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非一下失了聲，怔怔地看著李小天，好半晌，他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不用為了安慰我，說這麽毒的話。”

李小天開口：“我沒必要這樣安慰你……”

陳非皺眉。

李小天垂下眼瞼，慢慢從喉嚨裏發出聲音：“我家很有錢，很有錢，很有錢……”

陳非嘴角有點抽動，如果不是不合時宜，他會因李小天這樣的開場白笑出聲來。

李小天繼續著自己的話：“從小，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讓誰圍著我轉就能讓誰圍著我轉。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錢可以買很多很多很多東西。可是，我想買一個媽媽的笑，怎麽就那麽難……不論是我花光零花錢給媽媽買的禮物，還是我拼勁力氣考了個全校第一，媽媽的臉上都不會出現笑容……她的臉上，只有難過、只有不開心…..”李小天失神地回憶著。

“後來我終於知道了，她為什麽那麽不開心。”李小天說，“因為那個我叫爸爸的男人，不喜歡她，不喜歡回家……後來我發現，那個男人也不喜歡我。”

李小天擡眼看向陳非，問：“你知道要拴住一個男人有多簡單嗎？”

陳非搖頭，他不覺得李小天是想從他這裏聽到什麽答案。果然，李小天輕輕笑了下，說：“很簡單。扔個女人過去，生個孩子，就拴住了。有一次我媽喝醉的時候，我知道了，我是我媽和奶奶精心設計了那個男人出生的。”

李小天仿佛覺得有趣，笑容漸漸放大，而後又一點一點地收了笑：“栓得了人，栓不了心。”微嘆一口氣，李小天繼續道，“其實，他對我們挺好的，沒日沒夜地賺錢，給我們換了一個比一個大的房子，找一堆人來照顧我們，給我們花不完的錢……”

“可是，再多錢又有什麽用，她想要的是他的愛……我也是……”李小天聲音微顫。

陳非聽得心中也一顫。

想要他的愛……

李小天突然冷笑一聲：“給不了我們，也不能便宜別人。”李小天眼神含恨、面色陰沈。陳非看慣李小天清秀的臉上沒心沒肺的樣子，猛然看到這樣的表情，只覺身上冒出一陣寒氣。

“那個女人，說自己是護士，是來照顧我媽的，呵，如果不是她總是在那個男人回家時搔首弄姿、搬弄是非，我媽的病情也不會越來越重，是那個女人害死我媽的，不是我……”

回憶的閘門被打開，一發而不可收拾，李小天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緊緊抓著陳非，眼裏是一碰就會碎的脆弱：“不是我……”

陳非被抓得生疼，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的哪句話打開了李小天的開關，讓他一下子陷入過去裏。陳非怕了“過去”這個詞，掀開這兩個字的一角，總能掀起一段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刻骨銘心的血雨腥風，趙老、江一、沈揚、呂博瑜、秦飛無不是這樣，現在又有李小天……當然還有宋鶴、邱明明、呂博寧、賀文、章娜娜……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的過去，如果過去是一道道傷疤，為什麽要再去掀開呢？

陳非懂李小天的難受，依著他的話，輕輕地說：“不是你的錯。”

好像就是在等這樣一句話，李小天緊繃的臉瞬間放松了下來，手勁兒也小了一些，他喃喃道：“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錯。那天媽媽四十歲生日，她打算做個蛋糕。我喜歡吃蛋糕，可媽媽不讓我吃。她說要和我玩個游戲，把這個蛋糕給那個男人和護士吃，讓他們拉一個晚上的肚子。我覺得好玩，就按照媽媽的話去護士的房間偷藥，拿了很多，媽媽把它們全都放進去了……”

聽到這，陳非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李小天臉上泛出苦笑：“可是那個男人沒來，護士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媽媽等了很久很久，然後一個人把蛋糕吃了，吃了一個晚上，一口都沒讓我吃。第二天我醒來時，媽媽就躺在我旁邊……”

“她再沒醒來…….”隨著尾音落下，室內一下墜入靜默，陳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半晌，才聽到李小天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知道我媽生什麽病麽？”

陳非剛要搖頭，但一個答案突然蹦到他腦海裏。

李小天下一刻就說出了他腦海裏的三個字：“抑郁癥。”

果然是抑郁癥。

陳非總算知道自己觸動了李小天什麽開關。

陳非很想笑，現在流行生這個病嗎？怎麽一個兩個三個都逃不開它的魔爪？但他笑不出來，不論是呂博瑜說他生病那段過往的刻骨銘心；還是李小天說他媽媽時的憤恨悲痛；還是秦飛病情發作的自我摧殘……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他想看的……

陳非輕輕嘆口氣，自己遭遇的事也不算少，也沒見有得這病的趨勢，看來，這是富貴病啊......

