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6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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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飛機的時候，天空還算明亮，只是在天際有逐漸暗淡下去的橙黃色雲朵，看起來一片安詳美好。
“真漂亮。”塞西莉亞帶著感慨說道，總能在不經意間，發現世界的美好。
走在她前面的卡斯聽到她的話，也側過頭看了一眼，隨即一本正經地說：“雖然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醜陋的家夥，但是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塞西莉亞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兩人都沒有帶多少行李，一個不大的挎包就能解決問題，所以也不用浪費時間去等著領取行李，出了機場大廳就搭上外面等著的出租車，報出酒店的名字，一起去酒店。
因為是下班時間，路上的車輛很多，這座城市本來就以旅游業出名，現在雖然不是旅游高峰期，但是也足夠擁擠。卡斯有點不耐煩，塞西莉亞卻不介意，她從包裏摸出手機開機，然後給托亞發了條短信：“我已經到了，你現在怎麽樣？在吃晚飯嗎？”
在陌生的城市裏，邊上雖然坐著熟人，塞西莉亞也不習慣直接打電話。或許和她目前從事的業餘工作有關系——喜歡書寫文字的人，總是喜歡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其中，會有種淡淡的溫馨感。
托亞的回覆很快發了過來：“還沒，坎貝爾在壓榨我的勞動力，估計還得過一會兒才能吃上，你感覺怎麽樣？會不會暈機？那邊的環境如何？會不會……”
嘮嘮叨叨的一大串，看得塞西莉亞忍不住抿著唇笑了起來。
卡斯扭頭就看到塞西莉亞的笑臉，湊過去掃了兩眼，又把腦袋轉回來，忍住自己想要翻個白眼的沖動。他簡直無法把手機屏幕上的那條留言，和前段時間在整治所裏發號施令的副司令聯系起來。
車開了一路，塞西莉亞也和托亞聊了一路，她用慣了手機，發送信息的速度當然不慢，托亞倒是時不時還會有單詞的拼寫錯誤，鬧了幾個笑話。看著酒店大樓的標志出現在不遠處，塞西莉亞和托亞交代了一下，就合上手機，準備收拾東西下車了。
被晾在一邊的卡斯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湊上來：“塞西莉亞，你都不理我。”
塞西莉亞心情正好，摸了摸他的腦袋：“乖，我在飛機上不是一直和你聊嗎？”
好吧，卡斯撇了撇嘴，他和塞西莉亞聊天的時間比較長。
不愧是當地著名的酒店，提供的晚餐非常美味，塞西莉亞對此讚不絕口，她咬了咬叉子的尖端，想著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跟托亞形容一下，誰叫他不跟她一起來的，絕對要讓他後悔。
卡斯對於食物並不挑剔，他更喜歡奶奶的手藝，但是也得承認這裏的食物很好吃。
走出酒店不遠就是一片淺灘，晚上會有不少人在那裏游泳，塞西莉亞沒打算下水，不過也想要去吹吹海風，卡斯說著不放心塞西莉亞獨自出來的話，也跟著跑了出來。
“不是說會有很多人嗎？”塞西莉亞繞著海灘走了一會兒就皺起眉，她沒有看到多少游客，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在沙灘上打著手電筒撿貝殼，或者是挖開沙子撿蛤蜊。
“大概是因為今天晚上的海浪比較大。”卡斯瞇著眼睛看了會兒海面，按理來說晚上的海浪比較平靜，而且海水也比較暖和，就算比不上白天人多，也不至於這麽少。
旁邊路過的老人聽到他們兩人的談話，笑著加入話題：“這兩天海裏出了不少事故，所以晚上都沒人敢下去啦！白天還能看得清楚，晚上視野不好，就不去了。”
事故？塞西莉亞心裏一跳，連忙拉住老人，跟他聊了起來。
最後的結果是，當晚塞西莉亞跟著卡斯悄悄來到了海邊。有卡斯的絲線在，潛入海水裏不久，就找到了引發那些事故的罪魁禍首——那是一只體型巨大的章魚。
“這麽大的章魚，怎麽會出現在這麽淺的水域裏？”塞西莉亞心裏的不安又重了幾分。
“這不是普通的章魚。”卡斯的臉色很差，他的絲線鉆進章魚的腦袋裏，直接絞碎，然後平靜地說道，“那應該是魔界的一種魔獸，可以改變自己的體型，然後偷襲獵物，只要被它紮到就會中毒。雖然只是微量的毒素，但是也足夠被麻醉捕食了。”
塞西莉亞不自覺地握緊了拳，語氣裏多了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忐忑：“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魔獸？難道這裏的官方機構不管嗎？”整治所絕不只有她所在的城市有。
可是，光是魔族要通過界面通道來到人界就要花費好一番功夫，怎麽又會有魔獸呢？
卡斯沒答話，只是將章魚的毒腺去掉，然後切成碎塊丟進了海裏餵魚。
回到酒店後躺在床上，塞西莉亞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去海邊前她也跟托亞聊了好一會兒，回來後一直想著魔獸的事，現在想到要和托亞商量了，一看時間也都半夜了。
這個時候再去給托亞發短信，會不會影響他睡覺？塞西莉亞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慢慢地輸入文字發送。女朋友的話，這點程度的任性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盡管如此，在不到一分鐘內收到了回覆，塞西莉亞頓時只剩下滿心的歡喜。
托亞說，如果現在不會影響到她的休息，可以打電話來。
電話接通後，率先響起的是托亞的聲音：“塞西莉亞。”
溫柔的聲線讓塞西莉亞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心裏的擔憂都在瞬間緩解了不少。她跟托亞說起了在海裏發現的魔獸，托亞只是安靜地聽著，不時答應幾聲。
等塞西莉亞說完了，他才說：“會出現魔獸是因為人界和魔界之間的融合。”
“也就是世界毀滅的前兆吧？”塞西莉亞苦笑起來，果然是這個原因，她想要避開這個事實，可她還是會忍不住多想——畢竟這原本就是她所造成的結果。
托亞當然猜得到塞西莉亞在想什麽，他沒有立刻安慰塞西莉亞，而是輕笑了幾聲，才說起了毫不相關的話題：“你在的酒店應該有天臺吧？現在能上去嗎？”
