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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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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陽話音落下,大廳瞬間沈默下來。

陳非看大家的茶杯都快見底,便站起身。

趙平泉好似乏了般,微微動了下身子,更深地窩進坐墊裏。

趙家客人都一瞬不瞬地盯著趙平泉,急切但又高高在上地等著趙平泉說話。在趙平陽看來,趙平泉是趙家分支中最大的汙點,他助資“經濟會”是趙平泉在贖罪,是理應給趙家蒙羞的補償。而此時撤資,那就是最大的罪過,是對趙家又一次的傷害。

陳非不像呂博瑜那般懂茶、會泡茶,但將已經泡好的茶水為大家添上,他還是會的。按照輩分順序,他依次添上茶。當陳非走到趙國興身旁時,坐在趙平昌身邊的趙小紅擡眼看了他一眼,本想再從鼻子裏哼一聲報剛才被搶白之仇,但陳非覺察到趙小紅的註目,視線轉了過去,波瀾不驚的深褐眸子,好似能將人吸進去似的,一種近似無辜的純粹,搭上那副清秀的面龐,惹得趙小紅的臉蛋就那麽紅了。

趙國興輕咳了聲,陳非俯身,繼續為他添茶。趙國興想到之前在這個青年身上吃了不少悶虧,今天可得好好出一口晦氣。剛想清清嗓子,卻聽陳非令人咬牙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堂叔,聽說您投資的百興快餐連鎖因衛生問題被工商查處了。”陳非一邊添茶一邊緩緩地說,“還有前幾天新聞裏鬧得沸沸騰騰的‘北郊爛尾樓’,堂叔也是其中投資商之一吧。”

這些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現在被陳非當眾提出,趙國興知道陳非絕對沒安好心,他“哼”道:“投資有虧有賺,這很正常。‘經濟會’運作的項目虧損,自有會內專業人員進行評估,不是你這外人能明白的。”

“哦。”陳非添好茶,起身,走到趙小紅身邊,俯身給她倒茶。

“看小紅妹妹這個唇色,用的應該是Dior最新款烈艷藍金美唇膏吧?”陳非笑著問。

“你看得出來?”趙小紅驚訝。

陳非但笑不語,起身放好茶盞,慢慢走到趙平泉身側。他知道趙老疲了不想說話,那就讓他來說吧。

“從97年開始,十八年零七個月,五百六十七萬八千九。據我所知,這十幾年裏,有五名大學生,三戶特貧家庭,七家工廠,兩家公司,都得到了這筆資金的直接幫助。大學生們都順利上了大學,順利完成了學業,有了自己的人生;三戶家庭也分別挺過了最困難的時候,現在日子雖不富裕但溫飽不愁;工廠雖然倒了兩家,但這是工廠自己經營策略問題,另外五家早已能自負盈虧,規模也是越做越大;而公司更是有上新三板的計劃。”陳非溫和地緩緩說著,他看趙老捏了捏胳膊,便走到他身後,輕柔地按摩上他的雙肩,趙平泉慈祥地拍拍陳非的手。

陳非邊揉捏著邊繼續說道:“五百六十七萬八千九,可能不是趙家宗祠‘經濟會’收到的最大資助,它幫助的對象可能也不是最多的,但卻是在個人資助方面,捐資最多,持續時間最長的。試問在場的人,有誰能堅持十八年零七個月無償、不求回報地一直往外掏錢?”

陳非停下,淡淡地掃了一眼廳上的趙家客人。

趙平昌面露赧色,張了張嘴但沒出聲。

趙國興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趙小紅看著陳非,剛剛少女的羞澀早已不覆見,臉上現出不滿來。

而趙平陽直接“哼”了一聲:“這是你爺爺應該做的。”

陳非淩冽地掃過去,趙平陽不禁被他眼裏的狠厲嚇了一跳,等要再細看時,眼前明明還是那個溫和模樣的青年,只見他眼角彎了起來,只是眼裏一點笑意都沒有:“什麽叫應該?”

趙平陽似是想起以前的事,臉色變得難看:“齷蹉,讓趙家人蒙羞。”

趙平泉聽到這裏,身子還是控制不住地輕顫了一下。果然,不論是他被逐,消失,還是想盡辦法補償,在趙家人眼裏,依然是個汙點,依然沒被原諒。這讓他不僅心寒,更心累,對於撤資的最後一點愧疚也沒有了。

趙平昌氣得忍不住出聲:“平陽!”

