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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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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文陪林城在劇組的那幾天過的很單純。

工作的環境就像個世外桃源一樣, 能夠以正當的理由屏蔽一切的麻煩。而到了林城殺青離開的時候,兩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想要面對那些外界的紛擾。

他們一起回了家, 反手關上門,然後平靜地坐下。

王澤文說:“我給她打電話了。”

林城點頭:“好。”

然而電話沒有打通。

王澤文鍥而不舍地打了六次, 到後面臉色越來越凝重, 一遍遍等著電子音從連線轉為忙音,然後再重覆之前的動作。

整個過程裏, 兩人都很安靜。林城在心裏跟著那“滴滴”的聲音默數, 數到後面數亂了節奏。

王澤文皺眉, 說:“她不是這麽幼稚的人。”

林城突然有了一種極其不妙,或者說是悲觀的想法。

王澤文又切換到別的號碼,開始聯系秦玄。他轉過身, 朝著外面的陽臺走去。

在他打電話的期間,林城不安地拿出手機,解開屏幕。看見光線亮起之後, 又覺得好像沒有事情做,重新把界面按掉。當他毫無意識地放空想法, 王澤文走了回來。

“她病了。現在在醫院。”王澤文看著林城說, “前幾天她在公司暈倒,醫生說是因為睡眠不足。她精神狀態很差, 所以醫生讓她住院了。”

這句話透露出很多的信息,林城仔細盯著王澤文的表情,想要分析他的內心想法。

他知道王澤文此時肯定心懷內疚,而他下一步的動作必然是去醫院探望。至於更長遠的內容, 他看不出來。

王澤文說:“我去看看他。”

他沒有再用“們”。

林城手腳發涼。他保持著善解人意的表象,再次點頭說:“……好。”

等王澤文離開很久, 林城才從那種無限放空的狀態裏回神。他站起來,發懵的大腦,想不出下一步應該要做什麽。

他在屋裏轉了一圈,覺得這個地方太安靜了。

這個時候他急切地需要找人聊一聊,林城終於想起來,翻出通訊錄,打給小電壓。

手指按下去沒多久,冰冷的電子音就消失了。

“幹什麽呀?”青年年輕又朝氣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想我了嗎?大寶貝~”

林城握著手機,沒有說話。

小電壓:“是不是林城啊?你的手機丟了嗎?餵餵?”

林城吐出口氣,說:“是的。”

小電壓:“你不要給我玩憂郁啊。如果你在玩什麽大冒險的游戲就給我掛掉,我這裏很忙的啊!”

林城握著手機,重新在沙發上坐下。

揚聲器裏傳來一陣鍵盤劈裏啪吧的工作聲。

大約過了有兩三分鐘之久,敲打聲漸漸停下,小電壓終於發現他還沒離開,奇怪地“咦”了一聲。

小電壓判斷了下,作為彩虹屁專家的他明白了自己兄弟此刻心情不好,忍痛安慰他道:“給你發個紅包吧,我把我賬號裏的錢分你一半好了。”

他扣扣索索地給林城發了個88元的紅包,然後問他:“你好了嗎?”

林城說:“你再發一個。”

小電壓氣道:“你騙我紅包!”

小電壓又發了8毛8的紅包,然後驚訝地發現林城其實根本就沒有領取。

居然不是在殘忍地欺騙他的財產。小電壓發現事情很大條。

“你分手了啊?”小電壓問,“你現在人在哪裏啊?”

林城:“沒分手,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小電壓:“那你說話啊!”

林城:“不知道該說什麽。要麽言不由衷,要麽詞不達意。我覺得……很無力。”

小電壓受不了了,他被林城影響得很神經質,大聲叫道:“林城你到底幹什麽!誰惹你不高興你就去收拾他啊!豪橫去啊!你小林不是一直很豪橫的嗎?!”

可是林城在面對王澤文的時候,一向都是小心翼翼的。

小電壓繼續叫道:“要麽你去找你男朋友要麽我來找你,你選一個!”