塞西莉亞答應了一聲，她記得侍應生還特別介紹過，說他們酒店的天臺夜景是最好的，而且全天開放，只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上去的人會很少吧？
“你上去看看吧，我有個禮物送給你，雖然距離很遙遠，但是你在那邊的天空應該也能看到。”托亞這麽說道。他那邊不知道在忙什麽，總有種沙沙的噪音。
禮物？塞西莉亞不明所以地拿著手機走了上去，搭乘電梯的時間裏，托亞也沒有掛斷電話，仍然和她聊著一些平常的事，比如今天安西婭和柯爾還是沒有和好、坎貝爾被工作折騰得翹班……
既平淡又投著淡淡的溫馨，如果不是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大概會是普通的房客日常。
托亞的語氣很淡，不過塞西莉亞能聽得出來他的笑意，想必在說話時也帶著笑容。
等到了天臺，塞西莉亞果然沒有在周圍看到其他人，城市的夜晚也是繁華的，不管是往下望還是往遠處望，到處都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影，炫目迷離，連夜空都仿佛明亮起來。
“就算是到了這種時候，也熱鬧非凡呢。”塞西莉亞形容給托亞聽，說著還聳了聳肩。
“天上呢？能看到星星嗎？”塞西莉亞聽著擡起頭，然後又遺憾地嘆氣：“別說星星了，連月亮都沒有，今晚有烏雲，可能明天會是陰天吧？”
“就算是陰天也要笑著啊。”托亞說著，自己倒是先笑了起來，他的聲音越發的輕，溫柔卻濃厚得像是化不開的蜜糖，愛意多得幾乎要從話筒裏漫出來，“我喜歡塞西莉亞的笑容。”
就算塞西莉亞再神經大條，也感覺到了有哪裏不對，她想要說些什麽，卻發覺舌頭無法控制。
托亞的聲音繼續傳來：“我不希望塞西莉亞你痛苦，可以的話我想抹消你的所有記憶，繼續當個普通的人類，最好永遠也不要記得托亞·拜厄特，可是我不敢那麽做。”
“世界或許還能撐一陣子才毀滅，可是既然你今天發現了魔獸的存在，以後肯定會註意到更多，到時候你會愧疚，後悔……我不希望你處於矛盾中，所以，這樣就好。”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電力從城市裏消失，天空中的光亮穿透了雲層，不是月光而是點點星光，匯聚成璀璨的銀河。
“就算再也見不到，我也會陪伴在你身邊，並且永遠愛你。”
“晚安，塞西。”
☆、Chapter .145
r.145
為什麽會被欺騙？因為信任。
城市的電力系統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修覆完畢，就算塞西莉亞想要盡快回到公寓裏，都做不到。等她搭乘飛機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幾乎是在下飛機的瞬間感覺到了變化。
在得到公寓的鑰匙前，塞西莉亞對這個城市也沒有多想，只是在那之後，她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城市裏有著魔族。或許是公寓之主的特權吧，又或者是因為接觸到了那一面。
可是現在，塞西莉亞在這座普通的城市裏什麽也感覺不到。
塞西莉亞暗自咬了咬牙，也不管卡斯還在跟來接他的爺爺奶奶，匆匆搭上車，說出楓林區19號的地名後，就有種無力感在身體裏蔓延開來，讓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到現在都沒有哭過，並不是因為不難過，而是因為她不相信。雖然在昨晚之後，她不論再發給托亞多少短信打過多少電話都沒有得到回答，布雷迪警官那邊也聯系不上……她也不相信。
明明很清楚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塞西莉亞卻還是寧願當個縮頭烏龜。
盡管如此，有些現實都是不得不面對的——在面對空蕩蕩的公寓時。
塞西莉亞將挎包丟在門口，也不穿上拖鞋，就赤著腳走在屋子裏。到處都空蕩蕩的，她走的時候放在那裏的東西都在原位，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一樓的每一個角落她都仔細地看過去，沒有找到任何人的蹤跡。二樓只有四個房間，一把鑰匙和兩把備份鑰匙都掛在門把手上，門上也沒有銘牌。
打開門後，只是裝潢簡單的獨立出租房，一張床，一張辦公桌，一個衣櫃，加上獨立衛浴，再無其他。房間裏也沒有使用過的痕跡，連殘留的氣息都沒有。
三樓是她自己的房間，只有一樣東西變了。
那把公寓的鑰匙上，已經沒有一顆寶石，凹槽全部消失不見，就連鑰匙自帶的光澤都消失了，像是耗費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下作為“鑰匙”最基本的功能還在。
塞西莉亞對著那把鑰匙看了半天，伸手將它握在手裏，慢慢地蹲了下去。
掌心裏的溫度是金屬才有的冰冷，直到這時，才有眼淚落在地板上，滴答滴答。
不要哭，塞西。
還會有人對她說這句話嗎？
也許會有吧，或許她會再因為一次偶遇，和誰相戀。
可那都不是她最初喜歡的那個人了。
誰也比不上托亞·拜厄特。
楓林區19號，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裏，從三樓向陽的窗戶裏傳出了低低的啜泣聲。陽光曬得一切都暖洋洋的，像是最細軟的絲線，鋪了一層又一層，將眼淚都溫柔地掩蓋。
世界上有一種美好又殘忍的事物，叫做時間。
它會在不知不覺間改變很多事，讓記憶變得模糊，讓眼角長出細紋，讓黑發染上白霜……可是，也有一些東西，就算經過了時間的洗禮也不會消失。
“我說表姐，”艾德琳嘆著氣放下手中的畫紙，“你每天都是怎麽想到這些文藝得叫人能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話的？”雖然這麽說著，她還是小心地將畫紙放回原位。
面對著她坐著的塞西莉亞笑了笑，眼睛彎出可愛的弧度：“反正我只是寫給自己看。”她舒服地伸展著自己的身體，“不管別人什麽看法，偶爾就讓我抒發一下少女情懷吧。”
“就你還少女。”艾德琳誇張地嘆氣，“表姐，你已經二十五歲了，偶爾也出去逛逛，再窩下去會生黴的。”她倒不是嫌棄自家表姐不工作或者邋遢，塞西莉亞從來沒缺過錢的樣子，生活質量相當高，從屋子裏的情況和臉色來看，她每天都過得非常滋潤。
艾德琳只是覺得，塞西莉亞雖然表現得很滿足，但是她缺少了什麽東西。
難道是男朋友？艾德琳有些糾結，她偷偷看了眼正拿著彩鉛往紙上添幾筆顏色的塞西莉亞，最後還是默默地收回了視線，決定不要拿這個話題去刺激塞西莉亞比較好。
兩年前塞西莉亞有陣子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她陪了一陣子。如果不是學校裏最著名的那個心理學教授跟她保證過，艾德琳真要以為自家表姐變成精神病了。
