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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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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見窯洞前方樹木翻倒,一片狼藉,先向前問柯鎮惡道:“大師父,李莫愁和陸家人哪去了?”

柯鎮惡雙眼翻白,站在原地拄著拐杖道:“李莫愁攜著一個小娃逃走了,不想她武功如此厲害,堪比十幾年前的梅超風。”他想了想,道,“方才有一人在暗中相助,不然我這條老命恐怕也要交代在這裏。那人使得好一手暗器功夫,倒有些像黃島主的手筆。”

郭靖道:“啊,那許是岳父的彈指神通。”他與黃蓉對視一眼,心中均是半喜半憂,喜的是有了黃藥師的蹤跡,憂的是那陸家女孩被李莫愁抓去,生死已是不知了。

黃蓉牽著郭芙雪白的小手,此時才又將視線轉向籬墻院後相攜而立的一雙少年少女,那少女一身鵝黃衫子,容顏之絕艷令人難以移目,她先瞧了那少女一眼,才瞥向她身旁那個藍衫少年。這一眼望來,往事昔情立時紛紛浮現,黃蓉不由“咦”了一聲,引的郭靖也看了過來。目光甫一落到藍衫少年身上,郭靖心中便是一驚,不由仔細打量了片刻,只見他身量高挑挺拔,烏鬢漆眉,雙目神光靈動,望之英俊狡慧之極,若非身上不著錦緞,依稀便是十幾年前的故人楊康。

郭靖楞了半晌,回過神來問:“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他夫婦二人打量楊過時,楊黃二人又何嘗不再打量他們。楊過在嘉興地界裏潑皮小無賴般活過了幾年,看人的功夫雖還稍顯稚嫩,但亦頗為老辣,自然瞧得出這對夫婦神色有異,那女的雖然表情不定,但這男的臉上卻頗有幾分真誠親厚之意,眼珠一轉道:“區區賤名,不足掛齒。不知道您二位怎麽稱呼?”他也不是誠心要問,話鋒一轉又道,“我家裏還躺著一對夫婦,瞧著似乎快不活了,這可怎麽辦?”

郭靖立刻便想到是陸立鼎夫婦,這下也顧不得問楊過的名字,告罪一聲便幾步搶進院子,鉆入窯洞。黃蓉將郭芙留在柯鎮惡身邊,也跟了過去,待進門一看,只見郭靖彎腰探看僵躺在炕上的陸立鼎夫婦,他伸手試了試,直起身長嘆一聲。

黃蓉道:“靖哥哥,人死入土為安,咱們將他二人安葬了罷。”

郭靖回頭看她,便也瞧見了站在窯洞口的楊過,他點點頭道:“總不好留在這位小兄弟家裏,咱們先將他二人帶出去。”又向楊過道,“小兄弟,我瞧你與我一位故人神容極為相似……你是不是姓楊?”

楊過心思一動,他兩手空空,一窮二白,這對夫婦瞧神容態度卻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沒道理來騙他。他遲疑的與黃珊對視了一眼,瞧見她眸中清澈如水,心中莫名一定,想想便道:“我是姓楊,你怎知道?”

郭靖聞言更覺所料是真,忙道:“你姓楊名過,你媽媽姓穆是不是?”

這下楊過才心中大驚,他怔怔打量他半晌道:“你……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媽媽姓穆?”

郭靖大步邁進,驚喜激動之下雙臂緊緊按住楊過的肩膀,卻沒料楊過不知怎樣一退,這一按竟按了個空,他一呆,笑道:“好孩子,你這腳下功夫好俊,是你媽媽教你的麽?”他又問,“你媽媽呢,怎麽不見她?”

這一下登時戳了楊過的心窩子,他握緊黃珊的手,緊盯著郭靖道:“我媽媽早幾年就去世了。”

他話音一落,連正驚疑不定的黃蓉都不由心中一沈,道:“你媽媽她怎麽死的……?!”

