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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k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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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人們的記憶裏消失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吧。

懷裏的女孩子恍若驟雨中失路茫然無措的飛蝶,渾身輕顫著,她小心翼翼地抱住涯,緊緊抓住他,就像懷抱著最後的希望。涯在短暫的怔忪後,緩緩擡起手環住她。

澈澈然的光線映入他灰色的瞳仁,那裏在一片冷然克制之外,絲絲縷縷地流露出不為人知的繾綣溫柔。輕輕碰了碰女孩的肩膀,他彎下身來平視著她,冷質的聲線安寧而沈著。

“我在這裏。”

【未來永劫,我來守護你。】

一直模糊不清的心聲因為對方強烈深刻的意願以從未有過的清晰度傳至真名的意識中,仿佛心口被重重一擊,有什麽凍結成冰的東西一片一片碎裂,化為粉末,灰飛煙滅。

她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濕潤了,在意識到之後,女孩轉頭避開涯的眼神,掩飾一般問道:“到底要去哪?”

涯微微一笑,淡定地拉起真名的手,低沈和緩的語調裏游曳著昭昭然的戲謔笑意。

“很快就到了。”他這麽說著,側身向前走去。

真名擡眼,少年逆著光的背影略略模糊,柔化了慣常的銳利鋒芒,在兩側無花遒勁的綠樹映襯下,愈發瀟灑落拓。

他和她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交疊著就像兩個人永遠相伴而行,一瞬間有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世界盡頭。

這麽想著,終點已經到了。林蔭之外,視野驀然開闊,一座被院墻圍起的兩層民居靜默地佇立。墻邊的花樹開滿了淡紫色的紫薇,滿簇滿枝的花朵承接著溫涼的陽光,輕緲如薄霧。

涯上前輕叩門扉,很快傳來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清脆甜美的女聲:“涯先生——”

大門刷的一聲打開,門扉彼端的女孩如真名所想,大概十幾歲的樣子,眉目圓潤,兩頰暈染開鮮活的紅暈,和校條祭有幾分相似。女孩子看上去非常興奮,幾乎是雀躍著把他們迎進去,她伶俐地不停說著什麽,強烈的情緒波動使她的想法一股腦地傾註進真名心裏。

突如其來的沖擊讓真名眉頭蹙起,民宅裏走出了另一位女性,婦人站在臺階上斥責似地喊了一聲女孩的名字:“小春!”

身後被稱為“小春”的女孩立刻萎靡下去,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滿屏滿目的“涯先生”也停止滾動了,真名解脫般地舒口氣。涯拉著她走近民宅,身穿黑白管家服的女性走下臺階,恭謹地低頭說道:“您來了。”

涯腳步微頓,對她淡淡一笑:“辛苦了。”拾階而上,錯身之際,真名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大門旁的女生。她仍舊一副懨懨的樣子,落寞地盯著地面。

那孩子,是喜歡Triton嗎?莫名覺得心口有些發悶,真名轉過頭,看著涯打開日式的拉門。

室內的布局慢慢在真名眼前展開,她在一瞬間楞住了。無意識地被涯拉著走過玄關,她下意識地仔細逡巡著,右側的旋轉樓梯旁的護欄上雕刻著繁覆的花紋,另一旁是巨大的落地窗,米色的窗簾整齊地束起來,透過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外高大的香樟樹。

所有的一切都刻骨地熟悉,她幾乎要以為這裏就是在大島的家——就連桌上花瓶裏放置著白玫瑰這樣的細節都完全彌合了。倏爾,真名飛快地跑起來,毛絨地毯,敞開的小窗,這些都分文不錯,推開廊間盡頭房間的門,所有的布置都如同從前,搖椅自然也在——只是再也不會有人躺在上面溫柔地輕喚:“真名。”

【請不要為我哭泣,我最重要的真名。】

似夢非夢的記憶裏,媽媽傾盡了靈魂保護她,在最後留下了這樣的祈願。

真名仰起頭,掩去奪眶而出的淚水。愛她遠勝生命的人——媽媽,爸爸早已不在,集恨她,甚至不惜把她從記憶裏鏟去,再也不會有了,不會有人......