去爬附近的山還能理解，跑到地下停車場和垃圾場轉悠半天做什麽？市裏那家咖啡廳已經關門，卻還是會在去市裏時特意繞路到那裏去，在門口站上一會兒。坐車跑到鬼屋裏去待上一天，如果不是她拉著，估計還要在那裏住下。更別提警局了，說什麽整治所，根本沒有這種部門嘛。
想到兩年前的事，艾德琳揉了揉太陽穴，她直覺表姐的變化和曾經她見過的那個黑色卷發少年有關系，不過塞西莉亞應該不至於對比她小的男人下手吧？
不過，說到談戀愛……艾德琳對著塞西莉亞打量了幾眼，真到時候了。
送走艾德琳，塞西莉亞回到客廳裏，看著散在桌上的幾張畫紙，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寫著很抒情的話，但是重點在畫紙的圖案上。兩年前她確實不會畫畫，只是兩年的時間，也夠讓她學會簡單的彩鉛繪圖了。都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興趣，總得找點寫小說以外的事來做。
這也是為了記錄她曾經見過的那些事物吧？塞西莉亞想著，拿起一張畫紙，手指在上面點了點。被刻意萌化了的狼閉著眼睛趴在沙發旁，小女孩靠著它也睡得香甜，怎麽看怎麽溫馨。
塞西莉亞笑了笑，然後將畫紙收好，拿著回到了三樓的房間裏。
銀色的鑰匙仍然系在她的手腕上，一如既往地黯淡無光。
只是在塞西莉亞轉身的瞬間，不知道是不是被光照到，它忽然閃了一下。那道光芒消失得很快，塞西莉亞又捧著畫紙，沒有註意到鑰匙的變化。
今天下了大雨，塞西莉亞睡到中午才醒，然後聽到外面劈裏啪啦的雨聲，風很大，不時有卷起的樹葉拍打在窗戶上。塞西莉亞一邊想著等天晴了又要大掃除了，一邊換好了外出的衣服。
天氣預報最近是越來越不準了，說好今天是晴天，結果居然下大雨。可是不出門又不行，她今天和責任編輯約好了，要商量一個雜志社舉辦的主題創作活動。她也在雜志社裏寫了三年了，雖然不算非常優秀，但是也有一定資歷，加上和其他作者相處融洽，這種活動經常會叫上她一起。
臨出門前又看了一次頭頂黑沈沈的烏雲，塞西莉亞深吸一口氣，走向了公交車站。
她有自己的汽車，就停在車庫裏，不過已經有好久沒有開了，大概是為了不勾起回憶。
或許她可以換一輛？還是算了吧，當初還說就算汽車報廢了也要給它辦個葬禮呢。
塞西莉亞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靠著座位的靠背，閉上眼睛小憩。
和責編的討論非常愉快，塞西莉亞還和這位新任的責編一起吃了晚餐。
一年前負責她的責編因為家人辭職去了別的地方，接替那位責編的工作的，就是她眼前這位——菲利普。雖然塞西莉亞覺得以菲利普的才華從事編輯工作有點浪費，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編輯給了她很多幫助。只是今年起，塞西莉亞覺得菲利普對她的態度有點微妙。
在離開餐廳時，菲利普很有風度地表示願意開車送塞西莉亞回去，不過她痛快地拒絕了。菲利普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陪著她走到車站，晚上了到底不太安全。
公交車站沒有人，菲利普就陪著塞西莉亞等，他的表情帶著明顯的遲疑，頓了頓問道：“如果我向塞西莉亞小姐告白的話……你會接受嗎？”
這個消息可把塞西莉亞刺激到了，她愕然地看著菲利普，不過很快又冷靜下來。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菲利普你這麽說，我真的被嚇到了。”
菲利普有些固執地追問道：“我沒見過你和哪個異性相處，為什麽不選擇我試試看呢？”
“不行啊，”塞西莉亞的笑容柔軟幾分，“因為在菲利普你認識我之前，我就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雖然他已經離開了三年，但是我還喜歡他，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
“離開？那位先生是……”菲利普一下子緊張起來。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現在恐怕是以為對方去世了，不想牽扯到她的傷口吧？塞西莉亞想著，對菲利普微笑：“只是會離開很久、很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並不是去世。他說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也會永遠愛我。或許我最終會放棄吧，不過那離我還很遙遠。”
遙遠到什麽程度？在生命消逝的時候，她大概才會放棄吧？
公交車來了，塞西莉亞對著菲利普禮貌地告別，然後坐上了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公交車上的人很多，塞西莉亞好不容易擠到靠窗的位置，剛想休息下，旁邊就有人拿著傘準備走到後門，等下一站到了就下車。
突如其來的急剎車讓車廂裏產生了搖動，塞西莉亞還沒穩住身子，就覺得手腕上一疼，再看卻是瞪大了眼睛，那個人拿的折疊傘支腳勾斷了手鏈，公寓的鑰匙就從窗戶掉了出去，消失在夜色裏。
塞西莉亞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她有公寓的備份鑰匙，不過那一把不同。
她回過神來，想都沒想就走到了後車門，對著司機叫道：“開門！我有東西掉下去了！”
還好這裏來往車輛不多，司機看塞西莉亞的確著急，也就幹脆地放她下車，只是以公交車的時速來看，離鑰匙最初掉落的地方，已經過去很遠了。現在又下著大雨，不知道會不會被水沖走。
不過能做的，只有找了。塞西莉亞想都沒想就沿著路邊找了起來。
值得慶幸的是風和雨都停了，不會因此受到幹擾。
塞西莉亞收起傘，將手機調到手電筒模式，一點點地挪著找。
等手機因為沒電而關機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擡頭，卻因為蹲了太久頭暈眼花，朝著旁邊歪倒。如果不是伸手按住了地面，估計已經摔得一身泥水了。
掌心裏一陣刺痛，大概是被地面上的石子刮破了皮，塞西莉亞緩了會兒，等頭暈過去了，才站了起來，走到路邊的綠化帶上，扶著一棵樹休息。
或許她現在應該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再來找吧？天亮後視野會比較好，現在又不下雨了，應該不會被水沖走……可是這些只是假設的情況，塞西莉亞不敢保證。
如果被別人撿走了要怎麽辦？如果被喜歡亮閃閃的東西的烏鴉叼走了怎麽辦？光是想想都沒辦法接受，還是只能現在找。失去了光線大概會更簡單吧？烏雲開始散開了，只要有月光或者星光，金屬制的鑰匙被照到一定會反光，到時候找起來會比較容易。
