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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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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個世界裏,你只看得到你愛的人。

朦朦朧朧間似乎落起一陣雨,縝密厚重的水汽匯成極富滲透力的寒意,輕綃一般在室內慢慢升起。一向淺眠的涯在淅淅瀝瀝不絕於耳的雨聲中醒了過來,眼鋒掃過周圍,四周一如既往的空落落,唯有床頭上的電子鐘滴滴答答地顯示著當前時間——5:10。

淡漠沈然的神色微變,他快速起身,蹙眉走到窗臺前,撲面而來的淡青色水汽帶來少許清醒,昨天獲得的影像此時鮮明地呈現出來,在空間夾縫中猝然出現的櫻色少女並不是他又一個在妄念中產生的幻夢。

心臟驟然緊縮,他腳步不錯地轉身擰開房門。廊間一片冷清沈寂,也許是因為連續幾天高強度的作戰已經結束,神經松弛下來的大家仍沈浸在睡夢中。因而不遠處細微的叮叮咚咚的聲響顯得更加突兀。他順著那聲音走到走廊的盡頭,暗沈的光線豁然明亮,轉角間的廚房敞著刷著白色油漆的門。

櫻色身影猝然撞入他的視野,他松了口氣,臉側冷硬的輪廓不可抑制地柔和起來。抱臂靠在門側,饒有興致地看著女孩手忙腳亂地忙忙碌碌。許是那目光鮮明如有實質,真名猶疑地側過身,露出了身後廚臺上堆積的黑色不明物。

恙神涯忍住笑意,佯裝淡定地凝視著略顯局促的女生。

“阿諾......”女孩子在他隱含調侃的眼光中尷尬地撓了下臉頰,目光游移,“想試著做一些料理......可能因為過了太久,已經生疏了......Triton應該沒吃晚飯吧?”女孩頓了頓,擡起眼瞼,彎著唇角掩飾些微緊張,“本來是想在你醒來之前做好的......”清軟的尾音劃過寂冷的空氣,透出一絲懊惱。

“明明以前......”她忽然不出聲了,呆立著,視線輕飄飄地落在黑白條紋的格子磚上。

她的話讓他微微一怔。寄居在櫻滿家的短暫時光裏,櫻滿玄周醉心研究,無暇他顧,沒有女主人的家裏,確實是真名在照顧他們。十幾歲的女孩雖然在某些方面單純天真,但是實際上意外地早熟。拜托櫻滿玄周收養他,在孩子氣的集和突然插入這個家的他之間充當紐帶。這些平凡瑣碎的日常並非沒有瑕疵,但正因為戛然而止和過於短暫,永恒地塵封於不能回想的深處。如一封承載著念想的舊日信箋,薄薄的紙頁飛越的時間和空間均已不在,只能留下未盡的筆跡,不能繼續也無法寄出。

他依稀記得那是秋日的一天。真名蹲在院外的樹下,似乎興致勃勃地在找什麽。他走過去,女孩子擡起頭,映著藍天的眼瞳明亮清澈,她揮著手中的小鏟子,孩子氣地拖長聲調:“Triton——”

“你在幹什麽?”自己似乎是這樣說的吧。

她站起身,沖他張開手,攤開的手心裏靜靜地躺著一個精巧透明的玻璃瓶,裏面裝著卷成小筒的紙條和一片黯淡的枯葉。

“是祈願哦!Triton也和我們一樣期待著春天吧?”女孩子眉目間是純然的溫柔和欣然的期盼,“把願望寫給土地公公,就可以和Triton一起經歷下一個春天了~”

“那為什麽要放上葉子?”