林城:“我不能找他。”

“為什麽不能!”小電壓要瘋了,“他是你男朋友啊,憑什麽不能找他?給他做點飯,給他帶過去。他要是跟你生氣了,就說明他不愛你,甩掉他!那麽幹脆利落的事情還需要猶豫嗎?”

林城掛斷了電話。

林城鬼使神差的,去竈臺那邊開始煲湯。在等湯燉煮完成的兩個小時內,他耐心地等待王澤文的電話。

林城想,如果在這段時間裏,王澤文給他打電話了,他就什麽都不做。如果沒有,他就去醫院看看。

事實是沒有。一切只是他自己的過度擔憂和胡思亂想而已。

林城抱著保溫杯,一路來到病房樓下。在充滿潮濕味道的大門前,他擡頭看了眼素白色的大樓。當他望著上面一扇扇打開的玻璃窗,又不知道應不應該上去了。

或許是醫院這個地方帶著特別的氣場,在生死的渲染下,所有的情感思索都變得思路清晰。

林城在踏滿腳印的臺階上坐下,就在想,既然王澤文真的愛他,除了他誰都不行,那麽王女士的想法就可以不重要。

但他知道其實不是的。

家庭是每個人都過不去的一道坎。比如他,哪怕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哪怕他已經接受自己是被拋棄的不幸的人,但是如果某一天,他的家人突然出現,向他懺悔,卑微地懇求他的原諒,他的人生依舊會為那兩個毫無交集的人而出現巨震。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家人,是命運在人類身上種下的共同的弱點。人類習慣在那種抹不去的血緣印記中尋求慰藉,互相的慰藉。

每個人對愛過自己的人都會有不忍,何況王女士愛了王澤文二十幾年。

所以,如果王澤文來了,他要跟他說什麽呢?

你不要走。

你不要因為你媽媽生病而離開我。

我和你媽如果非得選一個的話你會選誰?

不行。

如果王澤文真的告訴他,他母親的身體狀況不好,堅決地反對他們在一起,所以他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林城無法自私地跟王澤文說那樣不可以。

爭吵跟失望會讓他們分開,區別只是早晚。

林城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辦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樂觀。像王澤文說的一樣,相信他。或者是善意地認為,王女士是個尊重自由的人。

·

王澤文站在窗戶邊發呆,目光沒有焦距地在落在樓下的主路上,不斷掃視,但是並沒有明確的目標。

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男人從門口走了進來。那個人低著頭,臉上戴著口罩,頭上蒙著寬松的軟帽,腳步不疾不徐。

王澤文覺得這個人有點熟悉,然後一直盯著對方直到那人走入自己的視野盲點,而他自己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對那人的異樣關註。

王女士半靠在床上看書。書頁翻動的聲音嘩啦啦地響起,從時間來判斷不具有某種既定規律,顯然對方可能是隨便翻翻,並沒有因為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裏而感到快樂。

護士進來給王女士換了藥瓶,隨後醫生又來詢問測量了一遍數據。整個過程王澤文都表現得溫順而安靜,仿佛一個大型背景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只是因為這個地方需要這麽一個裝飾物而已。

在王女士打完幾通工作電話之後,她終於放下了手頭的事情,問道:“你見到你親媽,已經連尬聊都做不到了嗎?”

王澤文說:“我正在努力避免尬聊。”

“沈默並不是一種解決方式。”王女士嘆道,“你這樣我很難過。”

王澤文把床邊的凳子換了個方向,在邊上坐下,問道:“那你是希望我說真心話,還是希望……”

“我都不希望。”王女士飛快道,“是你自己要過來的,我沒有找你,那麽你應該以我的心情為主。”

王澤文擡手揉著額頭,含糊說:“是。”

王澤文其實能理解母親的想法,但理解並沒有什麽用。他不是面前這個看似果決的女性,沒有經歷過她的人生,也不曾擁有過她的情感,永遠體會不到她的痛苦和掙紮。

她有權力憎恨同性戀,畢竟她的整段人生都毀在了這一群體上。她已經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己的驕傲跟素質,沒有將自己的仇恨傳遞給王澤文。

