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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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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的列車上,整節車廂只有零星幾人,何歡一直端坐著,沒有絲毫睡意。姚期從他行李箱中翻出來一本生物專業的書籍,研究了好多天熬壞了眼睛也沒研究出一個所以然。

一臉懵逼的時候不禁想起那只被何歡帶著去追他的天堂鳳蝶,轉頭問何歡,我意外收的那只綠色蝴蝶好不好看?和你上次帶著的那只像吧。

何歡的目光專註在手裏的kindle上眼睛都沒擡一下,淡淡道,那是愛神鳳蝶,不是一個品種。

姚期悻悻,但還是不死心地說,長得那麽像,你居然能分辨出來。

何歡還是看著電子書,嘴角卻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說,有些話本來不方便說,但二少爺,我的學歷的確可以碾壓你。

姚期本想反駁,結果想想前幾天剛剛送到家裏的研究生入學通知書和自己高中沒畢業的學歷,簡直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

他只能撐著一張臉皮笑,說,我寬容,我忍讓,我大肚能容。

何歡回頭看他說,其實在學術上我也不是很專業,只不過天堂鳳蝶和愛神鳳蝶是情侶蝶,很容易記清楚。

他隨口一說,換來姚期興致勃勃的提問:你是不是對我早有想法,藏在心裏不說就是等著我先開口。

何歡背對著陽光安靜看他,不發一語。

幾年之兄嫂身亡姚期奉命來帶他們回家的時候走過這條路,只不過當時是坐飛機,在高空遙遙地看著這片近乎荒涼的廣闊天地。當時的心情就和這片土地一樣,除了荒涼就是冰冷。

越往西南,就越接近大山越接近荒原。他們三次換車,結果還是沒能避免在第三天的夜裏被困在荒原上,只能打電話找最近的村莊求救。

一個小時之後廣袤的大地邊緣有一束光擦破黑暗朝著他們過來。何歡沒來由就想起多年之前他負氣抱著母親的骨灰回瑤城,姚期翻山越嶺過來找他。他沒對姚期說過,那時候他在這個總是很任性的男人背後看到了漫天星光。

兩人在小村莊村委會的硬板床上擠了一夜,一向睡相很好的何歡因為不舒服一直翻來覆去睡意很淺。姚期怕吵到他就一直靠著墻根,第二天腰酸背痛整個人離廢掉就差一毛錢的距離。

“看老公對你多好,為了你什麽罪都能受什麽苦都能吃,還不快讓我親一口,回去之後好好補補。”姚期正趁機占便宜滿嘴跑火車的時候扶著他的何歡忽然停住,認真道,你不該來的。

姚期瞬把扶在腰上的手放下來,一本正經地說,我沒事兒,剛剛都是騙你的。

姚期戰戰兢兢的樣子莫名逗笑了何歡,他無奈地搖搖頭又挽住了病號的胳膊。

再深入西南,就是終年覆蓋著積雪的荒山,遠遠看著,就像冰原。何歡的呢子大衣裏面是毛衣,算是來之前做了準備,但這在冰原上的寒冷天氣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姚期一邊將嘴唇發紫的人摟進懷裏一邊將他冰冷的雙手放進頸窩裏,何歡抽了一下沒掙脫便由著他去了。

地平線邊緣,灰與白的交界處,逐漸出現一些異樣的凸起,不像石頭也不像積雪,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屍骸,鹿的屍骸。一路走來偶爾還會看到白骨堆成的小山,有的,依稀還能看見大骨架裏套連一具小小的屍骸。

地下白骨,地上白骨。

這些荒原上的精靈,國家珍稀動物竟然就以這樣隨便的姿態浮屍荒野,堆積成山。

“利益太重,偷獵者太強了。”一直沈默寡言的司機說。

司機是當地人,是當地僅有的幾個能忍受嚴寒沒有搬到山下去的人。守著這片大山,就像守著自己的家。

“護林員呢?野生動物保護組織呢?國家不管嗎?”

常年經受寒風面容姜紅的中年漢子從後視鏡裏看了姚期一眼,目光中寫滿了你太年輕太幸福的鄙夷,他說,這裏天高皇帝遠,所有對外稱的東西都是噱頭。沒有人真正關心鹿群的死活,甚至不會有人關心護林員的死活。

他這樣說,姚期也只能閉了嘴,因為這裏的確太過偏遠,就算有人想管也鞭長莫及更何況外界根本就看不到這裏的情況也難怪游離於規則之外。

回到司機原本的住處,墻上掛著一把獵槍,槍柄因為常年攥在手裏而磨得很亮。

司機隨口解釋,是用來防身的。

何歡轉了一個圈,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棟房子,當真算得上家徒四壁。

“你們住旁邊那件,是冷房,很久沒人住沒燒過火了。”司機說,“山裏柴火向來很珍貴只能燒牛糞,牛糞也不能隨便給你們。得加錢。”

他說著就放下手裏暖手的水杯要往外走,姚期攔住他,說,你手上有常年握槍的硬繭,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護林員。

男人回頭看他,身體微微前傾仿佛下一刻就要動手扼住姚期的脖子。他說,既然知道我常年握槍你為什麽不猜我是偷獵者呢?