這樣想著，塞西莉亞又給自己鼓了鼓勁，繼續找了起來。
天空中的烏雲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全部散了，大地上鋪了一層白色的軟紗，這種亮度只有可能是月光了，塞西莉亞也沒有多想，繼續蹲著找。
她已經確定了具體的範圍，鑰匙掉出去的時候她看清了車窗外的一棵樹，因為樹幹上刷了白漆，應該就在這棵樹周圍，只是這段路正好在斜坡上，如果順著山坡掉下去了就麻煩了。
塞西莉亞在路邊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那麽只剩下一個可能。
小心地扶著樹幹，塞西莉亞探出身子，往斜坡下望去，隨即便被落在一叢野草上的反著光的東西吸引了註意力。她已經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確實是她丟失的鑰匙。
她松了口氣，找到了就好，接下來只要拿到就行了。還好是落在坡面的草叢上，她只要拽著樹枝趴下去，伸長了胳膊應該就能夠到了。雖然有點危險，但是可行性很大。
塞西莉亞也不管衣服會不會被弄臟了，趴在草地上，左手拽著樹枝，努力伸長了右手去拿鑰匙。只是在夠到鑰匙的瞬間，她也聽到了樹枝的斷裂聲。
已經沒有時間多想，塞西莉亞死死地閉上了眼睛，等著墜落下去的疼痛。
可是並沒有疼痛，連墜落的超重感都沒有，相反的是被人從身後摟過腰，輕輕一帶就陷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塞西莉亞本來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救了自己，卻在聽到對方的話後僵住了身子。
“你在做什麽啊！如果不是我來得快，你就掉下去了！那把破鑰匙還留著幹什麽！”
這個聲音對塞西莉亞來說再熟悉不過，鑰匙從手裏滑落，落在草地上也沒有聲音。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觸摸橫在自己腰間的胳膊，努力地抓緊了。
“托亞？”她的語氣裏滿是不確定，可是手上抓得更緊。
身後人的語氣柔和下去，如他最後的電話裏那樣溫柔：“嗯。”
塞西莉亞轉過身來，在看清楚托亞的臉後，抱住他的脖子大哭起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塞西莉亞只覺得全身酸痛，她爬起來換衣服洗漱，剛下到二樓就聞到了一樓傳來的早餐香氣。她剛想揚高聲音問托亞在廚房裏做什麽，就聽到旁邊“哢噠”一聲，有人邊打呵欠邊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立刻條件反射地看了過去。
紅黑雙色的異色瞳裏帶著還沒清醒的迷茫，不過在看清楚她之後，對方就自然地走了上來，抱了抱塞西莉亞：“早上好，塞西莉亞……這什麽？”
後半句話就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塞西莉亞還沒反應過來，安西婭就已經沖了下去：“該死的食腐動物！敢在塞西莉亞身上留痕跡，三年不見你膽子大了是不是！”
塞西莉亞先是心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也跟著沖了下去。
客廳裏托亞正繞著茶幾跑，試圖躲開安西婭的攻擊，柯爾正端著餐盤從廚房裏走出來，放在餐桌上後，有些無奈地走過去，按住安西婭的肩膀：“該吃早餐了。”
安西婭斜眼打量了柯爾幾眼，後者臉色不變。直到安西婭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走到餐桌前坐下，才露出微笑來，又給安西婭的吐司抹上她喜歡的果醬。
托亞也停了下來，看到下樓的塞西莉亞，立刻走到她身邊：“怎麽下來了，要不要再休息會兒？昨晚做到那個時候……”話音未落，塞西莉亞已經臉色通紅地捂住了他的嘴。
一把被絲線纏著的餐叉從餐桌的另一邊飛來，不知何時出現在餐桌邊上的卡斯皮笑肉不笑：“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什麽叫做青少年教育？你還是別回來了，直接死在界面之間才好。”
“想了整整三年……不，四年都有可能。”最後從樓上下來的坎貝爾打著呵欠，卻並沒有折損他優雅公爵的形象：“本來想多休息一會兒，吵成這樣還是不睡了。”
塞西莉亞怔怔地看著屋子裏的人，彎起嘴角的時候，眼淚也掉了下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她的話還沒說完，托亞就已經抱住了她，語氣也沒有了剛才的不正經：“我們都回來了，因為這裏才是我們的家，而且，這裏有你在。”
處在界面縫隙中的三年有多難熬，他並不打算告訴塞西莉亞。就好像柯爾那家夥，最後被安西婭解除了契約，卻也因此釋放了真正實力。安西婭本來打算將自己的魔族血統轉移給柯爾，忘掉這一切當個普通人，卻被柯爾發動了永久契約的反作用，雙方屬性共享。
也正是因此，安西婭和柯爾才能因為同時具有地獄歸墟、人類和魔族三種血統，加上雖然是幽靈族，但是本屬於人類的坎貝爾，三人作為界面的矛盾體來到了人界和魔界之間。
同時也帶去了幫手——血族女王，她代替了托亞，留在那裏與神控制界面通道。經過了三年，要控制界面通道的難度已經比剛開始要小了很多，血族女王才能做到這點。
為了來到人界，他們都成了普通人，所以回到人界後才沒能立刻出現在塞西莉亞身邊。
這些暫時不需要塞西莉亞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重新在一起了。
托亞收回自己的思緒，又將懷裏的塞西莉亞抱緊了些。
三年裏他一直都在看著塞西莉亞，可是他無法陪伴在她身邊，就算想抱住她、親吻她也做不到。只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就在這裏，而他珍愛的人也在這裏，不會再分開。
不管以後遇到什麽都好，只要能在塞西莉亞身邊，他就再幸福不過。
“我愛你。”“我也是。”
一片虛無的空間裏，一身白裙的女孩子歪了歪頭，銀白色的長發微微晃動，寶石紅的雙眼裏帶著笑意。她側過頭，看著身旁完全透明的圓球，又有些不開心地皺了皺眉。
“他們都獲得幸福了，你什麽時候才能變成原樣呢？”圓球左右晃動著，像是在搖頭，小女孩松開眉頭，又露出輕松的笑容來：“沒關系，我會等下去的，反正在這裏無所謂時間。”
當年見到神的瞬間，她就喜歡上了他，所以即使所有魔族都忘了他，她也沒有。塞西莉亞能等下去，身為不朽的血族，她當然也能等下去。
