正對上筱宮綾瀬掩不住驚疑的眼眸。她唇角上揚,微微低頭逼近馬尾少女,一錯不錯地盯住她,近乎病態的純真和執拗:“櫻滿真名,記住了,我是櫻滿哦~”

近在咫尺的瞳眸裏一片攝人心魄的暗紅,仿佛盤伏窺伺中的吐出紅信的眼鏡蛇,冰冷危險。抓住輪椅兩側的扶把,筱宮綾瀬克制住後退的本能,昂起頭:“櫻滿?你和集有什麽關系?”

“不是‘櫻滿?’”眼神含著無邪的妖異,女孩伸出手,以清晰卻無法阻止的速度攀上筱宮的脖頸,“記不住的話,就把你變成亮晶晶的石塊哦~”

“你也是,那個冒牌貨也是,這個世界註定要被淘汰掉。”雙手收攏,如同對待螻蟻,隨意地瞥了瞥苦力掙紮的褐發少女,她笑得天真柔和,難掩期待。

嵌在墻壁上四個方向的巨大玻璃窗敞開著,夜風挾裹著雷雨前悶熱潮濕的味道一路暢通地闖進來,攪亂一室死寂的陰翳。單色墻壁,沒有任何反映個人特點的裝飾物,空寂到過分的恙神涯的房間。

楪祈的血液通過特制的膠管輸送至體內,涯半靠著墻壁,手指劃過十字架冰涼的架身,仰起頭閉上眼,高傲淩厲的氣勢消退大半,看上去像個安靜的平凡少年。

楪祈看了他很久,還是輕聲開口:“...涯,你做了什麽?”

“你指什麽?”儀器屏幕上暗淡微弱的光線很好地模糊了他的神情,涯眼簾微闔,帶著幾分憊懶漫不經心地反問。

“...惡化了。”粉發少女垂下眸子,“我的血液...這樣的‘治療’最近有點頻繁。”

白血球事件前夕已經進行過,相隔不到幾天,甚至臨時把她從集的家裏召回,病情已經緊急到這種地步了嗎?涯,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她忍不住擔憂,卻怎麽問不出口,面對集以外的人,她依舊難以直接表露情緒。

“那個啊,”支起手肘,涯終於側頭看過來,模糊的光芒裏冷淡的面容罕見地透出鮮活的生氣,帶著包容的神色,連聲音都溫柔起來,“是為了達成目標,預先支付的代價。”

語畢,他勾起淺淡的弧度,難得地褪盡冷意,清朗純凈,仿佛蘊藏著無限輝光,如同東京之塔,永恒炫目,永不止息,讓人心生希冀。

於是,她也提起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那一定是非常值得付出的目標吧。

窗外濃墨似的天空驀地炸開了一聲驚雷。

滾滾翻湧的雷聲似乎驚醒了施暴者,她起初茫然地睜大眼睛,褐發少女的瞳仁裏清晰地映出加害人輕蔑愉悅的神色,她驚懼地松開手。筱宮綾瀬癱倒在輪椅上,捂住脖頸,痛苦地咳出聲。

“對不起——”慌亂無措,真名反反覆覆地鞠躬道歉,腦海裏一片亂碼。

這個時候,應該應該拿碘酒。不對不對,沒有明顯淤青,也許已經造成暗傷了,所、所以,應該按摩嗎?

“對不起,輕、輕允許我幫您緩解...”幾乎被滅頂的恐慌愧疚吞噬,真名用上敬語,顫抖著伸出手。

意料之中,手臂被攥住。真名擡起眼眸,褐發少女平緩了呼吸,不見了以為暧昧不明的態度,目光淩厲地質問:“你究竟想幹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

審視了半餉不斷彎腰的女孩,筱宮綾瀬皺著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妥協似的放棄追問,冷淡地留下一句警告,轉動輪椅離去。

“我會盯著你的。”

不要妄想對涯、祈和集做什麽。

未說出的後半句真切地傳進真名意識裏,少女的心聲透著冷然的警惕。真名垂下頭,肩頭滑落的發辮掩住側臉,她勉強地彎了彎唇角,全身的血液仿佛沸騰起來,遍布著火燒炭焦的灼熱疼痛,AP病毒的發作刻意地提醒著她方才發生的事。

推開二樓拐角處的房門,她喪失了最後一絲偽裝的氣力,一室灰暗是最安心的保護色,她像個嬰孩蜷縮在角落裏,仍止不住顫抖。

很冷,從心底湧出的寒意凍結了她整個孩提時代,漫長的冰河世紀竟然蔓延至今天,即使她早已死去,失去生命,只要仍存在意識,依舊會被吞噬,面部全非,存在著的還是櫻滿真名嗎?

