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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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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孤莊。

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劉惜秀高高提在嘴邊的一顆心總算跳回了原位,她無比感恩地望著燃起了幾盞暈黃燈籠的街道,從來不知道,原來火光和溫暖對人們而言,竟是這麽地重要。

她站在昏暗的角落裏,看著左邊的土地祠,再看了看另一端的客棧,不由內心深深交戰了起來。

跟土地公借個地兒睡,不用費半錢銀子,可是客棧裏有燈有火有食物,至少也還有掌櫃和店小二……

在經過了日間那場幾乎送命的劫難後,她現在渴盼極了那種有人的安全感。

掂量著荷包裏僅剩的幾兩碎銀子,她矛盾猶豫了好半會兒,最後還是一咬牙,轉身往那座昏昏暗暗的土地祠走去。

還是省錢要緊,只有這些銀子也不知道撐到幾時,而且她還沒想好要在哪兒落腳……老家在哪兒都還沒找著。

就連爹娘葬在哪兒也還不知道,她不能不想得長遠些。

街上不遠處有狗在吠叫,小小的孤莊正如其名,一入夜就再也見不著半個人影,連剛才在街上瞧見的,那個背著柴火、好奇地多瞥了她幾眼的老翁一拐過彎後,也不見了。

她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下意識摩挲著陡然生寒的雙臂。

老舊的土地祠裏,有尊長年被香火熏得慈祥面目都變得黑黑的土地公,這祠裏打掃得挺幹凈,還有兩只褪色的粗蒲團鋪在跟前。

跟土地公借個粗蒲團到角落裏,就這麽靠著墻角睡一夜,應該無妨吧?

劉惜秀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合掌膜拜,祝禱了片刻,這才拿起一只粗蒲團……陡然間,眼角餘光瞥見黑暗角落中隱約有團東西在移動,鼻端也聞到了一絲血腥味,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將蒲團緊緊抱在胸前。

“是,是誰?”她恐懼得嗓音微顫。

“別……過來。”一個低沈的聲音霸道地命令,“走開!”

她一呆,腦海閃過了一個荒謬至極的年頭-這口氣,像煞了一個人。

常君?!

不,不不不……常君怎麽可能會在這兒,他是當朝狀元郎,皇上深為倚重的大官,並且、並且已經又娶了美嬌娘,現在正過著安享榮華、幸福無匹的日子,他怎麽可能會孤零零地躲在這個荒涼小鎮上的土地祠裏。

她定了定神,小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兒有人了。“

那身影一動也不動,不發一言。

劉惜秀本能就想逃出土地祠,遠離這個不知是善類還是惡人的男子,可是不知怎的,她的雙腳卻自有意識地釘在原地,始終邁不開步子。

看之他瑟縮成一團的摸樣,她忍不住關心地問:“你……你哪兒不舒服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找大夫看看?”

“不!”那人氣息粗重地大了點聲,隨即又壓下聲,模糊道:“不要。”

她嚇得後退兩步,當下就想奪門而出。

可是她只要一想起,這人有著和夫君神似的嗓音,她的心就情不自禁軟了下來。

假若今天是夫君受傷了,在一個無人發現的地方,他一定也會像角落裏的這個人,倔強地強撐著慢慢死去。

她光真麽想,鼻頭就酸楚了起來,眼眶不爭氣地濕熱者,再也無法狠下心腸就這麽丟著不管。

“如果你不讓我幫你,那我就去報官。”她柔軟溫和的聲音威脅起人來,半點說服力也無。“我、我就跟官府說,你是汪洋大盜。”

沈沈夜色裏,那人疲倦的黑眸掠過一絲光亮,像是笑意,又像是無奈。

“傻子。”

她心一跳,脫口而出:“夫君?”