“哈~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疑惑地擡頭,女孩子背著手後仰著,驕傲中夾著狡黠的笑顏奇異地和身後明晃晃的陽光融合。

她後來的回答已經消融在記憶的斑駁中,卻埋下了一枚小小的葉片,它在他的心裏沈默著,也許是在等待著腐爛後終結的一日,也許是等待著那個從未來臨的春日。

手背上覆上一層冰涼的溫度,他猝然定神。

恢覆元氣的女孩子握住他的手輕搖,信誓旦旦的語調輕快地上揚:“總會恢覆到以前水準的嘛,不會等太久的~”

低垂著眼瞼,微微俯身,他忍不住勾唇低聲說:“在那之前——”拉長調子,意料之中地看到女孩疑惑地歪頭,他輕咳一聲,續道:“可以嘗試下我的水準。”

“馬薩卡——”真名露出了介於驚異、驚嚇之間的微妙表情。

金發少年淡定地抽回手,掩住嘴角洩露的笑意。

那片葉子,只是等待著下一次的萌發綻放。

餘下的時間,涯是否親自下廚,不得而知。此時,他正坐在會議室裏面對一沓待批的文件,似乎無心簽批,他聽著基地裏人聲漸起,腳步聲從零零落落到紛紛踏踏。有人停在門外,片刻後推門而入。

他略略擡眼,白發男人神態閑適地走近。

“不愧是涯啊,在大戰之後還保有清醒的認知。”男人的語調一如既往地古怪。

他明白對方暗指作戰後也不應放任全體人員有所懈怠,懶得反駁,他向後靠向座椅,原子筆在手間轉動。

“你似乎心情很好?”四分儀卻不打算放過他,審視探究的目光逡巡著,仔細觀察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有嗎。”並不否認,他漫不經心地回道。

“超有哦~涯的心率下降了0.06%,呼吸頻率輕微加快,處於深度放松中!”首座對面的屏幕閃現的藍色光點凝成一個貓耳少女的嬌俏形象,裏面傳出了少女歡快的嗓音。

“了不起哦,鶇。”不知何時進來的阿爾戈單手托著脖子,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這些都能看出來。”

“真的嗎?”跟在阿爾戈身後的梟忘形地蹦到了涯面前。

首座上的年輕首領放下了手中的原子筆,擡眸對上少年打量的目光。

梟半是真心半是誇張地向後一躍,趴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看向屏幕中的鶇,聲討道:“哪有嗎?還是和平常一樣。”

回答他的只有寂滅的屏板。

四分儀低聲笑著搖頭,驀然感受到森然冰涼的視線,回望過去,年輕的首領皺著眉心,清冷的瞳仁正睨視著他。

認命地轉換話題,白發男人開口道:“話說回來,我們還真是華麗地被一個高中生甩了啊。”

果然,大家的註意力瞬間被拉過去。坐在輪椅上的栗發少女猛地擡起頭,憤憤不平:“真是難以理解!不,無法原諒,把他的右手切下來行不行?”

“綾瀨。”涯開口,淡漠的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筱宮綾瀬咬著嘴唇,懊惱地低下頭。

很快有人來打圓場:“就算沒有他的話,下一個作戰也是可行的,況且沒有祈的話,櫻滿集的戰鬥力都不能被算在內。只是個高中生而已。”

“但是沒有‘王的能力’,計劃的差錯會更大。而且我們這次的行動就沒有意義了。”

“可是,他那個樣子,光靠嘴說是不會加入我們的吧?”

四分儀在一片眾說紛紜中望向涯,金發的領導者神色沈穩,低垂眼角,雙手交叉,沈吟思忖著。

總覺得少了什麽。四分儀收回目光,掃視著圍著涯的葬儀社成員。突然想起了什麽,他開口問道:“祈呢?”

聲音並不大,卻像註入一劑冷水,讓周圍沸騰的氣氛安靜下來。

“她嗎。”金發首領擡眸,神色不變地冷淡回道,“不出意外的話,已經在櫻滿集的高中了。”

真名抱著膝蓋坐在窗臺上,低垂眼簾安靜地望著窗外,神情恍然。門扉打開,扯進一股挾著人聲的門風,她恍若未聞,一動不動地以局外人的姿態觀望著玻璃外的世界。

涯緘默地走到她身旁,視線擦過她的臉側眺望著遠方的蒼穹。這樣靜默地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才註意到到旁人的存在,微微側眸,輕而飄渺的視線落在涯身上,有一瞬沈凝。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她露出如同往常的明朗笑顏,仰頭小聲問道:“結束了嗎?”

涯垂下眼睫看她,修長的手指伸出,堪堪停在她的臉側,真名一如既往地安靜凝視他,神色微帶疑惑,他的指尖猶疑著劃至她的耳側,捋了捋她別在耳後的長發。暗暗嘆口氣,他溫聲問:“想出去嗎?”