楊過心中酸痛,強忍住淚意道:“不知道,看了大夫也看不好,她去世時叫我將她葬到嘉興的鐵槍廟,同我爹爹在一起。”

郭靖夫婦驚聞故人身隕,一時頗為感慨悲慟,二人悵然對視一眼,郭靖道:“你帶我們去見見你媽媽的墓,我們也好祭拜一回。”

楊過這時卻沒動,而是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他回憶起辛酸往事,正心中難受,語氣不由冷硬起幾分,黃珊聞言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望著他側臉喚他一聲:“楊大哥……”

楊過回覺過來,不由側頭向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我沒事。”

這一來,郭靖夫婦的目光便一齊落到了黃珊身上。郭靖原本並沒餘出功夫來瞧她,此時近看之下,頓覺異常驚艷。他心愛妻子,自來便視黃蓉為天下最美之人,此時也不由心道,這女孩與蓉兒當年比也是分毫不差,只不知與過兒什麼關系?黃蓉見楊過對她極為回護,親密之情於神色間袒露無疑,不由心中一動,但面上聲色不變,而是笑道:“我是你郭伯母,與你母親乃是同門姊妹。你郭伯父當年同你父親更是結拜兄弟,連你的名字都是他給你起的。”她頓了頓,又問,“你與這小姑娘是一同來的嘉興麽?這些年你二人兩個孩子,日子可怎麽過?”

郭靖沒能意會到黃蓉探底的意思,心思反而放在了後半句上,聞言不由感慨道:“沒料你這孩子這些年竟一個人討生活,也不知受了多少苦。”他說著面露關愛之色,“從今往後就跟著伯父一起過,伯父定好好待你,等你長達成才,你媽媽九泉之下也要欣慰。”

他這話一出,不只黃蓉心中有些異樣,楊過本人也有些吃驚。他打量郭靖半晌,目光中的冷硬之色褪去許多,終是道:“我帶你去見我媽媽。”

……

待郭靖二人拜祭過穆念慈,回到窯洞門前時,兩聲雕鳴忽而自空中傳來,眨眼間兩只白色大雕自前方林中飛掠而來,郭芙興奮的叫道:“雕兒過來!”那兩只白雕撲展著雙翅,一只落在郭芙肩上,一只仍低低盤旋在幾人身旁,哀哀低鳴。郭靖定睛一看,便見它一只腳爪上烏黑腫大,正流出惡臭膿水,不由立刻道:“這李莫愁好歹毒的暗器。”

黃蓉自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取出九花玉露丸碾碎與白雕敷上,道:“靖哥哥,我來看顧白雕,你去將陸氏夫婦的屍身葬了罷。”

郭靖稱是,楊過心思一轉,便道:“我也去搭把手。”

黃蓉笑道:“也好。黃姑娘便留在我身邊罷,正好跟芙兒做過伴。”

幾人已在穆念慈墓前敘過舊事,是以郭靖也知道這一年來黃珊與楊過相依為命,情義頗為深厚,楊過甚至明言要不管去哪裏都要跟她一起。他亦可憐黃珊一個小女孩兒孤苦伶仃,並不疑有他,心中已有將他二人都帶去桃花島生活之意,聞言便道:“好,往後都要在桃花島一處生活,讓芙兒她們熟悉一下也好。”

黃珊心中一動,先不理黃蓉,只與楊過相視一眼,立時便看出他暗藏猶豫之色,便微微一笑:“楊大哥,你去罷。我跟郭伯母一起等你們。”

楊過聽她這樣說,也便應下,同郭靖二人自窯洞中擡出陸氏夫婦的屍身,往樹林裏去了。黃珊望著他背影消失在綠樹幽徑之中,這才回過頭。她先向一旁的郭芙溫柔一笑,輕軟和氣道:“芙妹妹。”

郭芙自小在桃花島上,也沒個同齡的玩伴。她方才一直見楊過與她二人神態親密,多少心中暗自羨慕。此時聽她與自己說話,又見她美麗溫柔,心中便不討厭,陌生之餘又生出一絲好奇喜意,她睜著杏眼望她一會兒,道:“你給我采花玩麽?”

黃蓉不等黃珊回話,先摸摸郭芙的頭,道:“芙兒先自己去玩,娘跟你黃姊姊說會兒話。你就在附近玩,不要走遠了,記得麽?”