“誰是你夫君?”黑影微僵了一下,聲音越發含混不清地道:“算了。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等等!”劉惜秀勉強收束回不知怎地恍惚了的心神,窘迫愧疚地道:“你別走,這兒是你先來的,你安心在這兒休息吧,我走就是了。”

那黑影黯然。

她只得往門口方向蹭去,就在欲跨過門坎的當兒,還是忍不住解開背上的包袱,自裏頭摸掏出一樣物事,然後輕輕擲滾向他,小小瓶身恰恰在他腳邊停住。

“這是我自家裏帶出門的傷藥,很好用的,你試試。”

生恐他又把它擲還給自己,她抱著包袱就匆匆跑出土地祠。

靜寂黑夜裏,她細碎匆促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良久後,劉常君長長嘆了一口氣。

“還是恁般的熱心過度,不管遭受多少傷害,眼裏還是永遠只有別人,沒有自己。”

這是個令人可氣、可惱……可憐又可愛的笨女人。

嘴上雖然還是不饒人,可他的手卻拾起腳邊的那只晶瑩的藥瓶子,緊緊地將它壓抵在左邊胸口處。

“傻秀兒。”

她,就已是世上最好的良藥。

最後劉惜秀還是只得到客棧投宿一晚,可是天一亮,她就拎了套大餅油條,在土地祠外探頭探腦。

咦?人怎麽不見了?

她悵然若失地站在門口,手裏那套大餅油條也顯得無用武之地了。

“這人性子那般固執倔強,只顧著逞骨氣,也沒想過別人會不會擔心……”她嘆氣,自言自語,“就跟“他”一樣。”

不知道那人要不要緊,可是有力氣離開,料想傷勢還不算太重,不至於有性命之危吧?

劉惜秀胡思亂想了半晌,只得把昨晚的事撂開了手去,背緊了包袱,帶著大餅油條繼續上路。

出了孤莊,經過一大片旱田,她生怕自己走錯路,途中若得遇擔柴的樵夫或農夫,就再三細細詳問清楚。

只是被她問過的人,個個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像是活見鬼了似地瞪著她。

“那、那裏鬧鬼,你當真要去?”

一路上,她聽多了那處亂葬崗的種種可怖傳聞,心底也很是害怕,卻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我一定得去。”

“去了就有可能回不來了。”老農夫咽著口水,巴巴兒地道。

她眼神黯了下來,有一絲淒涼自嘲地笑了,“反正我早就失去了一起,對這世道,也沒什麽好留戀的,回不來就回不來吧。”

老農夫見她執迷不悟,只得為她指路。

千辛萬苦翻過了那個小山坳,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黑鴉鴉地遮蔽了大半天光。

劉惜秀還來不及覓個躲雨的地方,下一瞬雷聲隆隆劈落,像天破了個大洞,驟雨狂暴地傾盆而下。

驚慌噎在喉頭,她臉色灰白地抓緊包袱,努力抹去不斷撲打得頭臉刺疼的雨水,邁開轉瞬間就泡在泥水裏的雙腳,一步一步艱辛地跋涉前進。

暴雨狂落,眼前一片霧蒙蒙,幾乎看不見四周景物。

“啊!”她腳下踢著了個什麽東西,身形一個踉蹌,整個人失勢地滾落斜坡泥地。

“當心-”

霹靂聲震耳不絕,劉惜秀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痛得渾身像快散架了般,她咬著牙,雙手強撐起身子,用濕答答的袖子試圖阻擋豆大的雨點,努力眨著雙眼想辨明方向。

好不容易模糊得視線凝聚了些許,定睛一看,她腦際霎時轟地一聲巨響。

蒼天啊……

電光閃閃照亮了眼前死寂幽谷,荒荒疊疊盡是孤墳野冢,甚至有森森白骨骷髏,一半埋土一半露出外頭,猙獰地仰望……

像是自骨子裏滲出的凜冽寒冷,她無法自抑地劇烈顫抖了起來,理智拚命叫囂著落荒而逃,可是她的手不知不覺地握住系在頸項間的那小陶片,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在呼喚著她。

不知什麽時候,大雨已經停了。

她恍似行屍走肉,又像孤魂野鬼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穿過一個又一個無主黃墳,著魔般的目光死命搜尋著。

有的墳上,僅在石頭下壓了一條破敗褪色的舊衣帶,有的插了柄半殘的鋤頭,有的甚至只是系了一束發……

這,都是這些無名氏下葬時,身上唯一稍可分辨身份的東西吧?