腦海裏隱隱有女孩子詭譎的笑聲,無數的人聲交錯重疊著紛至沓來,它們竊竊私語著:“怪物。怪物哦~”

“真名。”低沈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清淡平靜的語調卻是真名無比熟悉的。彌漫著水光的視線裏,涯正凝視著她,收斂了所有鋒芒,神情疏淡而柔和,淺灰的眸子裏清晰地倒映著她一人的身影。

好像...漸漸安定下來了。深呼吸,真名平覆著自己的情緒。

與此同時,涯轉身從一旁的櫥窗裏拿出一副白色的“耳機”,他彎下身,動作輕柔地為真名戴上。

“Triton?”女孩疑惑地看著他問。

輕輕吻了吻女孩的眼睛,涯直起身,勾唇一笑:“本來以為用不到的。”語氣微頓,他拉起真名的手放在心口處:“總是接觸到別人的想法,真名也會很累吧?這個東西——”

真名輕輕打斷了涯的話:“Triton的想法沒有讓我覺得疲憊。”她側頭看著涯微笑:“只是有點迷惑。”

涯微微一怔。女孩子罕見地發自內心地笑出來,珍珠色的眼瞳裏躍出明亮的光點,她歪著頭說道:“Triton是我的幸運星呢。”

“能遇到Triton真是太好了。有時候忍不住這麽想。”她別過頭,視線穿過敞開的小窗遙遙地落在院墻邊搖搖欲墜的紫色花瓣上,“很多開心的事情都是Triton帶來的。”

媽媽死後,她照顧著集,愛著他,他就像母親生命的延續,是她的心靈支柱,是她的全世界。但是,被集憎恨著,遺忘了,面目全非支離破碎的世界裏,卻還有一個人在意著她,在意著這樣沾滿罪責、怪物一般的她。

“之前,夢到了媽媽。她還是那個樣子,不過Triton沒有見過媽媽吧?”真名的話音稍稍一頓,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細細描繪著母親的容顏,“在集出生以後,還是第一次夢到了媽媽。媽媽.....”

她的聲音透出難以掩飾的滯澀,涯擡起手,輕輕捏住她的肩膀,女孩轉過身,眼瞳裏的水光星星點點地閃爍著,唇角卻仍舊彎起,帶著之前未變的弧度。“所以,這次Triton帶我來這裏,我真的很高興。就像回到了大島的家裏.....”

幾點水滴滑出眼眶,女孩恍若未覺地笑著,溫柔純澈的笑顏掩蓋住一閃而逝的哀憫,明朗單純,似乎和平時別無二致。

涯俯身靠近她,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痕,一手滑在女孩的背後,這是一個輕柔寧和不含狎昵的擁抱。

挺直的背脊慢慢放松,波動起伏的心境也漸漸舒緩,真名擡起眼簾,涯正凝視著她,眸光淺淡,像極地透藍的海面,細細地註視,才能在冰冷的表層外,發覺其下溫柔安寧和地脈脈流動著的情感。

“很快,很快就可以真正地回到大島了。”她聽到低沈冷質的嗓音篤定地說。

回到大島?

真名坐在天臺的邊沿上,後仰著頭,滿眼都是天穹之上渲染鋪陳沒有邊沿的深藍和肆無忌憚傾瀉下來的明晃晃的天光。遠處依稀可見著蔥郁綠蔭下只露一角的潔凈小道,兩側是大片大片的林蔭,真名瞇起眼睛,百無聊賴地細細辨別著其中的樹種,郁郁蒼蒼的梧桐、纖細筆直的白樺.....

她忍不住嘆口氣,想到幾天前涯從這裏離開,穿過清幽安逸的白樺林,灰黑色風衣的一角反射出刺目的白光,靜默颯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視野內。

“暫時不要離開這裏。”在那之前,一樓廊間盡頭的房間裏,涯側過頭,色澤淺淡的眼眸靜靜地凝視了她幾秒,在一室微妙的沈寂裏說道,“這裏和葬儀社無關,是絕對隱蔽安全的地方。”

真名開口想要詢問什麽,最終還是欲言又止地呆在這裏,看著他離開。

又要去做危險的事嗎?她默默想著,低下頭看著攤開的孱弱無力的雙手,彎唇輕笑,珍珠色的眼瞳裏層層疊疊地落下淺淺的無奈落寞。只能等在這裏了。

什麽時候回來呢?有沒有多在意一點自己的安全呢?

集,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和大家相處得怎麽樣了?筱宮小姐的最終測試有通過嗎?