真名一怔,遲疑著開口:“沒關系嗎?”

涯順勢拉起她,垂眸含著安撫的意味回道:“他們註意不到的。”

註意不到?直到走出房間,站到回旋樓梯的臺階上,真名才了解這句話的含義。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註意不到”啊。一路走過來,偶爾會碰到基地中的成員,他們或是激動或是恭敬地向涯打招呼,涯也會停下來頷首致意。但是確實沒有人看到他身側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並不是完全沒人註意到吧。真名眼睫低垂,視線掃過少年始終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不由彎起唇角。

葬儀社的基地就面積而言並不算大,帶領女孩走出基地後,反而是真名自然地牽著他向前走。她似乎是確有目的地的,略略合眼,涯決心把湧現的疑惑再次壓至心底,側眸看過去,女孩唇角含著真切的笑意,步調輕快。

似有所覺,她掀起眼睫回望過來,珍珠紅色的清潤眼眸裏投映著他的倒影,涯勾唇一笑,反握住女孩的指尖。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暗暗在心中重覆道。

空氣裏殘存著腐敗的水腥氣,損壞嚴重的水泥路上坑坑窪窪地聚存著灰色的雨水,支離破碎地倒映著顛倒的世界。

真名的腳步慢了下來。繞過最後幾棟零星散布的危樓,展現的眼前的是撤下了遮羞布的真實的六本木。驀然開闊的視野裏是成片成片的瓦板、帆布搭成的土坯房和窩棚,待處理的垃圾填滿了本就不多的空地,一座似乎廢棄已久的空樓孤零零地漂在汪洋大海般的陋宅間。

這裏就像最大的廢品處理場,蚊蠅襲擾,鼠蟻遍布,很多居民包括孱弱的老人和部分孩子正埋頭把各種各樣的垃圾分門別類,重新處理,其中不乏高汙染高輻射的遺棄物,但他們甚至沒有手套等基本的勞動防護。

真名看到一個看上去五六歲的男孩隨意地瞥了他們一眼,接著麻木而漠然收回視線,裸手拾起已經洩露的電池,放進胸口的竹筐裏。她不自覺地抿唇,攥起手,卻感受到冰涼的手指以不大不小的力道地拂開蜷縮的五指,點過手心。

她微微愕然地偏頭,身側的少年神色依舊沈著從容,不見波瀾,淺灰色的眸子望向前方,透著股意料之中的冷靜。

靜默著走了一會兒,突然被截住了去路。真名心下一驚,擡眼看過去,滿面褶皺的中年男人正面帶訝異地對著涯問:“您怎麽來了?”語氣有些恭敬。

真名松口氣,原來不是想的那樣啊。

涯只是揮揮手,口氣淡淡的:“過來看看。”話音稍落,牽著真名擦過男人向中心走去。

空樓並不遠,灰色的鐵門冷冷地擋住所有窺視的視線。真名有些遲疑,最終還是踏上了被草葉埋起的臺階,推開大門。門扉吱吱呀呀地敞開,激起一層層灰塵在剛瀉入的陽光裏跳躍。

真名提步走進去,掃視一周,一樓樓梯間的角落裏,一團陰影蜷縮著顫栗著。在這裏啊。她正要走近,卻被涯拉住了。

他眉心微蹙,站在原地環視著布滿灰塵蛛網的房子。女孩微笑著搖搖頭,他放松了握著她的力道,緘默地看著她走過去。而被靠近的孩子仍似無所覺地埋著頭,縮成一團把自己和外界封鎖隔絕。

女孩慢慢把她抱起來,指尖觸及女童遍布淚痕的臉頰微微一頓,最後落在孩子枯黃的頭發上。

真名垂眼望了懷中的幼童半餉,忽然喃喃道:“她是小杏。”

她的神色漸漸恍惚起來,笑容輕忽忽得像升上天空的彩色氣球,好像倏爾就會破裂。

“這孩子的父親被當做人質處理掉了,母親也被當場射殺。”