就在此時,劉惜秀茫然的目光被一座墳頭上插著木片的孤冢吸引了過去。

她呆住了。

木片上,套著條歷經風霜雨雪而破爛、卻異常熟悉的粗編繩,墜著的是一塊半圓的溫潤陶片。

這月亮一半兒給丫丫,一半兒給丫丫的娘,丫丫和娘都是爹的心肝寶貝,是爹生命中最圓滿美麗的月亮……

記憶中,那渾厚樸實的笑語遙遠得像是前生,卻又清晰得猶如在耳畔。

“爹……”她夢囈般地喃喃,眸光緊緊盯著面前這座淒涼孤墳,雙膝漸漸跪了下來,冰冷指尖抖得厲害,遲疑地摸上那塊半圓陶片,“娘……”

她終於……終於找到娘了……

劉惜秀顫抖著伏下身子,十指深深陷入母親墳前的土裏,一聲嗚咽再也抑不住地自齒縫中逸出。旋即撕心裂肺地哀哀痛哭了起來。

“娘-不孝女回來了-丫丫終於找到您了!”

肝腸寸斷的淒厲哭號聲回蕩在死谷荒墓間,天際烏雲沈沈未散,雷聲隱隱,狂風陣陣,仿佛天地同悲。

直至日漸黃昏,寒鴉飛過,顫抖痛哭的瘦小身軀依然伏地不起,好似寧願就此化做墳前一缽土,生生世世陪伴母親。

“秀兒,別哭。”驀然,一個溫暖強壯的臂彎自身後緊緊地抱住她。“別哭了。”

傷痛得幾乎虛脫的劉惜秀身子一顫,猛然回過頭來,裂痕斑斑的慘白小臉驚懼地瞪著他。

“是我。”看見她眼底驚疑恍惚之色,那人心下一痛,溫聲道:“常君。”

“夫……夫君?”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半晌無法回過神來。

“是,”他眼眶濕熱了起來,“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迷茫,“你、你是人是幻覺……還是鬼?”

“我身子是暖的,我還會流血,會痛……”因為用力地緊擁住她,他胸口那道傷口又迸裂了,可凝視著她的眼神卻還是恁般溫柔專註。“我自然是人。”

“你怎麽會在這裏?”劉惜秀一震,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離別時的情景歷歷再現眼前,她眼神掠過一抹無從隱藏的深深痛楚,渾身僵硬。“我倆已經沒有任何幹系了,你為何要來?”

盡管傷口的疼痛,痛入骨髓,劉常君仍雙臂如鐵般牢牢箍著她,怎麽也不肯放手。“我是為你而來。”

“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她死命想掙脫開他的懷抱,“快放開我-你這樣不怕給人見了恥笑你嗎?”

“我來找回我的愛妻,誰人敢笑?”

“我已是你休離的妻子,”她心痛難抑,努力想推開他,“現在又追來對我說這些反覆無常的話,你就這麽吃定我嗎?”

好不容易她說服自己祝福他,切莫心存怨懟,不管是孽是緣,讓一切都終止在那紙休書上。

可是現在他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像變了個人似地強摟著她不放,滿眼柔情,語帶濃濃的霸道占有……她被他搞得頭暈腦脹,頻臨崩潰。

她真的,已經好累好累了。

“我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他緊摟著她,語氣卻溫柔至極。

“你把我搞胡塗了。”劉惜秀唇瓣顫抖,眼圈兒又紅了,泫然欲泣。“我沒力氣再想什麽了,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未竟之情,就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求你了。”

劉常君一震,怔怔地看著她。

她滿臉都是淚水雨水,渾身泥濘狼狽不堪,像是被悲傷榨幹了所有的力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來這兒,又是怎麽找到的,”劉惜秀疲憊地捂住臉,忍不住悲從中來。“可這不是你這狀元郎該來的地方,你回去吧。”

“從今往後,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他立誓道。

劉惜秀一怔,被他深情的眸光盯得不自在起來,忍不住避了開去。“別、別胡鬧了……”

“何以見得我是在胡鬧?”他濃眉糾結,心裏有一絲挫敗感。

他都對她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保證了,為何她就是聽不進去。

“別說了。”她搖搖頭,目光淒涼地望著母親的孤墳,低弱道:“你走吧,我要在這兒陪我娘,不想任何人打擾。”

劉常君眼神憐惜地看著她,“我們是夫妻,又分什麽你的我的?這是我們的娘,就讓我這半子也略顯盡孝道,和你一起多陪陪娘吧!”