幸福總是會到來的，不是嗎？然後，便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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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塞西莉亞帶著感慨說道，總能在不經意間，發現世界的美好。
走在她前面的卡斯聽到她的話，也側過頭看了一眼，隨即一本正經地說：“雖然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醜陋的家夥，但是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塞西莉亞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兩人都沒有帶多少行李，一個不大的挎包就能解決問題，所以也不用浪費時間去等著領取行李，出了機場大廳就搭上外面等著的出租車，報出酒店的名字，一起去酒店。
因為是下班時間，路上的車輛很多，這座城市本來就以旅游業出名，現在雖然不是旅游高峰期，但是也足夠擁擠。卡斯有點不耐煩，塞西莉亞卻不介意，她從包裏摸出手機開機，然後給托亞發了條短信：“我已經到了，你現在怎麽樣？在吃晚飯嗎？”
在陌生的城市裏，邊上雖然坐著熟人，塞西莉亞也不習慣直接打電話。或許和她目前從事的業餘工作有關系——喜歡書寫文字的人，總是喜歡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其中，會有種淡淡的溫馨感。
托亞的回覆很快發了過來：“還沒，坎貝爾在壓榨我的勞動力，估計還得過一會兒才能吃上，你感覺怎麽樣？會不會暈機？那邊的環境如何？會不會……”
嘮嘮叨叨的一大串，看得塞西莉亞忍不住抿著唇笑了起來。
卡斯扭頭就看到塞西莉亞的笑臉，湊過去掃了兩眼，又把腦袋轉回來，忍住自己想要翻個白眼的沖動。他簡直無法把手機屏幕上的那條留言，和前段時間在整治所裏發號施令的副司令聯系起來。
車開了一路，塞西莉亞也和托亞聊了一路，她用慣了手機，發送信息的速度當然不慢，托亞倒是時不時還會有單詞的拼寫錯誤，鬧了幾個笑話。看著酒店大樓的標志出現在不遠處，塞西莉亞和托亞交代了一下，就合上手機，準備收拾東西下車了。
被晾在一邊的卡斯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湊上來：“塞西莉亞，你都不理我。”
塞西莉亞心情正好，摸了摸他的腦袋：“乖，我在飛機上不是一直和你聊嗎？”
好吧，卡斯撇了撇嘴，他和塞西莉亞聊天的時間比較長。
不愧是當地著名的酒店，提供的晚餐非常美味，塞西莉亞對此讚不絕口，她咬了咬叉子的尖端，想著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跟托亞形容一下，誰叫他不跟她一起來的，絕對要讓他後悔。
卡斯對於食物並不挑剔，他更喜歡奶奶的手藝，但是也得承認這裏的食物很好吃。
走出酒店不遠就是一片淺灘，晚上會有不少人在那裏游泳，塞西莉亞沒打算下水，不過也想要去吹吹海風，卡斯說著不放心塞西莉亞獨自出來的話，也跟著跑了出來。
“不是說會有很多人嗎？”塞西莉亞繞著海灘走了一會兒就皺起眉，她沒有看到多少游客，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在沙灘上打著手電筒撿貝殼，或者是挖開沙子撿蛤蜊。
“大概是因為今天晚上的海浪比較大。”卡斯瞇著眼睛看了會兒海面，按理來說晚上的海浪比較平靜，而且海水也比較暖和，就算比不上白天人多，也不至於這麽少。
旁邊路過的老人聽到他們兩人的談話，笑著加入話題：“這兩天海裏出了不少事故，所以晚上都沒人敢下去啦！白天還能看得清楚，晚上視野不好，就不去了。”
事故？塞西莉亞心裏一跳，連忙拉住老人，跟他聊了起來。
最後的結果是，當晚塞西莉亞跟著卡斯悄悄來到了海邊。有卡斯的絲線在，潛入海水裏不久，就找到了引發那些事故的罪魁禍首——那是一只體型巨大的章魚。
“這麽大的章魚，怎麽會出現在這麽淺的水域裏？”塞西莉亞心裏的不安又重了幾分。
“這不是普通的章魚。”卡斯的臉色很差，他的絲線鉆進章魚的腦袋裏，直接絞碎，然後平靜地說道，“那應該是魔界的一種魔獸，可以改變自己的體型，然後偷襲獵物，只要被它紮到就會中毒。雖然只是微量的毒素，但是也足夠被麻醉捕食了。”
塞西莉亞不自覺地握緊了拳，語氣裏多了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忐忑：“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魔獸？難道這裏的官方機構不管嗎？”整治所絕不只有她所在的城市有。
可是，光是魔族要通過界面通道來到人界就要花費好一番功夫，怎麽又會有魔獸呢？
卡斯沒答話，只是將章魚的毒腺去掉，然後切成碎塊丟進了海裏餵魚。
回到酒店後躺在床上，塞西莉亞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去海邊前她也跟托亞聊了好一會兒，回來後一直想著魔獸的事，現在想到要和托亞商量了，一看時間也都半夜了。
這個時候再去給托亞發短信，會不會影響他睡覺？塞西莉亞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慢慢地輸入文字發送。女朋友的話，這點程度的任性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盡管如此，在不到一分鐘內收到了回覆，塞西莉亞頓時只剩下滿心的歡喜。
托亞說，如果現在不會影響到她的休息，可以打電話來。
電話接通後，率先響起的是托亞的聲音：“塞西莉亞。”
溫柔的聲線讓塞西莉亞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心裏的擔憂都在瞬間緩解了不少。她跟托亞說起了在海裏發現的魔獸，托亞只是安靜地聽著，不時答應幾聲。
等塞西莉亞說完了，他才說：“會出現魔獸是因為人界和魔界之間的融合。”
“也就是世界毀滅的前兆吧？”塞西莉亞苦笑起來，果然是這個原因，她想要避開這個事實，可她還是會忍不住多想——畢竟這原本就是她所造成的結果。
托亞當然猜得到塞西莉亞在想什麽，他沒有立刻安慰塞西莉亞，而是輕笑了幾聲，才說起了毫不相關的話題：“你在的酒店應該有天臺吧？現在能上去嗎？”
塞西莉亞答應了一聲，她記得侍應生還特別介紹過，說他們酒店的天臺夜景是最好的，而且全天開放，只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上去的人會很少吧？
