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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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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婚期將至,姚期帶著女方最後一次回老宅商量婚禮細節。

老爺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兩人挽在一起的胳膊很久,低嘆一聲微微落寞,不知道在想什麽,隨後命人取出一套純正無雜的帝王綠翡翠來。交到女方手上,說,當年我結婚時收到的來自長輩的禮物,你們兄弟還沒出生的時候你媽媽就說要留著做將來的聘禮。所以今日我代她送上祝福。

女方輕輕頷首,說,謝謝父親。

姚期站在她旁邊淺淺地笑,端的是合格未婚夫的模樣。

大門處一陣騷動,大廳裏的傭人整齊劃一地調轉方向面向何歡深深鞠躬,腰背彎下去的是四十五度。

即便是姚期,這麽多年受的也不過是三十度的鞠躬禮。

而今天對待何歡,用的是給少東家行禮的標準。本來對何歡的去留猜測紛紛的眾人忽然明白過來,無論姚期的態度如何,老爺子都不會讓他受委屈,即便何歡只是一個外來孫。

與以往的沈悶不同,這次聚會多了一些歡脫的氣氛,那是大事將定的釋然。席間觥籌交錯眾人推杯換盞。

宴席過半眾人擋不住好奇開始對新人各種問詢,姚期笑著接過話頭,說,既然選擇了我,那就是姚家的人,未來還長,大家不必著急。

眾人了然,註意力逐漸轉到未來的家主身上。

何歡穿著一身正裝坐在老爺子身邊,面沈如水卻對各方敬酒來者不拒。

他八歲就把酒當水喝,這麽多年從未醉在別人前面。今天,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醉意,沈默地望著眾人的眼底布著根根血絲。

眾人硬生生受著小公子的審視,面對在姚家盛傳了幾年的關於二少爺和小公子的關系問題三緘其口。

向來忙到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無影去無蹤的江河不知什麽時候出現,附耳在姚期身邊低語了些什麽。隨後姚期一邊頷首表達歉意一邊拉著未婚妻起身,說,你父母來了,我們去機場。

一直沈默不言的何歡忽然起身離席,說,我也有事兒,就先走了。

他轉身太急以至於根本沒來得及看見身後那道註視的目光,以及某人眼底不著痕跡的痛色。

頭頂的水晶吊燈晃啊晃的投下刺眼的光影。姚期看著他遠去的身影,無聲牽起了身邊的女伴。

事到如今牽涉太廣回頭已難。

離去的路上,車裏氣氛沈悶,何歡坐在副駕駛上目光冰冷。在姚家做了十幾年司機的老李方才知道,一直與人為善態度溫和的小公子才是真正難應付的那個。

車子停在公司門口,何歡望了望窗外幾乎看不見頂的寫字樓,許久,開口說,回南山別墅。

那天晚上何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像突然間就喪失了入睡的能力,他翻身下床,找出兩片鎮定藥來吞下。

只不過,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過去了還是毫無睡意。

他無奈妥協,在浴缸裏放了熱水,鬼使神差地和衣躺了進去。

姚期推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蜷縮著身子一點點滑進大浴缸底部的樣子。

熱水逐漸漫過他的喉,鼻,浴缸裏的人卻全無反應,只是抱著雙臂以在母親肚子裏的樣子安然躺著,睡著了一般。

剛剛踏進大門的人先是一楞,然後大步過去把他從浴缸裏拎了出來,迎面便是一拳。

何歡被人從混沌的邊緣強行拉回來,睡意朦朧地掙動了兩下,說,你放開我。

姚期一股邪火壓在胸口把人抵在浴缸外沿厲聲問道,別告訴我你穿著衣服洗澡是為了洗衣服!

何歡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許久才終於回神,聲音低低地說,她配不上你。

姚期一怔,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氣扶他起來,要結婚的決定卻不變,態度堅決地說,只要我同意,不管男女老少殘疾與否都是相配。

何歡好像胸口難受,擡起手來胡亂扒拉著不知是要揪住自己前襟還是要拉開姚期的手,他說,那個女人有什麽好?要面容沒有,要身材沒有,要家境沒有,論性格又不了解!明明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類型為什麽會被你選中!

姚期退後一步冷冷看他,說,你既然看不上我又何必詆毀她。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是兩廂情願。我身上承載著別人的歡喜,就不能一次次讓人失望。”

何歡看著他難以置信一般許久才低低地“哦”了一聲,然後跌跌撞撞地去換衣間換了衣服乖順地躺回床上睡覺。

也許是熱水加速了血液流通,折騰了很久反而沒了清醒的感覺,很快就睡著了。

姚期站在床邊盯著他臉頰緋紅的睡顏看了很久,最終只輕輕地留下一句,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和殷超待在一起,明知道我不忍心傷你。

床上的人安靜躺著沒有絲毫反應,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明顯是睡得沈了。

那一夜,真正失眠的人是姚期,開著車從山上下來,在一個不知名的街角長椅上坐了一整晚,腳邊掉滿了煙蒂。

清潔工阿姨第二天早上過來上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神似流浪漢的人。她雙眉一橫,拿出自己從業二十年的職業修養沖著姚期吼,你這個人怎麽回事兒,抽煙了不起嗎?