她傻傻地望著他,心頭湧現深深的感動,下一刻才驚覺不對,“我們已經離緣了,不再是夫妻,我娘也和你沒有任何幹系,你才是孫伯伯家的半子,孫家的乘龍快婿。”

“我們有娶嫣嫣。”

“你沒有娶她?為何不娶她?娶了她對你不是大有幫助嗎?”她心大大跳了一下,隨即咬牙道:“那……那也不幹我的事,你犯不著對我說這些。”

“我永遠不會娶她,是因為我劉常君這一生只能一個妻子-”

“我不想再聽了。”她再不想被他說得字字句句影響左右,忍不住出手推開了他。“求你走吧!”

劉常君臉色劇變,一手緊緊捂住胸口,鮮血自指縫中滲流了出來。

劉惜秀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漸漸染紅了的手指,“你、你受傷了?!”

“還、還好,一點小傷……”他掩飾地擠出一抹笑。

“什麽叫一點小傷?給我看!”她急急地就想檢查他的傷勢如何。“你是幾時受傷的?為什麽不去給大夫看-”

腦中閃過一幕畫面,她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土地祠……蜷縮成團的身影……他叫她笨蛋……

“我沒事。”他語氣溫和地道,“我真的沒事,只是劃破一點點皮,不礙事的。”

“騙人。”她強忍著淚,氣氛道:“你一直最愛騙我了,土地祠那個受傷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劉常君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她。

“你為什麽要這樣?”她拳頭握得死緊,渾身微微顫抖。“你都受傷了還不走,還在這裏做什麽?”

“秀兒,”他捂著傷口,澀澀地苦笑。“我知道我對你做過的,無可原諒,我只是想要彌補-”

“你要彌補,那就給我去看大夫!”她沖口而出。

“那麽你是原諒我了嗎?”他驚喜地看著她。

“我……”劉惜秀一時窒住了,咬咬唇,心煩意亂地道:“你要想在這裏流血致死,隨便。”

“好、好,我都聽你的。”他努力自地上撐起了身子,腳步有些踉蹌。

“當心呀!”她不假思索地攙扶住他。

劉常君及時藏住唇畔那抹乍然浮現的笑意,心頭有說不出的幸福滿足。

孤莊,東升客棧。

劉惜秀將一盆被血染紅了的水端出去倒了,又去換了一盆幹凈的回來,將帕子浸濕、擰幹了,板著小臉,遞到他跟前。

“喏,自己拿去擦汗。”她努力不去看他的臉。

“謝謝。”劉常君接過帕子,怎麽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是啊,他知道自己很壞,就是吃定了她的善良溫柔。

在那處亂葬崗,當天色越來越黑,他跪立著的身子越來越虛弱,開始搖搖欲墜時,她的“狠心無情”根本維持不到一個時辰。

不像他。

他眼神一黯,想起這十多年來,自己的混賬行止,根本不該冀望那麽美好的她原諒,可明明知道不值得,她還是無法自抑地對他心軟、對他好。

他劉常君何德何能,能得此賢妻,偏偏他還不知愛惜,竟固執幼稚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心一意只怨憤著她不愛他。

“這是大夫幫你熬的藥。”劉惜秀把藥碗放在桌上,一張小臉還是繃得緊緊。“隨你愛喝不喝。”

“我喝。”

“誰要你回答了?”她氣呼呼地打開房門,出去了。

劉常君敷了藥,包紮妥當的傷口只要輕輕一動就會痛,饒是如此,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笑開了,就算扯疼了傷口,也痛得極是幸福。

不一會兒,她又推開門,手上捧著托盤,上頭兩樣清爽小菜和一碗粥,都是平常他最愛吃的。

他眸光溫柔心疼地望著她,今天一整天她也累壞了,翻山越嶺,終於尋得了娘親的墳,哀痛逾恒,還哭得幾乎虛脫,卻仍然強撐著先照顧他的傷,他的起居。

這就是他這傻娘子十多年來,一直在做的事。

“你也好好休息吧。”他憐惜地道:“臉頰都瘦凹了。這兩個多月來,也沒見你好吃好睡過,啃幾下大餅、喝幾口水就叫作吃飯嗎?若人人都學你,那這世上的農夫都不用耕種了。”

劉惜秀一楞,捧著托盤的手有些不穩了起來。“你、你怎麽知道的?”