就算死去也如影至隨無法擺脫不得安寧。她害怕那個完全不同的自己,像是潛伏在內心卻無比真實的猛獸,無法遏制,如此羞恥。看到Triton和那孩子的事,聽到筱宮的解釋,她竟有一瞬想狠狠折磨他們。

為什麽會這樣?媽媽,真名快要壞掉了嗎?

女孩跪坐起來,仰望著無星無月風雨欲來的夜空,無望地祈禱。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她輕喃著聖經裏的教義,眼前卻如走馬燈般接連閃過不同的場景,時間瘋狂地後退,定格在生命中最後一個夏天:第一次遇見Triton時閃著溫柔金光的海洋,喜歡過的對方羞澀靦腆的笑容,還有後來的無可奈何——她吻了集,狠狠地虐待了Triton。

怎麽辦呢?如果能讓這些都不發生,不,她已經控制不住了,她害怕著失去自我,不僅是因為只有那抹意識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抹掉它,那麽她就像是徹底地湮滅,更恐懼著失去意識後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

Triton不是王,夏娃會怎麽對待他?他是否會像小時候那樣默不作聲地忍受下去,還是不願意放棄她?這樣的可能單是想一想都會覺得抽痛。

暗雲遮蓋著六本木的天空,大雨傾瀉而下,雨水混著泥土的味道悄無聲息地滲進來,真名靜靜地伏在地上,流逝的水聲裏幾不可察地夾帶著腳步聲。她閉上眼,想象著那個人的笑容,眼睛平靜緩慢地滑下一滴淚。

如果獨占欲意味著在意,那她對他的心情,大概是很多很多的喜歡。

她害怕著喜歡他的她消失,這就是恐慌的全部。

Triton。僅僅叫出名字,便會安心,為什麽沒有早點察覺呢?

大片的黑暗落在身上,她止不住地難過。她的騎士......她喜歡的人,那個始終未變的對她溫柔微笑的少年。

“想見你,非常想見你。”

輕喃的低語被雨聲吞噬,連她自己也幾乎聽不清楚,卻在此刻得到了過分真實的回應。感覺到自己被輕柔地抱起來,她張開眼睛,對上少年垂下的視線。

“怎麽睡在地上?”吻了吻女孩的額角,涯低聲問。

真名伸出手臂環住他,微微張了張嘴,垂眸輕聲說:“做了個噩夢。”

女孩被放在床上,涯坐在床側,俯身打開床頭的聚束式臺燈,一手穿過她的長發。真名微微擡眼,橙色的光暈裏他神色沈靜柔和,青灰色眼眸一片徹然的深邃專註。

她強迫地和他對視,尾音輕顫,“Triton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櫻滿真名。”他少見地稱呼了她的全名,抵著額頭,似乎完全沒有驚訝,神色包容溫柔,從容而游刃有餘,“我想要的只是櫻滿真名,遠勝過世界上其他一切。”

熟悉的如此溫暖的溫度,真名卻幾乎掉下淚,她近乎自失地說著:“可是,也許下一秒我就會變得完全不像自己——這樣的我,什麽也給不了你。”

手指被握住,從對方心底飛快地傳過來一組音像。

金發少年面色冷峻,針筒裏奇異的液體被他親手推進體內。

畫面被絞成雜亂無章的碎片,拼成一個白大褂的身影。四周是重音四散的女聲:

【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真是個瘋子!】

【你能為她做到什麽程度?】

【自願的人體試驗...】

一閃即逝,歸於沈寂,真名來不及細思,涯安靜地凝望她,撫過她的側臉,過分暧昧的距離裏,他直視著那雙浸染著水色的剔透眸子,不疾不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有你的未來,真名,不是夏娃只是你。過去的錯誤也好,曾經的傷痛也罷,不管是怎麽造成的,誰給予的,屬於你的,我都想一人擔下去。”

“你願意嗎?”暗淡的光芒裏,她只看得到他的身影,灼灼生輝,耀目到刺眼。

她回抱住他,舒展開燦然的笑容,卻語帶哽咽:“你是收到的最好的禮物,Tri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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