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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出鞘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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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

一柄很薄的劍,很輕,連劍柄都是用最輕的軟木做成。

沒有劍鍔護手。

因為他的劍刺出,沒有人能削到他的手。

無論任何兵器,都可將這柄劍擊斷。

但他的劍刺出,沒有人能擋得住。

這是柄很奇特的劍,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劍,敢用這種劍。

劍,就放在床邊的矮桌上,和一套很幹凈的青布衣服放在一起。

阿飛醒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了這柄劍。

他的眼睛立刻發了光。

看到了這柄劍,就好像看到了他久別重逢的愛侶,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他心裏仿佛驟然覺得有一陣熱血上湧。

慢慢地伸出手,取劍。

他的手甚至已有些顫抖。

但等到他手指接觸到那薄而鋒利的劍鋒時,就立刻穩定下來。

他輕撫著劍鋒,目光似乎變得很遙遠……很遙遠……

他的心似已到了遠方。

他想起第一次使用劍的時候,想起鮮血隨著他劍鋒滴落的情況,想起那許許多多死在他劍下的人──可惡的人。

他的血已沸騰。

那段時候雖然充滿了不幸和災難,但卻是多彩的、輝煌的!

“快意恩仇”,這四字是何等豪壯!

但那畢竟都已過去,過去了很久。

他已答應過他最心愛的人,永遠將以前的事忘記!

現在的生活雖平淡,甚至有些寂寞,但那又有什麽不好,能平靜安詳地度過一生,豈非正是世上大多數人的希望?

沒有腳步聲,林仙兒已出現在門口。

她看來雖有些疲倦,有些憔悴,但笑容仍如春花般鮮美清新。

無論犧牲了什麽,只要每天能看到這春花般的笑容,就可以補償一切。

阿飛立刻放下了劍,笑道:“今天你可比我起得早,我好像越來越懶了。”

林仙兒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喜不喜歡這柄劍?”

阿飛也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他不能說實話,又從不說慌。

林仙兒道:“你可知道這柄劍是哪裏來的?”

阿飛道:“不知道。”

林仙兒慢慢地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道:“這是我昨天晚上特地替你去找人鑄的。”

阿飛顯得很吃驚,道:“你?”

林仙兒取起劍,柔聲道:“你看,這柄劍是不是和你以前使用的一樣?”

阿飛沈默。

林仙兒道:“你不喜歡?”

阿飛又沈默了很久,才問道:“你為什麽要替我做這柄劍?”

林仙兒道:“因為我要你用它。”

阿飛的身子似乎有些僵木,道:“你……你要我去殺人?”

林仙兒道:“不是殺人,是救人!”

阿飛道:“救人?救誰?”

林仙兒道:“你生平最好的朋友……”

這句話還未說完,阿飛已跳了起來,失聲道:“李尋歡?”

林仙兒默默地點了點頭。阿飛蒼白的臉已發紅,道:“他在哪裏,又出了什麽事?”

林仙兒拉著他的手,柔聲道:“你先坐下來,慢慢地聽我說,這種事著急也沒有用。”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終於坐下。

林仙兒道:“這世上除了你之外,還有四個最厲害的高手,你知道是誰?”

阿飛道:“你說。”

林仙兒道:“第一個自然是‘天機老人’,第二個上官金虹,當然李尋歡李大哥也不會比他們差。”

阿飛道:“還有一個呢?”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這人叫荊無命,年紀最輕,也最可怕。”

阿飛道:“最可怕?”

林仙兒道:“因為他根本不是人,沒有人性,他一生最大的目的是殺人,最大的享受也是殺人,除了殺人外,他什麽都不懂,也不想去懂。”

阿飛的眼睛裏閃著光,道:“他用的兵器是什麽?”

林仙兒放下那柄劍道:“是劍!”

阿飛的手不由主握起了劍,握得很緊。

林仙兒道:“據說,他的劍法和你同樣辛辣,也同樣快。”

阿飛道:“我不懂劍法,我只懂如何用劍刺人仇人的咽喉。”

林仙兒道:“這就是劍法,無論什麽樣的劍法,最後的目的都是這樣的。”

阿飛道:“你的意思是說……李尋歡已落到這人手上?”

林仙兒嘆息著道:“不但他,還有上官金虹……但上官金虹也許不會在那裏,你只要對付他一個人。”

她不讓阿飛說話,很快地接著又道:“沒有見過這人的,永遠不知道這人有多可怕!你的劍也許比他快,可是,你是人……”

阿飛咬著牙,道:“我只想知道這人現在在哪裏。”

林仙兒輕撫著他的手,道:“我本不願你再使劍,再殺人,更不願你去冒險,可是為了李大哥……我……我不能不讓你去,我不能那麽自私。”

阿飛瞧著她,目中充滿了感激。

林仙兒目中已有眼淚流下,垂著頭,道:“我可以答應你,告訴你如何去找他,可是你……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阿飛道:“你說。”

林仙兒將他的手握得很緊,帶淚的眼睛凝註著他,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答應我,你一定要回來,我永遠在等著你……”

車廂很大。

龍小雲坐在角落裏,瞧著面前的一個人。

這人是站著的。

乘車時,他竟也不肯坐下。

無論車馬顛簸得多劇烈,這人始終筆直地站著像一桿槍。

龍小雲從未見過這種人,甚至無法想像世上會有這種人。

他本覺得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在這人面前,他心裏竟帶著幾分畏懼。

只要有這人在,他就會覺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殺氣!

但他卻又很得意。

他所要求的,上官金虹都已答應。

英雄帖已發出,已有很多人接到,結義的盛典,訂在下月初一。

現在,有荊無命和他同去,李尋歡必死無疑。

他想不出世上還有什麽人能救得了李尋歡!