“你上去看看吧，我有個禮物送給你，雖然距離很遙遠，但是你在那邊的天空應該也能看到。”托亞這麽說道。他那邊不知道在忙什麽，總有種沙沙的噪音。
禮物？塞西莉亞不明所以地拿著手機走了上去，搭乘電梯的時間裏，托亞也沒有掛斷電話，仍然和她聊著一些平常的事，比如今天安西婭和柯爾還是沒有和好、坎貝爾被工作折騰得翹班……
既平淡又投著淡淡的溫馨，如果不是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大概會是普通的房客日常。
托亞的語氣很淡，不過塞西莉亞能聽得出來他的笑意，想必在說話時也帶著笑容。
等到了天臺，塞西莉亞果然沒有在周圍看到其他人，城市的夜晚也是繁華的，不管是往下望還是往遠處望，到處都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影，炫目迷離，連夜空都仿佛明亮起來。
“就算是到了這種時候，也熱鬧非凡呢。”塞西莉亞形容給托亞聽，說著還聳了聳肩。
“天上呢？能看到星星嗎？”塞西莉亞聽著擡起頭，然後又遺憾地嘆氣：“別說星星了，連月亮都沒有，今晚有烏雲，可能明天會是陰天吧？”
“就算是陰天也要笑著啊。”托亞說著，自己倒是先笑了起來，他的聲音越發的輕，溫柔卻濃厚得像是化不開的蜜糖，愛意多得幾乎要從話筒裏漫出來，“我喜歡塞西莉亞的笑容。”
就算塞西莉亞再神經大條，也感覺到了有哪裏不對，她想要說些什麽，卻發覺舌頭無法控制。
托亞的聲音繼續傳來：“我不希望塞西莉亞你痛苦，可以的話我想抹消你的所有記憶，繼續當個普通的人類，最好永遠也不要記得托亞·拜厄特，可是我不敢那麽做。”
“世界或許還能撐一陣子才毀滅，可是既然你今天發現了魔獸的存在，以後肯定會註意到更多，到時候你會愧疚，後悔……我不希望你處於矛盾中，所以，這樣就好。”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電力從城市裏消失，天空中的光亮穿透了雲層，不是月光而是點點星光，匯聚成璀璨的銀河。
“就算再也見不到，我也會陪伴在你身邊，並且永遠愛你。”
“晚安，塞西。”
☆、Chapter .145
r.145
為什麽會被欺騙？因為信任。
城市的電力系統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修覆完畢，就算塞西莉亞想要盡快回到公寓裏，都做不到。等她搭乘飛機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幾乎是在下飛機的瞬間感覺到了變化。
在得到公寓的鑰匙前，塞西莉亞對這個城市也沒有多想，只是在那之後，她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城市裏有著魔族。或許是公寓之主的特權吧，又或者是因為接觸到了那一面。
可是現在，塞西莉亞在這座普通的城市裏什麽也感覺不到。
塞西莉亞暗自咬了咬牙，也不管卡斯還在跟來接他的爺爺奶奶，匆匆搭上車，說出楓林區19號的地名後，就有種無力感在身體裏蔓延開來，讓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到現在都沒有哭過，並不是因為不難過，而是因為她不相信。雖然在昨晚之後，她不論再發給托亞多少短信打過多少電話都沒有得到回答，布雷迪警官那邊也聯系不上……她也不相信。
明明很清楚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塞西莉亞卻還是寧願當個縮頭烏龜。
盡管如此，有些現實都是不得不面對的——在面對空蕩蕩的公寓時。
塞西莉亞將挎包丟在門口，也不穿上拖鞋，就赤著腳走在屋子裏。到處都空蕩蕩的，她走的時候放在那裏的東西都在原位，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一樓的每一個角落她都仔細地看過去，沒有找到任何人的蹤跡。二樓只有四個房間，一把鑰匙和兩把備份鑰匙都掛在門把手上，門上也沒有銘牌。
打開門後，只是裝潢簡單的獨立出租房，一張床，一張辦公桌，一個衣櫃，加上獨立衛浴，再無其他。房間裏也沒有使用過的痕跡，連殘留的氣息都沒有。
三樓是她自己的房間，只有一樣東西變了。
那把公寓的鑰匙上，已經沒有一顆寶石，凹槽全部消失不見，就連鑰匙自帶的光澤都消失了，像是耗費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下作為“鑰匙”最基本的功能還在。
塞西莉亞對著那把鑰匙看了半天，伸手將它握在手裏，慢慢地蹲了下去。
掌心裏的溫度是金屬才有的冰冷，直到這時，才有眼淚落在地板上，滴答滴答。
不要哭，塞西。
還會有人對她說這句話嗎？
也許會有吧，或許她會再因為一次偶遇，和誰相戀。
可那都不是她最初喜歡的那個人了。
誰也比不上托亞·拜厄特。
楓林區19號，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裏，從三樓向陽的窗戶裏傳出了低低的啜泣聲。陽光曬得一切都暖洋洋的，像是最細軟的絲線，鋪了一層又一層，將眼淚都溫柔地掩蓋。
世界上有一種美好又殘忍的事物，叫做時間。
它會在不知不覺間改變很多事，讓記憶變得模糊，讓眼角長出細紋，讓黑發染上白霜……可是，也有一些東西，就算經過了時間的洗禮也不會消失。
“我說表姐，”艾德琳嘆著氣放下手中的畫紙，“你每天都是怎麽想到這些文藝得叫人能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話的？”雖然這麽說著，她還是小心地將畫紙放回原位。
面對著她坐著的塞西莉亞笑了笑，眼睛彎出可愛的弧度：“反正我只是寫給自己看。”她舒服地伸展著自己的身體，“不管別人什麽看法，偶爾就讓我抒發一下少女情懷吧。”
“就你還少女。”艾德琳誇張地嘆氣，“表姐，你已經二十五歲了，偶爾也出去逛逛，再窩下去會生黴的。”她倒不是嫌棄自家表姐不工作或者邋遢，塞西莉亞從來沒缺過錢的樣子，生活質量相當高，從屋子裏的情況和臉色來看，她每天都過得非常滋潤。
艾德琳只是覺得，塞西莉亞雖然表現得很滿足，但是她缺少了什麽東西。
難道是男朋友？艾德琳有些糾結，她偷偷看了眼正拿著彩鉛往紙上添幾筆顏色的塞西莉亞，最後還是默默地收回了視線，決定不要拿這個話題去刺激塞西莉亞比較好。
兩年前塞西莉亞有陣子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她陪了一陣子。如果不是學校裏最著名的那個心理學教授跟她保證過，艾德琳真要以為自家表姐變成精神病了。
去爬附近的山還能理解，跑到地下停車場和垃圾場轉悠半天做什麽？市裏那家咖啡廳已經關門，卻還是會在去市裏時特意繞路到那裏去，在門口站上一會兒。坐車跑到鬼屋裏去待上一天，如果不是她拉著，估計還要在那裏住下。更別提警局了，說什麽整治所，根本沒有這種部門嘛。