姚期被一聲河東獅吼從失神的狀態震回來。蹲下身把腳邊的煙蒂都撿起來握在掌心。

那一瞬間,他真的好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乞丐啊。

可笑的是他又不能真的像個乞丐一樣放縱自己。

再過一天就是接新娘子回家的日子,姚期回家沖了個冷水澡換好衣服就去找迎親隊伍匯合了,開始化妝做造型,一字一句記清楚長輩的囑咐,等著迎即將相伴一生的人進門。

那一夜有很多人都沒睡,單單姚家直系親屬聚在一起就有將近幾百人,眾人歡聚一堂開心得就像自己才是這場婚禮的主角。

等到東方第一縷晨光劃破烏雲照耀在大地上的時候浩浩蕩蕩的車隊剛好從姚家老宅開出來前往城郊一處小樓。大街上的人群駐足相望。整個戴城都處在一種即將沸騰的氛圍裏。

等紅燈的時候姚期兜裏的電話忽然響了,小眾的傷感情歌回蕩在早上空曠的大街上莫名地刺耳。

屏幕上不斷閃動的是江河的名字。

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斷了。姚期幾乎是顫抖著手接起來。

聽筒裏傳來短短的幾個字:小公子不見了。

姚期楞著,一瞬間忘了應該怎麽反應。

紅燈按時亮起,旁邊有車輛匆匆而過,後面跟的是自家的車隊無人催他,等在綠燈前的車隊一時間有些詭異的安靜。直到姚期忽然加速調轉車頭朝向不知名的方向疾馳而去。

後面的司機一臉懵地嘗試著追了一段之後沒追上,隨即放棄。

新郎開著婚車逃婚了。

一條爆炸性消息很快傳遍戴城大街小巷。

那時何歡正在一家KTV的地下城裏包了一間大包間,獨自望著屏幕發呆。

包廂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刺眼的光照進來,何歡本能地閉了閉眼睛,下一秒就見一個身形高大的人走到他身邊,表情恐怖地就像地獄修羅一樣盯著他,問,這麽討厭我嗎?我的婚禮都不出席。

何歡看著他就像望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樣。姚期則順勢坐下,一副打算長談的架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要結婚嗎?我怕知道你對我的看法,更怕自己忍不住傷害你。”他整個人隱在黑暗裏,看不清楚表情,聲音很輕,仿佛一個不小心就要隨風散了。

何歡踉蹌了一步,靠在墻邊,神色痛苦。

“怎麽?覺得惡心?無法忍受?”姚期無數次預想過何歡知道以後的表情,早就做好了心裏建設。臨到眼前了,看到自己被當做毒蛇猛獸避著,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暴虐”的開關,冷笑著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仿佛要把眼前人燙個洞。

何歡轉過頭去,閉著眼睛,臉色蒼白。顯然已經到了承受極限。

姚期伸出手,想和往常一樣扳著他的頭把他帶進懷裏。手伸出去,卻僵在了半空中。片刻後,又頹然放下,問,你還好嗎?

“出去。”何歡擡頭看他,目光決絕。

姚期就像聽不懂一樣半晌不動,何歡卻顯得有些焦躁,退了一步轉身走開。

“去哪?”

“我不知道。總之不想看見你。”何歡腳步頓住,語無倫次地回了一句。

過去幾年,何歡在姚期這裏索求的一直都是他缺失的親情,只不過同樣一份感情在兩個人眼裏卻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他就像陷進了沼澤一般除了恐慌又茫然地掙紮別無他法。

回神的時候,他已經在一個寬闊的胸膛裏,耳邊,是姚期溫熱的呼吸。何歡僵了兩秒然後不遺餘力用手肘向後撞了一下,姚期生生受了這一下,腸子都要扭曲了,然後忍著疼將何歡重新抵在墻上。

這一次,他是用了力氣的,何歡受到驚嚇劇烈掙紮,沒有兩秒就被暴力鎮壓。雙手被握著反壓在身後,腰際又被迫抵在姚期身上。整個人呈一種屈辱的姿勢。

唇上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柔軟地,試探著,頓了兩秒才開始繼續。何歡像中電一樣迅速偏過頭去。

他抗拒得那麽明顯,一臉即將赴死的表情。姚期不自禁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幾乎就要把懷裏的人碾碎,理智崩壞的前一秒將額頭和對方抵在了一起,說,我愛你,不要怪我。

一瞬間,何歡臉上因為劇烈掙紮產生的紅暈就退了個幹幹凈凈,臉色煞白失了血色,眼底生出一種名叫絕望的情緒來,眸光結了一層冰。

姚期放手,退開一步才發現何歡在微微顫抖,幾乎就要站不住了。

萬事在握高高在上的人丟盔棄甲,沙啞著聲音,艱難開口道:“如你所願,我走。”

他在晨光中來,又在黑夜裏去,麻木的神經已經分辨不出究竟是何歡的表情更讓人難過還是決定不再打擾更讓人難過。心上被紮了一個洞,漏著風,催得腳步更加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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