陳非明顯感到趙老受到的刺激,心裏一股火氣騰得就起來了。但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吸氣吐氣讓自己平覆下來,安慰地撫了撫趙平泉的肩,然後俯下身,說:“爺爺,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會大不敬,怕您生氣,先和您說一聲。”

趙平泉看著很累,但他沒阻止陳非,點了點頭。

陳非直起身來,看向趙平陽,嘴角微勾,但眼神卻犀利:“2002年,堂叔個人買下一幢200萬別墅,其中40%的費用來自經濟會,而裏面住的女人卻不是嬸嬸;2004年,一個叫阮風嬌的女人赴美產子,所有的花銷都是堂叔出,而這筆錢以‘項目評估’名目從經濟會上報銷。”陳非邊雲淡風輕地說著,邊看著趙平陽父子倆越變越難看的臉色。

趙國興“謔”得站了起來,呵斥:“趙凱,你別張嘴就誣陷。你小子從哪冒出來的?誰認你是我們趙家人了?大放什麽厥詞!”

陳非冷冷一笑:“堂叔,我還沒說完呢,你激動什麽。而且......”他瞟了趙國興一眼,“我從來沒說過我是趙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爺爺。”

“你......”

“2005年,興國貿易有限公司成立,這確實是經過經濟會審批出資成立,但在2008年倒閉,明面上原因是受到金融風暴影響,但實際上是公款虧空,資金鏈斷缺;2009年,小紅姐大學畢業,和一個大她十多歲的男人同居,以創業之名,前前後後從經濟會挪出了50萬。”陳非掃了趙小紅一眼,趙小紅不屑:“就知道你要說到我,證據呢?空口說白話,誰不會。”

陳非沒理她,自顧說下去:“自然創業是假,拿錢揮霍是真,而那個男人看再榨不出錢,就幹脆利落地甩了小紅姐。小紅姐就搭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有錢有房,終於不用再往外掏錢,後來因為有了身孕被有婦之夫的老婆發現,孩子打掉了,但得到了不少賠償。不知道這些事,大爺爺知不知道?”

聽到這裏,趙小紅才刷白了臉色,抖著嘴唇想反駁,卻因為爺爺就坐在身邊,而說不出話來。

趙平昌早在陳非提到趙小紅的時候,就已經氣得臉色發青,他震驚地看著趙小紅:“小紅......你不是說那個房子、車子都是你工作買來的嗎?”

趙小紅趕緊抱住趙平昌胳膊,尖銳地喊叫著:“爺爺,你別聽他瞎說。”

“2012年......”

“夠了!”趙平陽終於出口喝止。

“堂爺爺怎麽了?是這些事太齷蹉,你受不了嗎?”

“趙凱,我看你是一個晚輩,不和你一般見識。這些是我們趙家人的家務事,不管真假,都輪不上你多嘴半分。我們和你爺爺之間的事,更沒你插嘴的份。”

“堂爺爺果然老了,記性不大好了。早在之前您上門的時候我就說過,這個事兒爺爺全權交代給我了,由我負責。”

正說著,程伯拿著一個錦盒和一個文件袋走了過來。他先把錦盒遞給了趙小紅,趙小紅瞪了他一眼,轉開臉。趙平泉朝程伯點點頭,程伯將錦盒放在趙小紅前面的茶幾上。然後,他把文件袋遞給陳非。

陳非微笑著接過:“謝謝程伯。”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文件袋,抽出一沓紙張,遞給趙平陽:“是真是假,堂爺爺看過就知道了吧。”見趙平陽沒接,他把紙張放到茶幾上,“還是說,這些事堂爺爺都知道,最後都是堂爺爺給壓下來的?”

“你......”

“而這怎麽壓呢?自然要用錢了。那這錢一定要不少吧,怎麽辦?不是有個經濟會嘛,那裏有錢啊。所以您才會那麽著急我爺爺撤資吧。爺爺不出錢,您的經濟會可少了一大筆收入啊。”

趙平陽氣得臉色漲紅,胸膛起伏不平。

趙國興看自己爸爸被氣得不行,惱怒之下竟抓起茶幾上的杯子就扔了過去,還要再沖過去時,被早就在一旁的程伯給擋了住。

陳非沒想到趙國興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會動起手來,還是這麽幼稚的方式。躲得不算及時,臉頰被杯子擦過,瞬間紅了一塊,好在杯子裏沒有茶水。