想到兩年前的事，艾德琳揉了揉太陽穴，她直覺表姐的變化和曾經她見過的那個黑色卷發少年有關系，不過塞西莉亞應該不至於對比她小的男人下手吧？
不過，說到談戀愛……艾德琳對著塞西莉亞打量了幾眼，真到時候了。
送走艾德琳，塞西莉亞回到客廳裏，看著散在桌上的幾張畫紙，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寫著很抒情的話，但是重點在畫紙的圖案上。兩年前她確實不會畫畫，只是兩年的時間，也夠讓她學會簡單的彩鉛繪圖了。都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興趣，總得找點寫小說以外的事來做。
這也是為了記錄她曾經見過的那些事物吧？塞西莉亞想著，拿起一張畫紙，手指在上面點了點。被刻意萌化了的狼閉著眼睛趴在沙發旁，小女孩靠著它也睡得香甜，怎麽看怎麽溫馨。
塞西莉亞笑了笑，然後將畫紙收好，拿著回到了三樓的房間裏。
銀色的鑰匙仍然系在她的手腕上，一如既往地黯淡無光。
只是在塞西莉亞轉身的瞬間，不知道是不是被光照到，它忽然閃了一下。那道光芒消失得很快，塞西莉亞又捧著畫紙，沒有註意到鑰匙的變化。
今天下了大雨，塞西莉亞睡到中午才醒，然後聽到外面劈裏啪啦的雨聲，風很大，不時有卷起的樹葉拍打在窗戶上。塞西莉亞一邊想著等天晴了又要大掃除了，一邊換好了外出的衣服。
天氣預報最近是越來越不準了，說好今天是晴天，結果居然下大雨。可是不出門又不行，她今天和責任編輯約好了，要商量一個雜志社舉辦的主題創作活動。她也在雜志社裏寫了三年了，雖然不算非常優秀，但是也有一定資歷，加上和其他作者相處融洽，這種活動經常會叫上她一起。
臨出門前又看了一次頭頂黑沈沈的烏雲，塞西莉亞深吸一口氣，走向了公交車站。
她有自己的汽車，就停在車庫裏，不過已經有好久沒有開了，大概是為了不勾起回憶。
或許她可以換一輛？還是算了吧，當初還說就算汽車報廢了也要給它辦個葬禮呢。
塞西莉亞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靠著座位的靠背，閉上眼睛小憩。
和責編的討論非常愉快，塞西莉亞還和這位新任的責編一起吃了晚餐。
一年前負責她的責編因為家人辭職去了別的地方，接替那位責編的工作的，就是她眼前這位——菲利普。雖然塞西莉亞覺得以菲利普的才華從事編輯工作有點浪費，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編輯給了她很多幫助。只是今年起，塞西莉亞覺得菲利普對她的態度有點微妙。
在離開餐廳時，菲利普很有風度地表示願意開車送塞西莉亞回去，不過她痛快地拒絕了。菲利普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陪著她走到車站，晚上了到底不太安全。
公交車站沒有人，菲利普就陪著塞西莉亞等，他的表情帶著明顯的遲疑，頓了頓問道：“如果我向塞西莉亞小姐告白的話……你會接受嗎？”
這個消息可把塞西莉亞刺激到了，她愕然地看著菲利普，不過很快又冷靜下來。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菲利普你這麽說，我真的被嚇到了。”
菲利普有些固執地追問道：“我沒見過你和哪個異性相處，為什麽不選擇我試試看呢？”
“不行啊，”塞西莉亞的笑容柔軟幾分，“因為在菲利普你認識我之前，我就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雖然他已經離開了三年，但是我還喜歡他，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
“離開？那位先生是……”菲利普一下子緊張起來。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現在恐怕是以為對方去世了，不想牽扯到她的傷口吧？塞西莉亞想著，對菲利普微笑：“只是會離開很久、很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並不是去世。他說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也會永遠愛我。或許我最終會放棄吧，不過那離我還很遙遠。”
遙遠到什麽程度？在生命消逝的時候，她大概才會放棄吧？
公交車來了，塞西莉亞對著菲利普禮貌地告別，然後坐上了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公交車上的人很多，塞西莉亞好不容易擠到靠窗的位置，剛想休息下，旁邊就有人拿著傘準備走到後門，等下一站到了就下車。
突如其來的急剎車讓車廂裏產生了搖動，塞西莉亞還沒穩住身子，就覺得手腕上一疼，再看卻是瞪大了眼睛，那個人拿的折疊傘支腳勾斷了手鏈，公寓的鑰匙就從窗戶掉了出去，消失在夜色裏。
塞西莉亞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她有公寓的備份鑰匙，不過那一把不同。
她回過神來，想都沒想就走到了後車門，對著司機叫道：“開門！我有東西掉下去了！”
還好這裏來往車輛不多，司機看塞西莉亞的確著急，也就幹脆地放她下車，只是以公交車的時速來看，離鑰匙最初掉落的地方，已經過去很遠了。現在又下著大雨，不知道會不會被水沖走。
不過能做的，只有找了。塞西莉亞想都沒想就沿著路邊找了起來。
值得慶幸的是風和雨都停了，不會因此受到幹擾。
塞西莉亞收起傘，將手機調到手電筒模式，一點點地挪著找。
等手機因為沒電而關機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擡頭，卻因為蹲了太久頭暈眼花，朝著旁邊歪倒。如果不是伸手按住了地面，估計已經摔得一身泥水了。
掌心裏一陣刺痛，大概是被地面上的石子刮破了皮，塞西莉亞緩了會兒，等頭暈過去了，才站了起來，走到路邊的綠化帶上，扶著一棵樹休息。
或許她現在應該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再來找吧？天亮後視野會比較好，現在又不下雨了，應該不會被水沖走……可是這些只是假設的情況，塞西莉亞不敢保證。
如果被別人撿走了要怎麽辦？如果被喜歡亮閃閃的東西的烏鴉叼走了怎麽辦？光是想想都沒辦法接受，還是只能現在找。失去了光線大概會更簡單吧？烏雲開始散開了，只要有月光或者星光，金屬制的鑰匙被照到一定會反光，到時候找起來會比較容易。
這樣想著，塞西莉亞又給自己鼓了鼓勁，繼續找了起來。