他驚覺失言,忙顧左右而言他,“我渴了,可以給我一杯水喝嗎?”

“喔。”她出於習慣地去倒了水,一回來,看著手上的那杯水,不由一呆,將被子重重放到桌上,小臉又恢覆寒霜嚴峻。“奇了,我為什麽還要幫你做牛做馬,服侍你這個、服侍你那個的?”

“以後都由我來做。”他凝視著她,眼神有說不盡的溫暖。“不管是做牛,還是做馬。”

劉惜秀心一動,有些無措地吞了口口水。“你……除了傷口受傷,還傷到腦子了吧?”

對,一定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會舉止言行這麽奇怪,簡直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似的。

“我沒事。”他嘴角微微上揚,笑意裏有一絲無奈。

看來他在她心底就是一個兇巴巴的壞家夥,還混賬可惡到對她連稍是溫柔都不曾有過?

劉常君啊劉常君,你平常到底都在幹什麽?

她蹙起眉心,“那麽長那麽深的一道口子,你也說沒事啊!”“呃,也對,說不定我腦後有撞出了個包,難怪我這些日子來一直頭疼……”他自言自語。

“真的嗎?”劉惜秀一聽,心立刻慌了,焦急地就奔到他面前,“在那裏?我看看。”

她手才一碰到他的頭,想看是那兒受傷,驀然被他一把攬進懷裏,牢牢抱著不放。

“你-你幹什麽?快放開我-嗚……”她氣憤的抗議消失在她閃電般覆上來的吻裏。

他堅定地吻住她,仿佛要將這十多年未能傾訴的渴望與心痛、深愛,纏綿地、輾轉地揉進她馨香柔軟的唇瓣裏,一次又一次,低低輕語……

我愛你,我愛你。

劉惜秀昏昏沈沈地感覺著他強烈又溫柔的氣息,霸道的虛索,輕顫的碰觸,怦怦狂跳的心和他憐愛的吻,恍若結合成了一體……

仿佛,是盼望了一生一世啊!

“對不起。”他稍微放開她,低喘地輕抵著她的額頭,柔聲道:“以後我不會再教你傷心了……原諒我,好嗎?回到我身邊,好嗎?”

她恍恍惚惚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驀然鼻酸了。“你到底想怎麽樣?叫我走,又叫我留……等過幾天,又想著我會給你丟臉,我沒有資格陪在你身邊,到那時,是不是又要叫我走得越遠越好?”

“我知道我就是這麽混賬,罪無可恕。總是害你掉眼淚。”他憐惜地捧著她的臉,嘴角噙笑,眸底卻隱約淚光閃爍。“可你能聽我一句心底話嗎?”

“說了也沒用,我不會再誤以為……”她頓了一頓,有些哽住。“以為我是你要的那個人。以為只要夠努力,心是可以被看見的。”

“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但是我不敢確定,你是不是出自相同的原因,這才一直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因為我永遠記得,當娘提起婚事時,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不願嫁……”劉惜秀有些驚訝,登時有些恍然了。“你以為……可是……”

“你說過要報答劉家的恩情,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報恩。”他苦澀地道:“至少過去兩年來,我都是這麽認定的。”

“一開始我確實是因為想報答爹娘天大的恩情,可是後來我對你……對你的心……”熱淚彌漫眼前,她低下頭,哽咽了。“但……我就是個掃把星啊!我怎麽能再連累你?”

“什麽掃把星?”他眼眶微紅,緊握住她的手。“若沒有你在我身邊,陪著我、支持我,我能有高中狀元、為劉家揚眉吐氣的一天嗎?”

“可是爹娘都是因為我……”她噙淚望著他,很想相信他說的話,卻怎麽也無法跨越心頭那道痛楚自責的鴻溝。“他們二老是被我克死的!”

“人各有命,世道無常。”劉常君憐惜地看著她,嗓音暗啞。“爹娘的離世,又於你何幹?”