“小凱,沒事吧?”趙平泉也被嚇了一跳,趕緊轉身去看。

陳非拍拍趙老的肩,笑著搖了搖頭:“爺爺,沒事。就碰到了一點。”他轉頭看向趙平陽,“堂爺爺,我爺爺的事,也是他個人的家務事,輪不上旁人非議半點;我爺爺的錢,都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個人財產,輪不上旁人幹預它的去向;我爺爺就算把錢全都扔了、燒了,就不給你們,你們也不能怎麽樣。你以為我爺爺資助經濟會,是心有愧疚在補償?沒錯,他有愧疚,但那是對太爺爺太奶奶大爺爺他們的愧疚,而這將近二十年對經濟會的資助,可能有補償的意思在裏面,但更多的是對家的思念和無奈。”

趙平泉很意外陳非會說出這些話,心裏有些感懷,有些感動。

“你們一邊站在道德制高點對我爺爺嗤之以鼻,一邊又用著我爺爺的錢做著各種骯臟齷蹉的事,真是有夠讓人惡心。我爺爺對你們,沒有責任,更沒有義務。”陳非彎起嘴角,眼裏狠勁畢現,“如果你們還知道廉恥,就哪兒來回哪去,不要再出現在我爺爺面前。”

等到大廳裏安靜下來時,已經只剩下陳非一人。趙家客人被他趕跑,趙老被程伯攙去休息,他就像打了一場戰一般的累,仰靠在沙發上,睜著眼瞪著天花板,一動不動。當耳邊響起一聲“餵”的時候,陳非嚇了一跳,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什麽時候撥出的電話?

“餵?”電話那邊的聲音再次響起,“陳非?”

“啊,啊,是我。”陳非趕緊應聲。

“怎麽了?”

“我......”陳非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打的電話。聽筒裏傳來鋼琴聲,陳非才反應過來呂博瑜這是在上課,“我忘了,你現在在上課。”

“沒關系,課上完了,現在在練習。”呂博瑜走到陽臺上,“我也正好休息一下。”

“我好久沒練琴了。”陳非的聲音不自覺帶上撒嬌。

“為什麽不練?”

“怎麽練都練不好。”陳非嘟囔,“你又不教我。”

呂博瑜一楞,笑了:“你自己不練還怨上我了。‘師傅領進門,修行靠自身’懂嗎?”

“嘿嘿,沒上過學,不懂。”陳非聽到呂博瑜的笑聲,也忍不住齜了牙。

“沒上過學?”呂博瑜驚訝。

“你信嗎?”陳非身子一歪,躺倒在沙發上,挪了個舒服的姿勢。

電話那邊沈默了一下,才響起呂博瑜的聲音:“我信。”

低沈的聲音,聽得陳非楞了楞,他輕輕地出聲:“我沒正經上過學,斷斷續續的。我記得上小學一年級時,雅媽媽前腳剛把我送進班級,我後腳就跟著她跑出來了。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那個老師舉著一個超大的三角板追在我身後,邊追邊喊,我覺得如果我跑慢點就會被那個三角板戳到,更是撒了腿就跑。”說著說著,陳非的聲音帶上了笑意。

呂博瑜也跟著彎了嘴角:“是不是個女老師?”

“誒?你怎麽知道?”陳非奇了。

“男老師早就追上你了吧。”

陳非一聽了,樂了:“可不是,那老師還踩著超高高跟鞋呢。”

“我現在是完全相信你沒怎麽上過學了。”呂博瑜笑著說。

“怎麽的呢?”陳非挑眉。

“看你用的那些幹巴巴的形容詞就知道了。”

陳非一楞,然後就笑開了。一下午對抗的疲憊全都在這一刻一掃而空。下午說的那些事,對他們來說很容易搞到手。剛看到調查資料時,陳非為趙老憤怒、不值,可下午說時,憤怒之餘卻帶上了一些莫名的難過。為什麽有些人,可以輕而易舉得到那麽多卻還是不知足地齷蹉惡心;為什麽有些人,可以幸運地收獲眷顧、幫助,而開啟不一樣的人生;為什麽有些人,卻要為一份不被人理解的“錯誤”而背負一生的愧疚......

......那,自己呢?

陳非難過,為什麽世上那麽多人中,偏偏是他和普通人不一樣?

......為什麽......偏偏是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

恢覆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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