天空中的烏雲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全部散了，大地上鋪了一層白色的軟紗，這種亮度只有可能是月光了，塞西莉亞也沒有多想，繼續蹲著找。
她已經確定了具體的範圍，鑰匙掉出去的時候她看清了車窗外的一棵樹，因為樹幹上刷了白漆，應該就在這棵樹周圍，只是這段路正好在斜坡上，如果順著山坡掉下去了就麻煩了。
塞西莉亞在路邊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那麽只剩下一個可能。
小心地扶著樹幹，塞西莉亞探出身子，往斜坡下望去，隨即便被落在一叢野草上的反著光的東西吸引了註意力。她已經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確實是她丟失的鑰匙。
她松了口氣，找到了就好，接下來只要拿到就行了。還好是落在坡面的草叢上，她只要拽著樹枝趴下去，伸長了胳膊應該就能夠到了。雖然有點危險，但是可行性很大。
塞西莉亞也不管衣服會不會被弄臟了，趴在草地上，左手拽著樹枝，努力伸長了右手去拿鑰匙。只是在夠到鑰匙的瞬間，她也聽到了樹枝的斷裂聲。
已經沒有時間多想，塞西莉亞死死地閉上了眼睛，等著墜落下去的疼痛。
可是並沒有疼痛，連墜落的超重感都沒有，相反的是被人從身後摟過腰，輕輕一帶就陷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塞西莉亞本來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救了自己，卻在聽到對方的話後僵住了身子。
“你在做什麽啊！如果不是我來得快，你就掉下去了！那把破鑰匙還留著幹什麽！”
這個聲音對塞西莉亞來說再熟悉不過，鑰匙從手裏滑落，落在草地上也沒有聲音。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觸摸橫在自己腰間的胳膊，努力地抓緊了。
“托亞？”她的語氣裏滿是不確定，可是手上抓得更緊。
身後人的語氣柔和下去，如他最後的電話裏那樣溫柔：“嗯。”
塞西莉亞轉過身來，在看清楚托亞的臉後，抱住他的脖子大哭起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塞西莉亞只覺得全身酸痛，她爬起來換衣服洗漱，剛下到二樓就聞到了一樓傳來的早餐香氣。她剛想揚高聲音問托亞在廚房裏做什麽，就聽到旁邊“哢噠”一聲，有人邊打呵欠邊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立刻條件反射地看了過去。
紅黑雙色的異色瞳裏帶著還沒清醒的迷茫，不過在看清楚她之後，對方就自然地走了上來，抱了抱塞西莉亞：“早上好，塞西莉亞……這什麽？”
後半句話就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塞西莉亞還沒反應過來，安西婭就已經沖了下去：“該死的食腐動物！敢在塞西莉亞身上留痕跡，三年不見你膽子大了是不是！”
塞西莉亞先是心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也跟著沖了下去。
客廳裏托亞正繞著茶幾跑，試圖躲開安西婭的攻擊，柯爾正端著餐盤從廚房裏走出來，放在餐桌上後，有些無奈地走過去，按住安西婭的肩膀：“該吃早餐了。”
安西婭斜眼打量了柯爾幾眼，後者臉色不變。直到安西婭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走到餐桌前坐下，才露出微笑來，又給安西婭的吐司抹上她喜歡的果醬。
托亞也停了下來，看到下樓的塞西莉亞，立刻走到她身邊：“怎麽下來了，要不要再休息會兒？昨晚做到那個時候……”話音未落，塞西莉亞已經臉色通紅地捂住了他的嘴。
一把被絲線纏著的餐叉從餐桌的另一邊飛來，不知何時出現在餐桌邊上的卡斯皮笑肉不笑：“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什麽叫做青少年教育？你還是別回來了，直接死在界面之間才好。”
“想了整整三年……不，四年都有可能。”最後從樓上下來的坎貝爾打著呵欠，卻並沒有折損他優雅公爵的形象：“本來想多休息一會兒，吵成這樣還是不睡了。”
塞西莉亞怔怔地看著屋子裏的人，彎起嘴角的時候，眼淚也掉了下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她的話還沒說完，托亞就已經抱住了她，語氣也沒有了剛才的不正經：“我們都回來了，因為這裏才是我們的家，而且，這裏有你在。”
處在界面縫隙中的三年有多難熬，他並不打算告訴塞西莉亞。就好像柯爾那家夥，最後被安西婭解除了契約，卻也因此釋放了真正實力。安西婭本來打算將自己的魔族血統轉移給柯爾，忘掉這一切當個普通人，卻被柯爾發動了永久契約的反作用，雙方屬性共享。
也正是因此，安西婭和柯爾才能因為同時具有地獄歸墟、人類和魔族三種血統，加上雖然是幽靈族，但是本屬於人類的坎貝爾，三人作為界面的矛盾體來到了人界和魔界之間。
同時也帶去了幫手——血族女王，她代替了托亞，留在那裏與神控制界面通道。經過了三年，要控制界面通道的難度已經比剛開始要小了很多，血族女王才能做到這點。
為了來到人界，他們都成了普通人，所以回到人界後才沒能立刻出現在塞西莉亞身邊。
這些暫時不需要塞西莉亞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重新在一起了。
托亞收回自己的思緒，又將懷裏的塞西莉亞抱緊了些。
三年裏他一直都在看著塞西莉亞，可是他無法陪伴在她身邊，就算想抱住她、親吻她也做不到。只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就在這裏，而他珍愛的人也在這裏，不會再分開。
不管以後遇到什麽都好，只要能在塞西莉亞身邊，他就再幸福不過。
“我愛你。”“我也是。”
一片虛無的空間裏，一身白裙的女孩子歪了歪頭，銀白色的長發微微晃動，寶石紅的雙眼裏帶著笑意。她側過頭，看著身旁完全透明的圓球，又有些不開心地皺了皺眉。
“他們都獲得幸福了，你什麽時候才能變成原樣呢？”圓球左右晃動著，像是在搖頭，小女孩松開眉頭，又露出輕松的笑容來：“沒關系，我會等下去的，反正在這裏無所謂時間。”
當年見到神的瞬間，她就喜歡上了他，所以即使所有魔族都忘了他，她也沒有。塞西莉亞能等下去，身為不朽的血族，她當然也能等下去。
幸福總是會到來的，不是嗎？然後，便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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