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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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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歡推門而出,走廊裏安靜了片刻之後傳來腳步漸行漸遠的聲音。姚期坐在黑暗裏整夜未眠。

就這樣吧,他盡力了,多少年隱忍克制擋不住綿綿思念。

第二日臨近晌午時江河打來電話試探著問,老板,我在樓下,可以上去嗎?

不多時,聽筒裏傳來一聲“嗯”電話就被掐斷了,江河自覺沒做什麽擾人興致的事兒,按下自己八卦的心壯了壯膽子就進去了。

房間裏,姚期正抱胸坐在沙發上,衣著整齊面沈如水。

“他知道了。”姚期開口說。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忽然砸過來,江河卻一點都不驚訝,只是上前將一個晚會的邀約遞上,然後說,我去樓下點餐吧。

姚期揉了揉眉心,輕輕點了點頭。以往他的小動作雖多真正顯露心跡的卻很少,這樣疲憊不堪的神情還是第一次。江河猛然感覺到,他是真的累了,累到難以自持。

桌上不知是誰為了討好姚家二少爺遞來的邀約,姚期看著眼前大紅的封面感覺心煩意亂隨手就將制作精良的請柬扔進了垃圾桶。

幾乎同時,酒店客廳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姚期以為是去而覆返的江河,問,辦好了嗎?

回頭,是拎著食盒的何歡。看著他,神色淡然沒有太多的情緒。

“我記得醫生說過很多次你能活多久很大程度上決定於你的胃還能支撐多久。所以何必呢?”

姚期嘴角扯起一個慘淡的弧度,說,我能活多久,又有什麽關系。

正在餐桌旁將飯菜擺開的何歡猛然頓住,道,所以你就這樣折騰自己?

“你擔心?”姚期笑,嘴角的弧度輕佻,他忽然覺得何歡孜孜不倦以一個晚輩的身份送過來的關心很諷刺,他真的對當一個長輩沒興趣了。

何歡臉上永遠精準到位溫和笑著的表情忽然崩裂,幾乎是帶著質問的口氣問姚期,我想知道究竟是誰讓你選擇了隔岸看花,是什麽身份的人能夠做到對姚二少爺來說並非唾手可得。

“是你。”

何歡感覺自己被綠巨人踩了一腳,一腳就踩得他頭暈目眩的,而一旁的姚期安靜地坐著,目光隨意又刻意地追過來,避無可避。

江河推門的時候剛好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滿腔熱情關心長輩的少年呆立在一旁臉上是被雷劈過的表情,而姚期坐在一旁姿態慵懶神色淡然,若非他眸中寂寞不減反增深沈似海,幾乎就要讓人以為他剛剛不過是參加了一個例會,隨口吩咐了幾句而已。

“姚總,酒店一樓的飯店前幾天倒閉了……所以多耽誤了一些時間。”

姚期揚揚下巴示意他坐到一起吃。於是江河就有幸經歷了他一生中最尷尬的一頓飯。

何歡在對面端著碗低頭坐著,筷子一次都沒動過。而姚期則夾一次菜看何歡一眼,再夾一次再看何歡一眼,如此往覆不斷,意思是為什麽還不主動跟我說話。

“我在外面吃過了。”

何歡起身要走又在姚期的目光中停下。江河還是第一次看見何歡拋卻餐桌禮儀做他自己以往不屑於做的事兒。不禁猜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去哪?”

“回學校。”

“你的行李我扣下了,學業可以繼續,回學校就別想了。”姚期淡淡開口,仿佛說的是什麽再正常不過的話題。他大概忘了,服從學校管理是一個學生有別於社會人士的最顯著的特點。

“有錢就能為所欲為嗎?”何歡皺著眉看他,多少年強迫自己才養成的涵養讓姚期幾句話毀了個幹幹凈凈。

“告訴我世間萬物對姚二少爺都唾手可得的人是你,告訴我想他就去見他,想要就去擁有的人也是你,小歡。”

江河微張著嘴看著姚期面色平靜地說話,費盡心力也沒從眼前人臉上找到他以往高高在上桀驁叛逆的影子。

事實上江河還是低估了何歡對姚期的影響。姚期不僅變了,還變得非常瘋狂。比如,當天下午整個酒店就被清場了,偌大的五星級酒店裏只剩下了他們幾個人。

原本的客人悉數搬離,違約金雙倍賠償,所有開支從姚期的個人賬戶上出。

雖然花費不少,但姚家人從來不缺這樣一擲千金的時候,不知道怎麽這一次就驚動了老爺子。

從溫泉之鄉的問候穿過幾萬裏到達姚期的耳朵裏。雄厚的男中音穿越雲層飛來,依舊健康強壯的老人問姚期,聽說你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眼前忽然閃過面對本家和自己老板立場永遠不甚明朗的江河的臉,姚期撇撇嘴,反問,您當初把江叔的兒子安排在我身邊是不是就是為了視奸自己兒子的生活?