耳畔的風溫柔地纏繞著,輕飄飄地宛如一聲嘆氣。真名搖頭甩掉腦海裏雜亂無章的想法,櫻色的發絲在臉頰兩側揚起,她跳下天臺,院子裏的女孩小春正對著臺階上放置的水藍色風信子專註地說著什麽。真名落在小春身邊,即使不拿下“耳機”,也能猜出她的想法。

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歡Triton啊。真名雙手攏在唇邊,悵惘地嘆息,她不再壓制內心的思緒,那些往來不息的疑問最終都定格成一個念頭,占據了意識的所有。

Triton現在在做什麽呢?

她仰起頭,耀目的天光盤桓旋繞著,節奏越來越快,快得讓她目眩神迷。似乎有空靈飄渺的挽歌飄蕩著,眼前的場景閃閃爍爍地變幻褪色,凝成燦然的純白,閃耀的銀色結晶侵吞著所有的色彩,漫天飛舞的晶瑩之中,淡藍色的清麗少女淡然靜默地佇立著,淩厲的晶狀物帶著閃光的鋸齒落在她身邊,卻在觸及她的一瞬化作柔軟的羽毛。她沈靜凝睇著真名,仿佛跨越了時間般的安寧,那是不含惡意的眼神。

真名伸出手,在視線所及的半空中觸到一層冰冷的隔介,手心裏湧出閃耀的不明物,它們迅速地結晶化,凝成AP病毒匯聚而成的銳利銀槍。有什麽應聲而碎,無數條光帶游離著糾纏著,唯有中央的輕緲虛幻的身影煙霧般淡淡存在著,她似乎不在意整片空間的崩落,偏頭一笑,唇瓣無聲翕合。

【她來了。】

真名沈默地看著她化作透明的光點,它們閃著薄光相互撞擊著,激蕩出鮮亮的色彩,宛如浸水的錦緞一般,熟悉的院落緩慢而清晰地重新呈現在眼前。

小春仍蹲在花束前,時而眉梢飛揚,時而低頭落寞地說著什麽,似是一無所覺。真名收回視線,轉身走向宅院深處。

光影交錯,枝葉婆娑,真名低頭撥開垂在面前的枝條。一只淡紅色的孢子軟塌塌地趴在翠色的葉片上,她伸出手指輕戳它,和想象之中一樣的柔軟滑膩,孢子慢慢飛起,蹭了蹭她的手心,繼而飄在眼前盤旋了幾秒,很快向更深處竄去。

真名停在原地,雙手放在心口,眉心微蹙。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嗎?她想起少女無聲的隱喻,輕聲呢喃。

似乎才註意到沒有人跟上,那只孢子重新折回去,呆頭呆腦地湊到她眼前。真名長舒口氣,撥開枝椏,淡金色的碎光從葉片上滑落,零落一地。蔥蘢的灌木叢裏,淺粉的花朵籠著輕芒,在暖暖的柔風中搖曳生姿。

樹影斑駁,瘦小的身形坐在一片蒼郁的翠色之中,越發顯得孤寂無依。小姑娘回過頭,在看到真名的剎那,綻開燦爛無邪的笑,她雀躍著奔過去,清脆地叫道:“姐姐~”

單純天真,像是雛鳥毫無掩飾的依戀,不知怎麽就讓真名想起了那個精靈一般空靈飄渺的藍發少女Carol。只是一瞬的出神,小女孩已經環住了真名的腰,她後仰著頭,清甜軟糯的嗓音愛嬌地說道:“姐姐,有沒有想小杏啊?”

琉璃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水色的光芒若隱若現,好像只要真名搖搖頭,裏面就會湧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完全沒法對這孩子狠下心啊。真名擡手撫上小姑娘柔軟的發頂,看著幼女像之前那個孢子一樣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略略無奈地開口:“小杏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小杏沒有胡鬧哦~”幼女昂著頭滿眼驕傲地看著她,邀功似的說著,“小杏知道姐姐的朋友有危險,就立刻過來告訴姐姐呢~”

朋友?Triton?!真名的眼神驀地凝滯了,小杏似是看出她的在意,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貍,她拉長了語調,慢悠悠地說著:“那個哥哥,他在做不好的事情,已經被GHQ捕獲了蹤跡。GHQ好像要用白血球衛星迎接他們呢~姐姐現在去的話,也許能見到他最後一面哦~”

女童軟糯的聲音像是從荒原之上傳來,幻覺一般飄渺而不真實,飄至耳畔,真名渾身一顫,她無意識地攥緊手心,蒼白著臉頰一字一頓地問道:“Triton在哪裏?”