她自己都沒能從那場家庭的巨變中完全抽身,卻很努力地用一種寬容或者說是不在乎的態度,去對待這件事情,維持住平和的假象,以期讓自己的兒子快速渡過那一段亂七八糟的人生,不要受其影響。讓他能成為一個善良勇敢的人。

萬萬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後,她自己的兒子卻是一個同性戀。

這簡直是一個笑話,是一個莫大的打擊。

王澤文對此,除了愧疚以外,不知還應該抱有什麽心態。而在得知對方住院卻不告訴他之後,那種兩難的心理讓他更為難受。

王澤文說:“那就隨便聊聊,聊聊以前的事。”

王女士問:“你是覺得我老了?要幫我進行盤點?”

“只是稍微想回憶一下過去,順便抒發一下感慨而已。”王澤文說,“不是你讓我起個話題的嗎?那我當然是找我們兩個的共同話題啊,這個也不行嗎?”

王女士認真起來,戴上一旁的眼鏡,道:“你說吧。”

王澤文:“你等我,再思考一下。”

王女士兩手環胸,靜靜地看著他。

王澤文今天,想用最冷靜的態度,跟她開誠布公地說說。

王澤文靠在椅背上,兩眼放空,抿了抿唇,終於開口說:“我記得小學的那個時候,你們離婚了。就在某一天,秦玄跟他一起不見了。你想把我送去學校,我不肯,死命扒拉著門框,說哥哥不去上學,我也不要去上學。”

王女士仔細回憶了一遍,發現那段記憶太過混亂糟糕,她當時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自己的孩子究竟是有厭學的情緒還是別的意圖。

“後來呢?”王女士看著他問,“你多久後去上學了?”

王澤文:“你覺得一切都會好,只要把我送去學校就可以。你覺得小孩子忘性大……其實我不覺得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但你就是那麽認為……你強行把我送去了學校,把它當做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女士:“目前來看你還身心健康。所以人是可以適應的,不會離開誰就過不下去。”

“沒有,你天才的兒子當時逃課了,只是你不知道。”王澤文說,“我不想再跟那些人交朋友,後來我跳級,上了初中。”

王女士半闔著眼,眼神在鏡片之後顯得很是無神。她順著王澤文的話模擬了下場景,隨後道:“看來這是一件值得你驕傲的事情。”

“當然,不是。我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很生氣,根本不是驕傲。那個時候我不懂,為什麽你們這些大人都不尊重我的意見,從來只拿‘調皮’、‘不懂事’、‘叛逆’這些借口來打發我。所以我憋著一口氣,做那些會讓自己不高興的事來逼迫你,想告訴你,你這樣敷衍我,後果很嚴重,嚴重影響了我的心理健康,我不要跟你妥協。”

王澤文自嘲地笑道,“結果我的叛逆期過去了,你都沒發現我在跟你賭氣。即使是現在,你也沒放在心上。”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你想說這個,對不對?”王女士說話的速度很慢,“我以前一直忽略你,所以現在也沒有資格來管你的事?”

“不,我想說的是,我很感激你,可是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就像當時的我,無法體諒您的處境。同樣,現在的您,其實也不明白我的想法。”

王澤文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我喜歡男人,這是一個既定的事情,不是您反對我就能改掉的事情,也不是我看開就能遮掩的事情。它跟以前那些小事不一樣,我們沒有辦法粉飾太平。除非我騙您,可我不想。”

王女士欲言又止,可是在辯論這一點上,王澤文似乎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她哂笑著說:“你們都很會說服人。好像我才是什麽惡人一樣,可是你們根本就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王澤文:“我現在正在詢問您的意見。”

王女士:“呵,我知道,你這只是告知。”

王澤文:“我也在試圖挽留我們之間的母子情,不是您說的那麽沒有溫度的事情。”

“溫度?!”王女士突然變得很激動,她全身肌肉緊繃,一把抓緊了被面,喊道,“可是你以前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王澤文被她震得後退了下,穩定心神後,回答她道:“我以前只是沒發現。沒發現的事情您不能說它就不是,我也從來沒喜歡過女生不是嗎?”

