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文算了下。

他跟林城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上次見面的時候，他還處心積慮地算計了好大一圈，才跟林城在一起住了一天。

當然, 那天什麽都沒發生，他們只是在工作的世界裏徜徉了許久。

後來, 他的工作海泛起了洪水, 導致他無暇分身。

現在，林城當著他的面屢次親密接觸了鄭醞。

屢次, 是屢次, 屢到數不清的次數。在戲外沒有必要的情況下。

王澤文懷疑這件事情發展到最後, 是不是會變成他公費請人當他的面泡他的男人。

那可真是太騷了。

王澤文深吸了一口氣，隨手翻了下後面的劇本。

還行，因為是靈魂互換, 女主的身體一直由母親占據，跟嚴思齊沒有任何的親密接觸，也就是兩人一起跑路的時候, 會互相拉拉手，扯扯衣服。按照以往拍戲的尺度, 這種行為都不能算是親密戲。

王澤文放下劇本, 又看了眼前面站在一起的兩人。

劇本裏面是沒有，就怕他們在劇本外給補齊了。

不過正式切入到工作狀態之後, 王澤文就沒精力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因為在教學樓附近的戲份集中，而群演很貴，同時王澤文也擔心時間久了會影響到學生的正常上課秩序，所以這個場景的戲份他想追求效率。

偏偏鄭醞仿佛跟他對著來。每拍一場都得卡兩次, 且次次卡在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方。然而改正的速度又很快，不等王澤文暴怒, 就自己把那段內容調整過來。

就跟學生寫作文一樣，好像非得寫完開頭兩個字後劃掉，才能繼續下去。

你這不作嗎？

王澤文幾次深呼吸。積郁的怒氣無法發洩，全部表現在了他越發陰沈的臉上。

補完幾個鏡頭之後，鄭醞要開始拍與老師吵架的戲份。這幾場戲臺詞比較多，情緒比較激烈。互相要用自己的聲音去壓對方的聲音。如果不投入，很容易被對方帶跑。

這個時候，鄭醞居然給他卡臺詞了。

她倒也不是全忘。要麽是到高潮的地方，忘掉了某個詞語，卡頓兩秒才能接下去。要麽是出現明顯的回憶表情，面目呆滯，表現得想象與劇情出現大幅割裂。

因為忘詞而卡戲是最讓王澤文厭惡的一個理由。他給了鄭醞五六次機會，還是不行。最後他萬分無語地用手按住額頭，陷入了沈默。

劇組的工作人員是很累的。任由誰扛著沈重的器材在那兒頂個半天，卻看著拍戲的人因為各種小錯誤而不斷卡機導致他們重覆無意義的工作，也不會有好脾氣。

收音師忍無可忍，暴躁老哥大吼了一聲：“你這到底行不行啊！”

王澤文按了下手，示意他別吵，朝著鄭醞問道：“你臺詞背熟了嗎？”

鄭醞小聲說：“我背熟了啊。”

王澤文垂下手，說：“你過來。”

鄭醞從助理的手中拿過劇本，走到他面前。

“你準備好了找劉峰背，背熟了再繼續往下演。”王澤文說，“磕磕巴巴背課文一樣的那不叫背熟，倒背如流脫口而出的那種才叫背臺詞。劉峰你給她檢查。”

鄭醞點頭。

劉峰帶著鄭醞離開，去往角落，王澤文又冷下臉，喊了站在一旁的女二過來。

這個女生也是之前在飯局上出現過的女生，因為她的年齡相對超齡，王澤文就沒把女一的位置給她。

兩人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她們哪怕年齡層不同，也是競爭對手。

這回的失利，大約給了她不小的打擊。王澤文註意到，鄭醞跟劇組裏的每個人都在努力打好關系，包括各種幕後工作人員，只有對這個女二，幾乎沒怎麽說過話。

但是女二的態度明顯比鄭醞要端正許多，起碼沒有因為臺詞問題而被王澤文喊卡。

女二心底其實也覺得，自己比鄭醞要敬業得多。哪怕比不過葉婷、林城，殺一個鄭醞，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的想法很單純也很直接。林城一個沒有公司背景的自由身，都能在《夜雨》合作之後，被王澤文拉過來擔任新電影的主角，說明王導喜歡提攜有前途的青年演員。

這樣不涉及利益交換的工作機會很難得，她也想在王導面前表現得好一點，爭取刷個熟練。

結果王澤文把她喊了過去，沒有半點好臉色。

“你做什麽？”王澤文擡起眼皮，不客氣道，“你是女主的同桌，鏡頭對著鄭醞的時候，你也是入鏡的你知道嗎？你的人設呢？跟個觀眾一樣巴巴地望著鄭醞你覺得沒問題嗎？非得給你特寫你才能進狀態是不是？”