“可萬一連你也因我……因我……”她滿眼心痛驚悸。

“我不會有事的。”他凝視著她,眸光溫柔而堅定。

“而且以後都會一直好好的。因為我劉常君是個有福之人,才能娶到你這樣的賢妻,甚至順利高中狀元,所以你不是掃把星,你是我命中的福星。懂嗎?”

她不是掃把星,而是他生命中的福星……真的嗎?他真的這麽覺得嗎?

劉惜秀屏住呼吸,像是所有沈沈籠罩著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喜悅的淚水倏地湧現眸底。

“常君哥哥……你相信我?”

“是,我相信你,更相信你對我的心。”劉常君修長手指輕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懸心地問:“那麽,你也能信我的心嗎?”

劉惜秀怔怔地回視著他,半晌後,有一絲艱難地喃喃問:“可看著我,你不再覺得辛苦了嗎?不再覺得我帶給你的只有壓力、恩情和痛苦嗎?會不會以後……以後當你發現你要的女子,終究不是我,那……我……”

“我說了很多令你傷心的話,是不是?”他目光痛楚的看著她。

她強憋著淚,點點頭。

“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說那些違心話。”他眸光深刻地、癡癡地凝視著她,“我往後絕對、永遠不會再讓你傷心流淚了。”

他的承諾美得像誓言……她淚水悄悄落了下來。

可是、可是她能信嗎?他還敢再信嗎?

阻隔在他們之間的除了誤會和懷疑,還有更多她不能不去考慮的現實。

“我要再想想。”劉惜秀拭去頰上淚水,別過頭去,勉強道:“我現在腦子很亂,我還不確定我應該怎麽做。

你先養傷吧,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再說。”

“秀兒……”

“放開我,待會兒傷口又弄裂就不好了。”她吸吸鼻子,輕輕推開他起身。“我出去走走,你睡一會兒吧。”

劉常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門外,決絕的背影仿佛不帶一絲留戀。

在這一刻,他終於感覺到徹底的心慌意亂、束手無策。

如果連坦露真心也不能挽回她,那麽,他還剩下什麽?

在客棧休養的這三日,仿佛又回到他還未金榜題名前,和她在鄉間隱居讀書的日子。

他每天都能見到她,看著她替自己張羅這個、張羅那個,就算她不再他房裏,感覺上也還是在身邊,從未離開過。

只是,她看著他的目光總是回避、躲閃著,好似唯恐他會突然像頭野獸撲向她。

三天來,他的傷勢漸漸好轉,可是心卻一天天更加沈重了。

入夜,當她把飯菜端來,放下轉身要走時,劉常君再也忍不住開口。

“秀兒,你還沒想好嗎?還是不準備原諒我嗎?”

劉惜秀背影一僵,腳步停頓住了。

“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他沙啞聲音透著真摯。

“你還是專心養傷吧。”她回過頭看著他,神情很是矛盾覆雜,不知該喜該惱。

“我會好好養傷,不會再教你擔心。”他暗暗松了一口氣,她終於肯直視他了。“那麽,你願意再信我一次,回到我身邊嗎?”

“我留在你身邊,已經不能給你任何幫助了。”她不想成為他的負累,這樣互相背著恩情過日子,久了,他真不會厭煩她嗎?

他們之間,糾纏得太多太多,她想揮劍斷絲不容易,可若是回到他身邊,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又遠遠超過她所能面對、負荷的。

孫伯伯的恩情未還,嫣嫣的嫁與不嫁,勢必令他兩相為難,還有他的官聲仕途,若想平步青雲,更上層樓,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恐怕只有扯後腿的份。

時日久了,這份真心,還能維持純粹到多久?

她只是一個小家小戶的平凡妻子,儉省柴米油鹽醬醋茶,服侍著自家夫君的飲食起居,尚能自得其樂,可她自知,自己是做不來一個長袖善舞的官夫人,早晚他會見到她的不足。

到那一天,他一定會後悔站在他身邊是她,不是嫣嫣。

到那時,她還剩下什麽?她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劉惜秀不禁打了個冷顫,更感淒涼。

“離京時,我已經向皇上辭官,卸下功名。”劉常君明白她的心思顧慮,平靜地道:“你不在我身邊,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對我而言,又有何意義?如果我不能好好照顧你,讓你過上衣食豐足、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就算位極人臣、富可敵國又怎樣?那樣的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

“你-你說你做了什麽?”劉惜秀如遭雷擊,失聲叫了出來。

辭官?卸下功名?