郭芙望了望娘,又望了望黃珊,一撇嘴道:“好罷,我去找大公公去。”

這下一來,周遭便再無他人。

黃珊面色淡淡,見黃蓉拿出手帕來,便寧聲道:“郭伯母,我來幫你罷?”

黃蓉笑道:“不用你,這鳥兒爪上有毒,你別沾手了。”她低頭將手帕包紮在白雕爪上,一面柔聲問,“聽你口音,倒像是蘇杭一帶的。你家在哪裏?”

黃珊擡睫看她一眼,又垂下頭,半晌道:“我心裏明白您幹甚麽要單獨跟我說話兒。”黃蓉聽她這樣講,但笑不語,眸光靜靜的落在她身上,顯是一副與聰明人講話不需說透的樣子。

黃珊怔怔靜了片刻,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我還不記事時就讓師父抱上山了。”

黃蓉雖有心探探她的底細,但聞言也不由微微展眉。黃珊繼續低聲道:“我師父是個隱士,名叫李秋水。她老人家從不在江湖上行走,甚麽也都不關心,只在山中鉆研武功。幾年前她因修煉一門自創的功夫,走火入魔死了,臨死前囑咐我務必要將那套武功練成,我應了。”她擡眸淡淡望了黃蓉一眼,道,“但我練功也出了岔子,這幾年來時不時便會武功盡失,變成廢人。我試過從頭再練,但也不成,散功之時,一絲內力也修不出來。”

黃蓉縱是見多識廣,也從未聽聞過此等異事,心中驚訝之餘,半信半疑。她思量半晌,笑問:“所以,過兒方才在窯洞裏躲開他伯父的那種步法,是你教與他的?這一年來你二人生活用度,也是你出的錢物罷?”

黃珊面色微微一動,露出一個淡笑。她一笑,方才眉目中的淡漠之色淡去許多,竟隱隱透出絲頗顯天真溫柔的神思,她道:“我自一年前散功來,偶然間遇到楊大哥,便一直同他在一起了。他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又聰明的緊,不管什麼東西一學就會啦。”

黃蓉見她此刻的神態,恍然回憶起少女時與郭靖一起的往事,心中微微一動,對她生出絲淡淡的好感,她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雖瞧起來有些心思深密,但若她真是同楊過患難一年,又將精妙武功悉心相受,便不會是甚麽心思不正之輩。

她這樣想著,卻聽黃珊繼續淡淡道:“郭伯母,你不放心我也不奇怪。但我是不會跟楊大哥分開的。郭伯父瞧起來又不像會放任楊大哥不管,所以桃花島大概我是去定啦。我絕不給你添麻煩,你們的情義我心裏記得,將來會還的。您要是非要將我跟楊大哥分開,情義就是仇怨啦,我不管報恩還是報仇,都從不食言的。”

黃蓉聞言一笑,卻不是惡意。她年少時便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孩,因此也不將黃珊當做不懂事的小孩對待,便道:“你年紀輕輕,口氣不小,我倒來聽聽你要怎麽報答我們,又要怎麽報仇?”

黃珊一雙清澈水眸望著她,微笑說:“那便要看你們將來遇到什麼事了。”

黃蓉望著她,心中不停思忖。楊康畢竟是間接死在她的軟猬甲上,若將來楊過以此為仇,這便是殺父之仇,不由得她不忌憚會養虎為患。尤其他身邊還有個摸不清深淺的女孩兒,事情便更有些不好說。但她轉念一想,若是將楊過放任不管,有這少女教他高深武功,將來他若知道往事,再來尋仇之時便不可預測。若是將楊過帶到桃花島上,少年時他至少便受了他們的養育之恩,倒時再仔細教導他做人的道理,不怕他將來分不清是非。退一萬步講,縱使他仍要尋仇,至少言談舉止間也能瞧出端倪來,她仔細留意亦可防患於未然。

依著黃蓉的意思,最好是將這少女同楊過分開,楊過隨了他父親楊康,本就是個機靈鬼,一對機靈鬼加在一起,就沒那麽好看顧了。但事到如今,用陽謀顯是不可行了。這女孩雖看不清深淺,但卻不是個惡人,陰謀下手去對付她又有些過分了。

二人對面而立,靜靜相視半晌。正各懷心思,東面樹林裏傳來一陣錯落的腳步聲,楊過的聲音率先傳來:“珊妹妹,我們回來啦!”