女二被他罵得一臉懵，怔怔站在原地。

王澤文對待鄭醞，那態度堪稱放縱，但是對著女二，就變成了近乎苛刻。

對方表演中的每一個錯誤都被他拎出來指責兩句，跟他當初訓郭奕世、訓黃時清時如出一轍，直白而不留情面。

字字帶刀，句句見血。

劉峰等人看見這一幕，心裏已經有了預感，覺得鄭醞這女主或許是要不長久了。但是劇組的其他演員不了解王澤文的工作性格，看向女二的眼神裏已經帶上了同情。

幾人在心底猜測，王澤文居然是喜歡鄭醞這樣的小女生嗎？

連鄭醞都有了類似的錯覺，拿著劇本，時不時瞥向王澤文，表情十分覆雜。

王澤文暢快地批完一通，盯著對方拿筆顫顫巍巍地在紙上記錄，問道：“你聽懂了嗎？”

女二嘴唇顫了顫，抽了抽鼻子，委屈點頭。

王澤文說：“拍戲給我認真點，三心二意地做什麽？你以為捧著碗站在路中間，就會有錢從天而降掉下來？想賺錢，就給我拿出點像樣的成果來！”

女二覺得王澤文是在遷怒，她很委屈，但還是忍住了情緒。跟他鞠了個躬之後，悲憤地轉身跑開。

鄭醞小步挪動著靠向林城，想跟他嘀咕兩聲這件事情。

王澤文教育了一遍女二，長舒口氣，一個喝水的功夫，發現林城又跟鄭醞湊在一起了，心口的那點老血差點噴湧而出，語氣不善地把林城喊了過來。

林城最近幾場戲裏都是背景板，應該是沒出錯的。但他也知道王澤文現在心情不好，以站軍姿的姿勢，謙虛地等待導演的指導。

王澤文卻問了一句：“你跟鄭醞合作的感覺怎麽樣？”

林城眉頭輕蹙。他又不能說自己不喜歡鄭醞一直纏著他，只官方地說道：“沒有單獨的對手戲，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鄭醞是挺有天賦的一個演員。”

還挺有天賦？

王澤文險些被氣出內傷。

他覺得林城或許是真的樂在其中，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妹妹這樣乖巧地追捧著自己？

王澤文思及此，情緒墜到了前所未有的低點。他揮了下手，煩躁道：“你走吧。”

林城不明所以。

叫鄭醞去背臺詞以後，王澤文調整了下安排，先拍後面女二的戲。

女二的角色人設原本就是陰狠兇悍，演員被王澤文罵了一通，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簡直是渾然天成的入戲。

眾人拍得很順利，終於渡過了早上那種磕絆凝滯的感覺，都是松了口氣。

王澤文一面給女二指點，一面還在觀察鄭醞那邊。

鄭醞拿著劇本，在角落背誦。背臺詞是很件枯燥的工作，尤其她今天一個下午都在那邊背誦，又沒人監督她，沒背兩句，她就開始跟身邊的人說說話。

不管誰下工回來，她都要揚起臉打聲招呼。

聲音很甜，態度也很甜，可惜甜不是演員的職業素養。

王澤文咋舌一聲，不再管她。

·

傍晚的時候，眾人聚在食堂吃飯，郭奕世過來探班了。

他今天正好來B市跑宣傳，結束行程後順道來他們這裏蹭個新聞版面。宣傳期的演員忙起來簡直沒有人權。

不過郭奕世這人比較自來熟，跟王澤文的合作又很愉快，來了他們劇組之後，跟回家了似的，倒是放松。

因為休息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王澤文拉著組裏的人回去，讓郭奕世順道在裏面客串一把新人老師。

郭奕世化完妝，跑來找正在發呆的林城嘮嗑。只是他好像沒什麽精神的感覺，說兩句嘆口氣，然後陷入一段迷之頹喪。

林城說：“你看起來挺累的。”

“什麽叫看起來？是由內到外散發出來的氣質好嗎？！”郭奕世拍著他，說，“這部電影你是男主吧？很快你就能體會到我的疲憊了。”

林城其實沒跑過這樣的宣傳。線下瘋狂跑宣傳的潮流是前幾年才剛興起的，然後一年瘋似一年。當然營銷的作用確實有用，甚至有時候比作品本身的質量還要有用，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郭奕世看著片場的演員，小聲道：“這電影裏女生的顏值都挺高的啊。有不少塞進來的新人吧？”

林城說：“我不知道。”