電話另一端的人低低地笑了一下,回道,這麽多年了,才發現嗎?不過我告訴你啊,培養一個左右手不容易,起碼十年之內你還得靠著江河,想從我的視線裏逃出去,再多活幾年吧……

姚期滿腔的怨氣被一口噎住,憤憤不平地說,那又如何,您綢繆一生計量一生到頭來還不是一個人……

他說完之後兩人之間有短暫的空白,姚期分不清那是聲音穿越雲層所耗費的時間還是對方不曾開口耗費的時間,但隨後,他就受到了十萬暴擊。

他堅忍剛強的父親生平第一次主動談起自己的亡妻說的是,我和你媽結婚十年相愛十年相濡以沫十年相敬如賓十年,若非意外還能白頭偕老一輩子。雖然她早逝,但是她愛我,這是生死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姚期沈默著,剛想好怎麽安慰還沒開口就又聽到一句,不像你,磨磨蹭蹭六年把自己從青年才俊磨成了油膩大叔。一擲千金換不來相顧一眼。

“父親……”

“不要叫我父親,連個人都搞不定太丟臉,三年之約都過去多久了,看不上孫子就算了,還總讓我看你一個人苦哈哈的厭世臉,再這樣就別回來了,在外面待著吧。”

姚期剛想解釋什麽電話就被掐斷了,他一個人站在冬天的冷風裏忽然感覺好像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對。

晚餐時何歡沒胃口,只吃了兩口就起身告辭。

一直給他夾菜的人終於發話,說,站住。

“以往對你太縱容了,家裏都沒個規矩。從今天開始,不準搬出這棟房子,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和別人在外面吃飯,離開我超過五小時必須報告位置。”

何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把手裏的碗筷放下邁步上樓。錯身而過的瞬間姚期抓住了他的手腕,並不怎麽用力,卻讓人無法拒絕。

“規矩在上你在下,若想讓以後每一個親近你的人都出事兒,大可試試。”

何歡擰了擰手腕沒掙脫便擡腳沖姚期膝窩而去卻不料被人繞後整個地抱在胸前。

此刻爭鋒相對他才恍惚明白過來以往姚期真的是在縱他,一字一句都是退讓都是遷就。

成年男子特有的沈重呼吸聲響在耳邊,何歡偏過頭去,冷聲道,幼稚。

姚期笑,看你逃也逃不掉,分明是樂事,何談幼稚?

何歡閉了閉眼睛,啞聲道,姚期,我是個人。

少年一向喜歡把面具掛在臉上,這樣毫不掩飾地把沈痛的表情放出來,想必是已經到極限了。在他懷裏,何歡最想要的是自由。

姚期忽然難過,抱著他的手臂也輕微顫抖,為了不讓他察覺,只能緊了緊懷抱,篤定道,你是我的愛人。

他是他的愛人,求而不得的深愛之人。

男性生物骨子裏的領地意識讓何歡本能地抗拒待在更加強壯有力的胸膛裏,那是生理性的反感,惡心一陣一陣。但他掙不脫。

“可是憑什麽你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這一句,何歡幾乎是啞著聲喊出來的,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窒息的無力感。

姚期閉了閉眼睛,埋首在他頸間頓了頓,才輕輕開口說,憑你六年前隨嫁到姚家,憑姚家上上下下近萬數傭人喊你一聲小公子。還憑我是姚期,想要的東西從未失手。

“還沒鬧夠嗎?從和魏夢訂婚開始,然後是母親身死一案,再到後來你為了讓我自己找上來送死而放我離開。這一場又一場的戲都太驚艷,美得讓我不知哪一場是預演,哪一重才是夢境。”

何歡蜷著身子,幾乎就要貼著姚期蹲坐下去,姚期放開他,一步步走向門外,他說,只要我還活著,你就是我的人,只要姚家不倒,無論你姓什麽,走到哪裏,頭頂永遠都掛著一個“姚”字,這是宿命,你逃不掉。

房門輕輕合上,何歡緩緩倒下去,站著,坐著,再到蜷縮著躺到地毯上。

他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錯才讓自己忽然間從一個看客變身為深陷其中的角色,他只知道,今晚的夜色像極了他待在何耀輝身邊的那八年,也像極了母親離世後的那兩年。

曾經親手拉著他走向光亮的人又親手把他推回了陰暗潮濕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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