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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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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城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黃昏,殷超出來納涼溜溜達達就到了何歡樓下,他想打電話叫何歡出來,結果電話空響了九聲無人接聽。他奔上樓去敲門無人應。

不管在幹什麽,何歡從來不會讓自己處於失聯的狀態。相識兩年,這還是第一次。殷超本能地恐慌著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問的人也都問了,然後就一遍遍地打何歡的手機。

另一邊,熱鬧奢華的酒會上,姚期上前兩步將何歡拉到了自己身後,轉身,對著輪椅上的人眉頭緊鎖,正色道:父親。

姚徵廷把目光從何歡身上收回來,一言不發地看著姚期,然後回頭吩咐身後的人說,把這孩子帶來我書房。

老人隨後就搖著輪椅自己走了。助理看著姚期一臉為難,喏喏地喊:二少爺……

何歡握了握他的手指,從他身後走出來,輕聲說,別讓助理為難。

他舉手投足間是一貫的冷靜,神色卻有些淒迷。姚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說,我去。

像當年一樣,我去。我能護得了你一次就能護你第二次。

何歡回頭看他,目光前所未有得柔和,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趁姚期釘在原地的空當循著老人的背影走了。

他剛進門就被攔下,老人顯然是對他的小動作早就知曉。看來姚期所勸句句是真,他此行妄想著力挽狂瀾,卻不想是螳臂當車。

有些遺憾,沒能親手為雙親的意外離世做結。更多的是釋然,不用再去思考怎樣覆仇才算圓滿。

與姚期自己在南山所築的別墅群不同,姚家老宅臨街,站在不同的房間向外望的時候能看到旭日東升或者夕陽滑落。

那天,巨大的落地窗前,何歡看到的就是燃盡熱量的夕陽和身影朦朧的月盤同掛天空一角的盛景。夕陽的餘暉斜斜地照進來,在垂暮之年的老人身上鑲了一個金色的邊。

聽到門響,老人回頭看他,說,過來坐。

何歡走到巨大的茶幾正面,按照標準的會客禮儀找了一個和老人相對的位置,老人卻招招手沖他說,過來我身邊坐。

那一天,他招手的樣子太慈愛讓何歡恍惚間竟要忘了這是戴城最龐大的家族姚家的掌權人。

“有一年不見了吧,怎麽憔悴成這個樣子?”

何歡沈默著,等著這“虛偽”的客套環節過去。

老人見他不答,俯身從腳步的抽屜裏取出幾根士力架,遞給他說,這樣不好,我會以為姚期那家夥虐待你的,萬一我去訓斥他,他又要覺得我鐵石心腸不堪為人父了。

躺著也中槍的姚期此刻正在門外心急如焚,聽著樂隊刻意演奏的低緩琴音快要把手裏的甜點盤捏爆了。

何歡一頭霧水地接過不合場景的士力架,回想了一下,說,叔叔他有自己的想法,但對您從未有不敬之意。

姚徵廷微微點頭表示讚同,然後不鹹不淡地說,他確實和老大不一樣,從小就安靜,從來沒和我吵過架,但他在十七歲那年叛出了姚家,揚言說此生不用姚家一磚一瓦。

何歡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損自己兒子,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能眨眨眼,表示默認。

手裏的士力架被咬了一口,老人面容異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平緩下來,像個孩子一樣委屈道:嘗試過許多次,還是習慣不了巧克力的味道。

大廳裏的掛鐘一圈一圈繞過,窗外的殘陽又下沈了幾分,何歡回頭看了看,說,我今天來其實是……

“小歡啊。”老人喚他,將他後面的坦白全都堵進了嘴裏,頓了頓等嘴裏巧克力的味道散了許多才又開口說,我知道,這些年你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我都知道,一直縱著你幫著你只為平你心中一口怨氣。

“可是你拒絕真正成為姚家的孩子,用實際行動宣告著偌大的姚家收容不了一個無處可歸的孩子。”有那麽一瞬,眼前老人的面容和許多年前初見時的溫和模樣重合了,和父母雙亡之後的雨夜裏以強硬姿態要他入姚家的冷淡面孔也重合了,最後重造出如今溫柔慈愛的模樣。