王女士強撐著的情緒被他一層一層地擊潰,深埋著頭表示拒絕,哽咽道:“如果沒有他就好了……”

“如果沒有他,我也很難喜歡上別的女生。那種概率的問題根本就沒有意義。”

王澤文將她攥緊的手指撫平,說著好像有點殘酷的話。

“從一開始就不是第三人的問題,媽,你應該最清楚的,悲劇的根源根本就不在那個人喜歡誰、而對方是男是女上面。在於坦誠跟責任。要做一個擔得起責任的男人,這是你教給我的不是嗎?”

一個人的性格會決定他的人生,就像決絕的人可以走得義無反顧一樣。而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她,還是王澤文的父親,都沒有學會優柔寡斷。王澤文幾乎完美地繼承了她的這種性格。

她深切知道,自己的兒子此時能說出這樣的話,那就是他真的決定了,不會再動搖了。

何況王澤文說得的確沒有,這不是一個可以修正的錯誤。她沒有辦法對王澤文說,去找個女人試試吧,說不定能改好嗎?

她只能用最古老的方法——逃避,來替自己做出選擇。事實上那其實沒有道理。

王澤文用無比直白的方式告訴她,不容她再有任何的辯解與誤會。

“而且媽,從來不是他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他。我想要一個能無時無刻陪伴著我的家人,我想要一個能包容我做任何荒唐事的愛人。我可以和他說各種無聊且毫無意義的話,我想做他最重要的人……其實他可以比我瀟灑,是我在需要他。”

王女士的哭咽聲驟然變重。她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很失敗的人。

她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朦朧的水霧中,王澤文低頭平靜地看著她。他的臉上寫滿了擔當與堅持,沒有任何她所熟悉的稚氣跟任性。

他早就已經長大,不再需要她的安慰了。

在這一刻,身為一個母親,她突然意識到,無論是王澤文還是秦玄,都在這個家庭中忍受了很多。

她以為他們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其實不是。大家都只是在假裝很好,為了保護她這個真正脆弱的人。

而現在,王澤文終於遇到能讓他感到安慰的人了。她知道這樣的人有多重要,是如何離不開。

·

王澤文看著王女士入睡,收拾了屋裏的東西,在角落裏坐下。

安靜的時候他開始想,林城現在在做什麽。是已經休息了,還是跟他一樣無法入睡。

這時候手機震了一下,王澤文快速摸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兩個字是秦玄而不是林城。他大為失望,拿著手機出門接電話。

秦玄問:“打起來了嗎?”

“我有病?”王澤文看著空曠的走廊,單手插兜說,“你不要這麽莫名其妙好不好?”

秦玄:“我是說林城。”

王澤文:“什麽?”

秦玄:“他不是問了我醫院跟病房號嗎?怎麽,他沒過去嗎?”

王澤文想起中午看見的那道人影,怔了怔。他覺得世界上也許真的有所謂緣分的存在,就像他現在跟著魔了似地認為,那個男人就是林城。

他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早些時候吧。”秦玄聽起來有點遺憾,“沒打起來嗎?可惜。”

王澤文想罵他一句,又覺得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對著手機“呸”了一聲,無情地掛斷電話,開始尋找林城的號碼。

·

林城一直坐在病院大樓的臺階上吹風,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還坐在這裏,大概是因為這個地方能離王澤文更近一點。

讓他意識到自己此刻狀態十分詭異的人是王澤文。當林城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才發現天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黑了。

王澤文的聲音很溫柔:“林城。”

“我在呢。”林城回應的聲音有點急。

王澤文問:“你在樓下嗎?”

“嗯?”林城茫然了一陣,看著面前已經安靜下來的醫院,說,“對,吃完飯出來走走。現在回去了。”

王澤文:“回頭。”

林城驚訝了下,站起來回過身。他仔細地轉了一圈,除了幾個穿著病服的人,什麽都沒看見。

林城為自己失速的心跳笑了下,正想說話,就見玻璃門後,從樓梯口沖出來一個男人。

林城眼眶突然濕潤,他站在那裏,看見王澤文張開雙臂朝他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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