熬了那麽久,苦了那麽久,他怎麽能拋棄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見她小臉煞白,震驚萬分,劉常君卻是異常地平靜,

仿佛一點也不覺可惜。“坐擁功名利祿,沒有我想象中的好,我一點也不覺得踏實、幸福。”

“可是……可是那時爹爹的心願,是娘臨終前最大的指望……還有劉家未來……”她整個人都慌了。“你、你不能這麽做!”

“我考上狀元,也做了一陣子官,展現了自己的能力,向世人和爹娘證明我是做得到的,那便已足夠。”他淡然道。

“怎麽夠?”她氣急敗壞,“那可是你的前程……”

“可是……可是……”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心底深處竟不知羞地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快樂。

她比功名前程重要?真的嗎?

“我認真想過,我這一生感到最歡喜最幸福的時候,除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少年時光,就是和你在鄉間那段粗茶淡飯的平凡日子。”劉常君回想著當時的點點滴滴,眼神溫柔得仿佛滴得出水來,語氣神情透著說不出的心滿意足。“我想回去,想和你回到那個時候。”

她喉頭哽住了,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過了好半晌,劉惜秀強迫自己重拾理智,別被一時的狂喜沖昏了頭。

他是出類拔萃的人中龍鳳,她怎能自私地因為自己,讓他一輩子甘於平淡、久困鄉間?

若真是那樣,她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公公婆婆?就是死,也無顏見劉家的列祖列宗啊。

劉惜秀深深吸了一口氣,悵然道:“你說過,不想我是因為報恩而留在你身邊。現在,我也把這句話回贈給你-我也不要你是為了報恩,這才覺得有義務待我好,留在我身邊。”

“我幾時說要對你報恩了?我明明說的是,我喜歡你,也唯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幸福-為什麽我說的混賬話你都記得,偏偏就這句你記不住?”他心底湧現滿滿的挫敗感,忍不住低吼了起來。

“你真的不回去了嗎?真的不回京做你的狀元,好好地為朝廷效力,為劉家爭光……”她的眼圈驀地泛紅了。

“不,這麽做不對,我不可以耽誤你的,所以你吼我也沒有用……”

“對不起,我不是吼你,也沒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他一臉沮喪,長長地嘆了口氣。“很害怕。”

她驚訝地看著他,“你怕?”

“是,我怕得要命。”他承認,苦笑道:“我就是怕你會趕我回去,怕你不會原諒我,怕你寧願過這種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也不要我,我更怕……我會永遠失去你。”

劉惜秀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聽到的。

“這一路以來,我成天就怕這個、怕那個的,看著你的種種艱苦,我的心就一直沒踏實過。”劉常君回想著她途中的艱難與危險,不禁驚悸猶存。“尤其當那些強盜追殺你的時候-老天!我到死都會記得……我還以為我遲了一步……”

劉惜秀屏住呼吸,腦中空白一瞬。

下一刻,所有迷惑的碎片終於全部拼湊上了-所以是他殺退了那些強盜的?!

原來一路上,他就是這樣默默地跟著她,保護她?!

難怪他會受這麽重的傷,難怪他寧願躲在土地祠,也不敢讓她發現。

她眼眶灼熱濕潤了起來,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十多年來總是那麽驕傲、胸有成竹的男人,可此時此刻,卻脆弱得那麽全然無助。

他,竟是這麽害怕失去她!

劉惜秀的心口熱熱的、暧暧的,好似有些什麽東西開始柔軟融化。

常君哥哥,原來你也是個大笨蛋。

她吸吸鼻子,突然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楞了下。

“為什麽怕?”

“為什麽?”劉常君一臉愕然,“難道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統統都沒聽進去嗎?”

“再說一次。”她難得地執拗起來。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他捧著苦惱道快裂開了的沈重腦袋,幾乎是哀求地望著她,“我這麽怕,當然是唯恐會失去你-我劉常君這一生唯一的妻子,最心愛的女人。這次你聽仔細、聽明白了嗎?”

“好。”

“好?”他傻傻地望著她,不明所以。

“就是好。”她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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