郭奕世也知道他除了自己的戲份別的事情基本上都不關心，笑說：“那你有沒有喜歡的？”

“一般般。”林城擰開水杯，看著鄭醞說，“不過王導應該挺喜歡那個女主的。”

鄭醞正在拍教室裏的戲。她的助理直接整了個臺詞板，舉在她對面，以免她又忘詞。

郭奕世嚇了一跳，懷疑道：“不是吧？”

林城：“反正王導對她挺好的。”

郭奕世懷疑人生：“不會吧……”

郭奕世和林城站在一起正在胡侃，突然心電感應地朝王澤文那邊望了過去。後者果然也在看著他。

郭奕世起了身雞皮疙瘩。

王澤文嘴裏叼著的煙上上下下地搖晃，朝他用眼神在林城和鄭醞之間示意了一下。

郭奕世不解，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這時鄭醞拍完了，小步跳著朝說話中的兩人跑過來。

林城肌肉明顯僵硬，朝郭奕世這邊避了下，郭奕世被他一撞，察覺到什麽，又看向鄭醞。

鄭醞笑說：“你們在聊什麽啊？”

林城：“在聊王導。說他對你很關照。”

鄭醞沒有否認，只是笑著貼向林城，說：“可是我更喜歡誠哥啊。”

“你壓到我手了。”林城莫須有地栽贓郭奕世，將他往外面推了一把，然後再次跟鄭醞拉開了距離。

郭奕世恍然大悟，扭過頭朝著王澤文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一定幫他敲打。

王澤文滿意點頭。他以前還覺得郭奕世不大成熟，有了鄭醞跟林城的對比之後，現在覺得郭奕世簡直是個人精。

郭奕世越過林城，將鄭醞的肩膀不著痕跡地往外推了一點，當是搭肩。他笑道：“小妹妹，你叫什麽來著？”

“我叫鄭醞。”鄭醞歪頭問道，“我該怎麽叫你？郭哥？”

郭奕世說：“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喊我師兄也行。你這麽親切地叫我兄弟誠哥，我還以為你喜歡他。”

“我是很喜歡他啊。”鄭醞笑瞇了眼，“誠哥是我心中的理想型。他在《夜雨》裏的形象，簡直跟我心中的二次元紙片人一模一樣。我同學都很喜歡他的！”

林城皺眉。他以為鄭醞是拿他哥哥一樣的親近，沒想到其實不大純粹。

“哇——”郭奕世在那邊誇張一笑，說，“你知道我們男演員最怕的是什麽嗎？”

鄭醞問：“什麽？”

郭奕世說：“當然是跟劇組裏的女演員炒緋聞啊。對方如果未成年的話就更可怕了。一點消息出來，能被網友罵死。”

鄭醞：“我快成年了，也就一個多月了吧。而且我也沒想炒緋聞。”

郭奕世：“你是不是要高考了？我記得高考有個考點怎麽背的？‘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吧。像我們娛樂圈裏面，不想炒緋聞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一定距離，否則很難保別的人會說什麽。”

鄭醞表情快要維持不住，看郭奕世的眼神已經不對了：“我管他們幹什麽？那些喜歡說的人就是大嘴巴，不管我做什麽他們都會說。”

“你不想管但是林城想管啊。要是曝光，最慘的還是林城。他在上升期要事事小心，出個緋聞就毀了。”郭奕世用手肘碰了碰林城，說，“兄弟是吧？”

林城嚴肅道：“是。我只想好好拍戲。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不作考慮。”

郭奕世笑起來，說出的話卻不怎麽好聽：“我兄弟人好不大會拒絕別人。但是演員嘛，最好是能分清楚角色，別把感情代入到現實，以為劇本裏的對象是真的喜歡自己，那就太看得起自己了。”

王澤文是導演，而鄭醞只是個小女生，兩人之後要合作很長一段時間。

看鄭醞這性格就知道她比較嬌弱，從小受寵愛長大，沒多少精神抗壓力。相關的話題又比較敏感，王澤文如果跟她撕破臉，會影響後面的拍攝進程。

當然更怕的還是對方受不了鬧起來。

常年在圈裏飄的導演，哪個沒被碰過瓷？單一個未成年就很容易吸引大眾同情。如果再加上言語侮辱、歧視女性，簡直是一手王炸。

郭奕世就不一樣了。他只是一個過客，客串完就走。咖位比鄭醞大，實績比鄭醞強，發展的路線也完全不同，今後都不大可能會有合作。愛怎麽說就怎麽說，難聽點也只是個人恩怨，不至於鬧大。