他吐了口氣,閉起眼睛,眼前立刻泛起了一張甜而美的笑臉,正躺在他懷裏,對他低低密語:“你真的已不再是個孩子了,你懂得的事比任何人都多,我真想不出,這些事你是從哪裏學來的?”

想到這裏,龍小雲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有些事是根本不必學的,到了時候,自然就會知道。”

他覺得自己的確已是個大人了。

這種感覺已足以令大多數還未真的長大的少年陶醉。

孩子拼命想裝成大人的模樣,老人拼命想讓別人覺得他孩子氣──這也是人類許多種無可奈何的悲哀之一。

若是換了別人,想到這裏既已陶醉,就不會再想下去。

但龍小雲想得卻更深一層:“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是不是為了要打聽李尋歡的下落?”

想到這裏,他就清醒了很多:“她為什麽要打聽李尋歡的下落?”

“難道她想救李尋歡?”

這當然絕無可能,龍小雲也知道林仙兒對李尋歡的痛恨,也知道她曾經設計要上官金虹和荊無命殺死李尋歡。

“那麽,她是為了什麽?”

他無法再想下去,因為他想不通。

他不知道現在情況已變了,那時林仙兒雖然想借上官金虹之手殺死李尋歡,但現在情況卻變得更微妙。

她若想和上官金虹保持均衡的局勢,就不能讓李尋歡和阿飛兩個人死!

否則上官金虹就會踩在她頭上,因為上官金虹自己已露出了口風,

他的意思她已經非常了解:“我就是我,既不是荊無命,也不是阿飛,我們只不過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到這利用的價值消失,就可以再見!”

江湖風雲的變化,正和女人的心一樣,絕不是任何人所能猜透的。

車馬在城市中心最繁華熱鬧的地區中停下,停在一家氣派很大的綢緞莊門口。

李尋歡就被藏在這裏麽?

龍嘯雲父子果然不愧為厲害人物,很了解“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這句話,知道最熱鬧的地方,越容易避人耳目。

龍小雲站起來,賠笑道:“請。”

荊無命道:“你先走。”

到現在為止,他只跟龍小雲說了這一句話。

他只願走在別人前面,不願有任何人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在掌櫃的和店夥們的奉迎禮笑中穿過店鋪。

後面就是堆存綢緞的倉庫。

李尋歡被藏在綢緞倉庫裏麽?這倒真是個好地方。

但龍小雲還是沒有停留,又走了過去。

再後面就是後門。

後門外也停著同樣一輛馬車。

龍小雲這次並沒有再說什麽,向荊無命躬身一禮,就上了車。

原來李尋歡並沒有被藏在這裏。

龍小雲這樣做,只不過是躲避追蹤的煙幕。

這父子兩人想得比任何人都更深一層。

車馬自後街轉出,駛向郊外。

然後就停在郊外的一家米倉前,但這米倉也不是囚禁李尋歡的地方。他們在這米倉後門,又換了次車。

這次換的是輛運米進城的牛車。米包堆中,只有兩人容身之地。

龍小雲賠笑道:“委屈了。”

荊無命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牛車又馳回市區。

他們不但計劃周密,行動迅速,路線的轉變,更出人意外。

就算是以追查賊蹤名震黑道的九城名捕,人稱“九鼻獅子狗”的萬無失,追到這裏,也萬萬追不下去了。

龍小雲也知道荊無命絕不會誇獎他的,只不過希望他面上能多少露出一絲讚美的神色。

做了得意事的人得不到別人誇獎,就好像穿了最得意的衣服的女人去會見情人時,她的情人連瞧都沒有瞧她衣服一眼。

尤其龍小雲畢竟還沒有完全長大。

在男人們眼中,孩子和女人的心理往往差不多。

荊無命臉上偏偏連一點表情也沒有。

牛車轉入一條幽靜的長街,這條街只有七戶人家。

這七戶人家不是王侯貴族就是當朝大員。

走上這條街,其中有一家的偏門突然開了。

牛車竟直馳而入。

這一家誰都知道是當今清流之首,左都禦史樊林泉的居處。

江湖豪傑絕不可能和這種當朝清要搭上關系。

李尋歡難道會被藏在這裏?

這簡直絕無可能。

但站在大廳石階上含笑相迎的,卻偏偏是龍嘯雲。

荊無命一下牛車,龍嘯雲就迎了上去,長揖含笑道:“久聞荊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快慰平生,只因此行必須避入耳目,是以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只是凝視著自己的手,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

龍嘯雲還是笑容滿面,道:“堂上已擺了接風之酒,但請荊先生喝兩杯,稍滌征塵。”

荊無命站著,動也不動,只是冷冷道:“李尋歡就在這裏?”

龍嘯雲笑道:“這裏本是樊林公的寓所,只因樊老先生日前突然動了游興,皇上也特別恩準給假三月。”

說到這裏,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接著道:“樊林公獨居終生,他老人家既已出游,這裏的管家又恰好是在下的好友,是以在下才有機會借這地方一用。”

說穿了,他能借得到這地方並不稀奇,因為“有錢能令鬼推磨”,但別人卻的確是永遠想不到的。

這也實在難怪龍嘯雲得意。

荊無命還是在凝註自己的手,突然道:“你以為沒有人能追蹤到這裏?”

龍嘯雲臉色變了變,瞬即笑道:“若是真的有人能追蹤到這裏,在下情願向他叩頭為禮,以示敬意。”

荊無命冷冷道:“好,你準備叩頭吧。”

龍嘯雲笑道:“若是……”

只說了這兩個字,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凍結。

龍小雲隨著他父親的目光轉首瞧了過去,蒼白的臉色也發了青。

墻角站著一個人。

這人不知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從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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