陳非無力地垂下眼瞼。

李小天像發洩一樣說完後，整個人也無力了。

陳非看著一副元氣盡散的李小天，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好，想半天，只說出了四個字：“都過去了。”

李小天緩緩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陷入沈默中。

也許這個時候說再多安慰都沒用，他們只要靜靜地呆一會，靜靜地想一會……

雖然李小天說不是為了安慰他才說他媽媽的事，但這件事對陳非的沖擊很不小，他甚至慘然地想，至少呂博瑜還好好地活著，也一定有回來的一天……

兩個人像木頭人一樣定了良久，李小天才嘆了一口氣：“說出來，舒服多了。”

陳非說：“你會接受家裏的建議重新讀書，也是有原諒你……爸爸的意思吧。”

李小天一怔，緩緩點了點頭：“他不愛我媽媽是真，但除了愛，他確實不吝於給她任何東西。至於那個護士，都只是我媽媽的臆想。護士來時，我媽媽的病情已經很重了。而我媽生日那天，我……爸是出差了，但護士是在的，只是被我媽支出去了，我在她房間沒看到人才以為她不在……”

陳非有點震驚，原來裏面還有這樣反轉的細節。他恍惚，是不是呂博瑜帶秦飛出國，也有這樣的“細節”在裏面？他籲出一口氣，問李小天：“你會去愛他嗎？”

李小天身體一僵，而後垂下了雙肩，搖頭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比不愛有餘地得多。陳非想，李小天心裏，是明白的。

沒想到，李小天又把這個問題拋回給了陳非：“那你還會愛呂老師嗎？”

陳非一怔，往後靠了靠，嘆息著道：“……會吧。”他睨了眼李小天，問，“你對這個事接受無障礙？”

李小天盯著天花板：“需要什麽障礙，我也喜歡男生。”

李小天剛有說過類似的話，陳非以為他在開玩笑，但現在，陳非不那麽認為了：“你說真的？”

“真的。”李小天平靜地道，“我從來沒和女生交往過。”

陳非一時無言以對，良久才喃喃出一句：“完全看不出來。”

李小天輕輕笑了笑，說：“你和呂老師才真叫人看不出來。”

陳非啞然，再次無言以對。

其實再看不出來，平時或多或少都有點表現，像李小天一點也不排斥賣腐，很喜歡和陳非膩在一起組cp，被章娜娜和那些女生顧客調侃也都渾不在意，一點都沒有張磊被調戲時的面紅耳赤和不自在……雖然現在一想，確實有好多蛛絲馬跡，但不論誰，都不會特意往特別的方向去想，只會覺得這個男孩性格好，玩得開……

陳非正胡思亂想著，只聽李小天道：“小非哥，你這手要不要上點藥？”

陳非回過神來，只見李小天正握著他的手腕，擱在眼皮子底下仔細瞅著。是剛剛李小天抓他的時候沒留力，紅了。

李小天專註的樣子，看得陳非一抖，抽回了手，說：“沒事，過幾天就消下去了。”

“小非哥，今晚說了這麽多，我覺得……”

“.…..啊。”陳非幹幹地發了個聲，不安地要站起身，說，“晚了，睡覺吧。”

李小天伸手按住陳非的手腕，看著陳非說：“小非哥，我剛剛說挺喜歡你，也是真的。”

終究沒躲過李小天這句話。陳非心裏哀嚎，怔在了那。

見陳非傻了似的半天沒出聲，李小天戳戳他手腕：“你的回答呢？”

“什麽回答？”陳非楞楞地問。

“我喜歡你。”

“.…..”陳非張了張嘴，最終蹦出四個字，“我知道了。”

李小天不滿：“就這樣？”

“那要怎麽樣？”

“做我……”

陳非擡手立刻打斷了李小天的話，說：“我和呂老師只是分開，不是分手。”

李小天不甘地閉上了嘴。

陳非尷尬地移開視線，今晚說太多、聽太多，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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