鄭醞果然被他們兩個人氣傷，罵了聲“不要臉”，轉身跑開。

見她離開，郭奕世又對林城道：“你自己小心點吧。她們這種小女生剛進娛樂圈搞不清楚人際距離。你對她太客氣她會容易迷失，到時候就算被誤會了，出來頂鍋的也只有你一個。因為她還小。”

林城表情冷峻道：“我知道。”

郭奕世嘆了口氣，又說：“王導最怕劇組裏出這些事情了，鄭醞要是一直搞不靈清，王導可能會讓編劇改掉你們之間的對手戲。就不知道，到時候是刪你的鏡頭，還是刪她的鏡頭。”

林城沈默了會兒，被這個消息弄得不大高興，覺得鄭醞簡直是個天大的麻煩。低聲說：“鄭醞的戲份不好刪吧，畢竟主線就是她跟她母親的故事。”

郭奕世說：“可是王導偏心你啊。他肯定更想捧你。”

林城遲疑道：“有嗎？他是不是擔心我帶壞鄭醞？”從他跟鄭醞走得近開始，王澤文跟他說話，語氣都是幹巴巴的，甚至夾著一絲淡淡的火藥味。沒說兩句就讓他離開，好像對他很不滿。

“什麽鬼？”郭奕世信誓旦旦道，“他不是擔心鄭醞，他是擔心你。他剛才給我使眼神使得眼皮都要抽了，你沒看見嗎？”

林城心臟用力地跳了下，望向那邊的王澤文。

郭奕世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年輕人啊，你現在有知名度了知道嗎？《夜雨》即將上映，新電影是男主，受王導力捧，後面肯定還會有新的資源。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保護好自己吧。”

林城被他提醒，才恍惚意識到，可能真的會不一樣了。

以前在劇組裏，他就是個小透明，有水花的演員不會來搭理他，導演對他也沒什麽好臉色。像鄭醞這樣背靠資本出道的女藝人，怎麽可能追在他後面喊他“哥哥”？

他雖然混了那麽多年，但其實還沒體驗過紅的滋味。

據說，沒紅過的藝人，根本不能算混過娛樂圈。

原本後面還有兩場鄭醞的夜戲，王澤文說挪到明天早上拍，高三生還是抓緊時間回去保持學習比較好，還囑托她好好念書，別耽誤了寫作業。

鄭醞信以為真，在周圍眾人，尤其是女二那羨慕的眼神裏，憋悶了一晚上的心情得到了紓解，利落地帶著助理走了。

她走之後，王澤文讓郭奕世上場拍戲。又讓女二去換掉造型，說劇本修改了下，讓她配合林城上場。

郭奕世一看這安排，就知道情況變動可能比他想得要更徹底了。

王澤文要打誰棍子的時候，向來都是軟綿綿的，讓對方連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他對鄭醞那麽好，如果不是中了邪，那就是行刑前的人道主義關懷。

郭奕世朝林城暧昧地笑了下，又伸手攔住他，可惜被林城無情地推開。

確實也是。

王澤文擔心換掉鄭醞是受自己個人情緒的影響，所以特意多用了幾場戲的時間來考察鄭醞，最後證明……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王澤文對於恰飯劇的演員，其實沒有那麽高的要求。尤其主角還是個沒上過科班的未成年偶像。最初選鄭醞，是因為他覺得鄭醞演技夠用，能撐起這個角色，形象跟年齡又比較契合，別的事情就不能要求那麽多了。

但是一個人的態度能決定很多事情，王澤文對水平沒要求，對態度卻很有要求。

水平不足你只會影響自己在電影裏的形象，能接受自己跟個傻逼似地他也不會勉強。態度不好，卻會影響整個劇組。

好比如林城。假使他的文戲是70分，武戲是90分，但他的態度能給他加20分，那麽他的均分是高分90。

而鄭醞，她的文戲是60，但她的最終得分只有40。

王澤文無法接受一個均分還不過半的人在他的電影裏做主角。

等晚上順利收工之後，王澤文拿出手機，在群裏發了一條。

英明神武大王導：你們覺得鄭醞行不行？

英明神武大王導：我覺得不行。

導演助理-劉峰：我支持王導一票否決。

攝像-陳XX：我也支持。

收音-李XX：這姑娘挺天真的，但感覺不行。電影不是簽完約定完妝就萬事大吉可以松懈的，不知道她的經紀公司跟我們是老夥伴了嗎？也算給她上一課了。

英明神武大王導：劉峰，通知一下，讓她經紀人明天早上過來。

英明神武大王導：態度都好一點，現在開始不要罵她。她要什麽給什麽。明天新的臺詞板也給她備好。等他經紀人到了之後先來我房間，我跟他談談人生。

導演助理-劉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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