何歡站在姚期身後,毫不見外地找了個凳子坐下,看著中年男人說,雖然這樣說很冒犯,但我還是忍不住說明一下他的真實想法,因為他覺得偷獵者不會讓自己窮困潦倒到這個地步。

一路走來始終把快要凍僵的何歡護在懷裏的姚期感覺自己就是東郭先生,做好事兒還免不了被咬死,他僵硬著臉,對男人說,錢的問題可以談。

男人沒多想,只是看了一眼姚期大衣上的標志就知道眼前這兩個人不會虧待自己的,起碼在錢上不會。

夜裏大雪,姚期實在沒受過這種天氣,天將將亮就醒了。走到外間,才發現男人不在。他裹了裹衣服推開門,一腳就踩在了深雪裏。昨夜飄了一夜雪,現在還沒停,空中還落著細小雪絲,打得人睜不開眼睛。

視線盡頭,裹著厚厚棉衣面相粗獷的男人正跪在一個石堆前用心清理上面的積雪,重新放了放上面的石頭,等到終於滿意了才從懷裏拿出一支幹花,放在石堆上,靜默地看了一會兒,轉身回來。

看到姚期,他一字不提剛剛的事情,只說,我去做飯。

受限於天氣狀況不能開車進山,深山裏又沒有信號,時間一下子變得緩慢起來。何歡拿出kindle,一旁的姚某人就抗議說,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何歡沈默了一會兒調整情緒才沒轉身就走,靠到他身邊,挨著他看雪。

雪花飄得時間久了,視線盡頭的石堆馬上就要被大雪重新覆蓋。何歡不知道是誰清理了那兒的雪,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去清理,只低低地對身旁的姚期說,多少人做過徒勞無功的事兒,勞而不獲,求而不得。

姚期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到一直坐在旁邊擺弄煙卷的男人開了口,他說,那是我的妻子,她死的時候已經身懷六甲。

男人其實坐在小凳子上,正對的是緊閉的房門。也就是說,根本就看不見窗外。但他始終直視著前方,仿佛一切都在眼前。

“我當時被困在山裏沒能及時趕回來。醫生比我先到卻也沒能救她。我這一輩子都在讓她受苦,身上背著千重罪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能和她葬在一起,還有我們的孩子。”

“妻子都要臨盆了,為什麽不守著她?”何歡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男人頓了頓,說,鹿群是她的生命。

他一開口,房間裏就安靜下來。安靜地仿佛能聽見雪落聲。

很久很久,姚期才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都沒說。

失去摯愛的絕望空落感,他明白的,生不能相守,死也要抵足長眠的決絕也明白的。那次跌下懸崖何歡重傷搶救他一夜之間就把人間絕望體會遍了,一樣都不曾落下。

下午雪停,三個人圍在房子裏烤火,因為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再加上此行目的朦朧,氣氛就更加沈悶。

因為天冷,何歡很早就睡了。許是又做夢了,手裏緊緊抓著被角。姚期往旁邊挪了挪把人輕輕攏進懷裏,如此,何歡才睡得安穩了些。

黑暗裏響起一聲低低的嘆息:既然沒有我連覺都睡不好幹嘛還老想著要逃開。

在他懷裏,何歡已睡得沈了,無從答起。

後半夜,有人踏雪而來輕輕開了破舊的柴門,徑直走向那男人的房間,結果意外發現隔壁竈爐裏燒著火。剛剛進門的一行人瞬間起了疑心,雙方起了爭執。

過了一會兒,動靜就小了,男人把他們帶出了門外。

安靜的長夜裏,姚期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猶如一頭等待出擊的黑豹。

那夥人其實並沒走遠,跟著男人繞到柴垛後面,順著男人的手指心領神會得從裏面拿出數以百計的鹿皮以及鹿角。清點之後就要連夜運走,哪怕是依靠最原始的人力。

只在一瞬間,黑洞洞的槍口就指在了他的太陽穴上。擡眼看,剛剛來的六個人都在視線裏。男人恍惚間想起,出來的時候忘記了拿槍。

“監守自盜知法犯法幹得還蠻順手的,是不是,尊敬的護林員?”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正文和一章番外,十一點多會放出來。周日更第二章番外,下周還有最後一章番外。至於後面兩章番外放哪,就和第一章番外放一起吧。一個章節容量一萬三千字,放三章的內容沒問題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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