“姐姐知道的哦。”女童的目光深沈地緊緊盯住她,甜膩的語調裏染上一層蠱惑的意味,“日本海的那個港口。如果動用那個的話,說不定可以就救下他呢。”

只要你願意真正的蘇醒......

女童的心聲突破了“耳機”電波的幹擾直直地傳入她的意識裏,真名微笑地閉上眼,輕聲的喟嘆輕易地融進了繾綣纏繞的暖風裏。

小杏一絲意外也沒有地看著真名在剎那間做出決定,眸光暗沈疊下層層的霧霭,風中捕捉到的嘆息讓她有一瞬凝滯。一閃而逝的時間,她挺直了脊背,倔強地咬緊了嘴唇。

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佑他也說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喚醒姐姐,讓姐姐拿回自己的力量,沒有錯的,沒有錯。

她只是想讓姐姐的靈魂能夠完整而已......

其他人怎樣都無所謂......

海鷗的叫聲低啞而短促,迷蒙的天穹之下,海浪前仆後繼地擁吻著著綿延不絕一望無際的海岸,簡短的接觸時光稍縱即逝,它們如同分居兩地的愛侶不知疲倦地迎接、奔赴著下一秒的離別與重聚。海鳥白色的羽翼低垂在海水與穹頂的狹長交界處,涯靜默地立在海岸上,頎長的身影籠在陰沈蒼茫的天際之下,無端生出幾分寂寥冷峭。

“涯先生,”梳著沖天辮的少年梟從後面走過來,和他並肩而立,少年遙遙地指向海面,“他們來了呢。”

涯向遠方眺望,從海天相接的地方開始,平靜如仙草冰的海面被劈開,泛起被驚擾的支離的水浪,載著物資的航船浮出海面,露出了冰山一角。

順利到……不可思議。有什麽地方疏漏了嗎?涯雙手抱臂,斂眉一遍一遍地思索著方案中的每一個環節。

“這樣子就沒問題了吧?”梟雀躍地看向涯。

涯放松了身形,垂眸看著海面上日益接近的航船,片刻後,他偏眸回視梟,淡淡一笑:“很順利。”

話音稍落,氣流倏然凝滯。

巨響擊破了大海的寂靜,霧霭籠罩的天際遽然被一道白光撕裂,淩厲密集的光束以侵吞天地的氣勢墜落,擊向海岸線。所有都在一瞬發生。激蕩的氣流卷起暴烈的颶風,叢生的火焰繚繞著重重硝煙,灰塵餘燼肆意地飛揚著,鋪面而來。

“涯…先…生。”少年清亮的嗓音因為強烈的震驚而扭曲了原調。涯擡起頭,周遭的空氣似乎被一個巨大的玻璃罩籠住了,他們被安全地護在裏面。氣流開始微微地震顫起來,繼而愈加劇烈。

“砰——”接連不斷的晶體碎裂的聲音,有什麽從四面八方爆裂開,無形地滾落,氣流詭異地流轉著,光線扭曲成一團,涯的瞳孔驟然猛縮。

櫻發女孩跪坐著,張開雙臂,護住他和梟。她擡起臉,銀紫色的結晶覆滿了臉頰,如同有生命般,那些晶狀物湧動著,侵蝕著尚且完好的皮膚。

視野劇烈地晃動著,真名感覺到有誰握住了她擡起的手,被擁入懷中,強烈的顫動從對方胸中傳過來,激起更深的顫栗。

你在害怕嗎,Triton?她竭力彎起唇瓣,掩去湧上來的苦澀迷茫:“我沒事,真的沒事。”

所以,不要露出那樣的眼神,好嗎?

她的身體完全被結晶侵吞,珍珠色的眼眸裏再也沒有了燦然如星嵐的眸光,有一陣碎裂的聲音,結晶化的身形如同被踏碎的玻璃,湮滅在一片晶瑩之中。

空懸一線搖搖欲墜的意識盡頭,似乎有遙遠的呼喚穿破了生死的隔膜,穿越了時空的界限,沈澱著無盡的絕望飄散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怪怪的,一定要修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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