黃蓉沒去瞧郭靖他們,而黃珊聞言立時側過頭去,待見到楊過的身影,不由嫣然一笑。她神色十分專註,似已將別的都忘了,眼裏只有楊過。黃蓉見她如此,忽而心中一定,回過味兒想道,這女孩兒就算有些聰明勁,也仍不過是個小女孩兒罷了。歐陽鋒她都能耍的團團轉,怎能連個小女孩兒都降不住?她又望了眼黃珊和楊過,暗嘆一聲,罷了,到底怎樣還要再看看才知道。

楊過走在郭靖前面,不遠處的郭芙正自己跟白雕玩,見爹爹和楊過都回來了,便拉著柯鎮惡一同過來,先跟郭靖告狀道:“爹爹,媽媽跟黃珊說話兒,不帶我一起。”

楊過聞言頓時瞧了黃珊一眼,兩人對視片刻,又錯開視線。

郭靖向郭芙道,“你要叫姊姊。”郭芙吐吐舌頭縮在柯鎮惡身後,郭靖也不去追究,而是反向黃蓉二人奇道,“你們說甚麽了?”

黃珊先微微一笑,道:“郭伯母憐我少年孤苦,與我說體己話呢。”

黃蓉看她一眼,沖郭靖道:“爹爹他老人家明明就在嘉興,他既然不願意見我們,我們是定找不到他了。如今找到了過兒,不如先回桃花島罷。”

郭靖還未說話,楊過卻反而出聲道:“我在嘉興過的不錯,就不走了。”

郭靖頓時愕然,他斷然道:“這是什麼話,你二人小小年紀,怎麽在嘉興過活?你往後要讀書練武,做個英雄俊才,我若是扔下你走了,將來還有何面目見你的爹娘?”

楊過道:“我現在也能讀書練武。我跟珊妹妹現在很好,就不麻煩郭伯父和郭伯母了。”

郭靖急道:“你這孩子!”他說完卻也無法,不由便望向黃蓉,盼她能說服楊過。黃蓉本一直註意著他,見他看過來,心中暗嘆,但到底還是出言道:“過兒,你總要替珊兒想一想。”

楊過頓時一楞。

黃蓉柔聲道:“在這窯洞裏受苦受累倒還另說,你也知她生得花容月貌,若是周邊紳豪或是江湖中人有心術不正的,要強搶她,你二人在嘉興無依無靠,到時可怎麽辦?”

楊過還從未想到此處,聞言一時語塞,不由去握住黃珊的手。黃蓉又道:“就算你能練武,可一面武功不是朝夕可成之事,沒有三年五載難以小成,你怎麽可能敵得過苦練數十載的江湖老手?再者,珊兒縱使能教你武功,但她畢竟也是個小女孩罷了,所知畢竟有限,你遇到修煉困境之時怕也有心無力。”她向黃珊一笑,“珊兒,你說是不是?”

她這話算是說到黃珊心裏了。

黃珊知道楊過為甚麽不要走,她又何嘗不想跟楊過往嘉興鄉間一躲,平淡自在的過日子?何苦要跟十分陌生的人去陌生之處過活,寄人籬下?她側頸仰頭去看楊過,他亦若有所覺的看回來,目光之切之深,令她四肢百骸都暖透了。

要讓楊過種一輩子田麽?或者去考秀才做買賣麽?他自己可是說,要做個大英雄的。

黃珊要讓他如願以償。

郭靖這邊仍在勸道:“你郭伯母說的是。跟郭伯伯去桃花島罷。”

黃珊也沖楊過一笑,淡淡道:“楊大哥,不管你去哪,我都跟你在一起。”

楊過遲疑片刻,目露果斷之色,擡頭向郭靖道:“郭伯伯,我跟你去桃花島。”

至此一行數人再無它事,在嘉興小憩後,便租船下河返程。路上郭靖夫婦如原著般收留了父母雙亡的大武小武兄弟倆,幾日後換船出海,直奔桃花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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