“她很痛苦。”她的聲音慢慢低下來,輕如飄絮,“那種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真名。”沈穩淡漠的嗓音像鋼針一樣紮進她的意識裏,剎那間由六本木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負面情緒都順著這個縫隙流出,她猝然間清醒過來。

涯不知何時放在她肩上的雙手擡起,輕輕地撫著她的長發。她的眼睛裏仍殘存著方才的迷惘,一時間猝不及防地撞入對方透澈而不見波瀾的灰色瞳仁,目光驀然凝滯,仿佛沈入了澄瑩不見底的海洋,被一片柔軟的安寧包圍。

她低下頭,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靜,闔了闔眼簾,輕聲唱起來:“擁抱永無止盡的天空,安穩之地在遙遠的一方,在解除迷惘的道路上止盡,不斷重覆著,相遇又分離,勿要只顧索求請在心中冥想,你就會聽見那純凈悅耳的鐘鳴......”

只是輕輕地唱著,似乎有無數支離破碎的欠片匯入深淵,她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畫面,想要弄清它,但潛意識地抗拒著,卻有酸澀不明的情緒驅使著她繼續著這項繁覆而無用的嘗試。

有些困惑地擡頭,涯正俯身凝視著她,長久地沈默,半餉,他替她擦去無意識中流出的眼淚,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開口:“那些都不會再發生了。”

明明是震懾令人信服的口吻,卻又含著使人不由安寧的意味。

真名一時怔住了,她靜默了一會兒,擡手緩緩抱住了眼前的人,聲音輕而自然:“Triton現在所做的正是為了避免這些......”她閉上眼輕嘆:“真的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

涯合眸,淺淡地笑起來,似乎含著無盡的自嘲和苦澀。

就在這時,通訊機突兀地響起來,涯從腰間拿出它,裏面傳出了四分儀低沈的嗓音:“涯,祁回來了。”

那麽,集已經在GHQ手中了嗎。他不由挑眉,笑容裏多了幾分嘲諷。

“有任務了嗎?”真名扯了扯他的衣角,輕聲問。

涯微微斂眉,有一瞬間他想過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但這個念頭很快如同落入深淵的泡沫一般破滅了。他不能讓她冒任何風險。

女孩似乎誤解了他的沈默,她偏頭佯作輕快地笑起來:“應該是很要緊的事吧?那裏有人等著Triton呢。”伸手輕輕推了推他:“先回去吧~”

“我沒問題的哦。在這裏沒人會看得到我。”她揚著嘴角這麽說道。

“這裏不安定因素太多,先跟我回去。”他俯身拉過她的手腕,卻意外受到了掣肘,低頭看過去,真名膝上的女童雙手拽著她的衣角,昏睡中也不曾放開。

他心下一沈,這個孩子......

女孩隨著他的視線一同看向睡得正香的孩子,頓了一下,滿是無奈地說道:“大家的基地是不能隨隨便便帶人進入的吧。所以,現在趕快回去吧。”

巧合一般,通訊機再次喧鬧起來,依舊是四分儀,他的語調和平時略有不同,似乎帶著詫異般說道:“涯,祈和梟要過來找你了,不,確切地說是祈......她似乎很生氣。”

涯含著覆雜的感情嘆口氣,彎身摸了摸真名柔軟的長發,真名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

“我等著你們回來。”所以,請務必小心一點,安然地回來。

涯周身的氣息倏爾凝滯了,半餉他屏息吻了吻她的額頭。灰色的眼眸在溫柔的金色光芒裏似乎消融了冷硬,露出了深處的柔和恬逸。

這是應允了嗎?

從窗口間默默註視著涯永遠維持著理性從容姿態大步遠去的背影,真名忍不住微笑起來。

但這笑容並未持續太久,她似是聽到了什麽,身形陡然凝滯。

集——被GHQ抓住了?!

她下意識地起身,手指卻被緊緊握住,低頭,不知何時醒過來的小女孩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神情執拗地問:“姐姐是要離開了嗎?”

分明是稚嫩的童音,她卻在驚詫之餘瞬間感覺到難以忽視的違和甚至是毛骨悚然。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要考試了,所以更新沒有規律且很慢,真的很不好意思!

等忙完這一段,會更新會恢覆到之前的頻率。

另外,文中部分描述參照了張維為教授對印度貧民窟的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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