何歡從小就懂事得可怕,人人誇讚他成熟卻從來無人關心他怎麽想。平生第一次被人縱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光景。

老人輕輕拉過他的手,將他小指上能夠瞬間炸飛方圓百米所有事物的戒指旋下,隨手扔進了垃圾桶,語氣輕柔地嗔道,幹嘛這麽為難自己。

何歡的目光定在垃圾桶上,沈默著,辨不分明情緒。

一直立場不明的人緩緩正色起來,說,我知道你查過多少次,也知道你徒勞無功。小歡,我只是想告訴你,四年前那場天災之後未必沒有人比你更悲痛,比你更想要一個真相,擁有比你更廣泛的人脈更先進的設備。

“結果是,一切正常,那只是天災。查過了,我就信了。不會一直沈溺在幻想中不願醒來。”

何歡握緊手裏的東西,脆弱的士力架早已碎成了一段一段,他艱難地張了張口,問,那姚家的阻止如何解釋,剛剛父母照片前那一句抱歉又如何解釋?

老人驚於他的執拗,微微嘆息,最終還是解釋說,我只是不想你陷得太深,而那句抱歉也僅僅是因為出事兒那天他人在國內琥珀礦上,小宇為尋他才會進了山區走了那樣的路,僅此而已。

“事實上,你要的也不是這件事兒的真相,你只是要一個交代。今天我替真相替上帝告訴你,孩子,你沒做錯,是上蒼不曾厚待你。”

話音落地,姚徵廷回頭去看依舊沈默的何歡。他緊緊抿著唇,視線聚焦在莫名其妙的小細節上,一向有主見的人此刻竟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反應,經歷到底還是有限,撐不起這樣一張麻木不仁的面具來。

四年了,何歡不是沒想過真的放棄查找從一開始就出錯的路途上反身走回來。但他真的不知道如果相信了母親是因意外而亡之後自己還能為了什麽活著。

他從小規劃的未來裏每一步都有母親的身影,每一刻的幸福都因為母親的存在而發光,可是上蒼卻那麽突然地奪走了他對生活的全部希望。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藏了多年的想法倏忽曝於光下,何歡遲疑了一下,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片刻後才啞著嗓子說,這些年您對我的包容必以十倍贈還姚家。

老人已至垂暮,有意放權,而姚期正當壯年,毫無疑問會是姚家下一任掌權人,為姚家效力必然就是忠心姚期,或許還能得他傾生相扶。

“嗯……你也是時候回頭看看小期……”老人頓了一下才開口,心虛得像個賣假藥的藥販子。

“你臉色不太好,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老人接了個電話就搖著輪椅出去了,走之前丟給何歡這樣一句。

大廳裏的人正死死地盯著走廊拐角,半小時後還沒人出來他就派人包圍現場沖進去要人。反正離經叛道的事情他做得多了,也不差這一件。

老人剛剛出來就迎上了姚期的目光,玩心大發忽然想再回去多待一會兒看看外人口中寒涼似冰的小兒子究竟會作何反應,他剛要掉頭就感覺背後快要被某束目光灼一個洞,只能恨鐵不成鋼得搖著輪椅走過去。

姚期開口第一句話是,小歡呢?

“如果沒有跳樓就是在房間裏面。”姚徵廷眨眨眼道。

他說完就用拐杖戳了戳地面,強行拉回姚期的理智,阻止他拔腿就往書房跑。

姚期定了定神,皺眉看他:父親。

一直態度暧昧的姚徵廷終於認真起來,因為每次被人這樣喊就意味著有人要絲毫不留情面地和他站在對立面了。

“他很好,沒人會把他怎麽樣,他自己也不會再去把垃圾桶裏的微型炸彈翻出來。”

姚期面不改色,雖然萬般不解但還是出於一種最基本的信任什麽都沒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姚徵廷把拐杖橫放在輪椅上,自己拉著姚期的手站起來,學著他的樣子靠到桌邊,擺弄了兩下把姿勢擺周正了才語重心長道:四年前我就知道,你在這孩子身上有一劫。

他語氣輕快面帶嘲笑明顯是洞察一切的表情。

姚期剛剛松懈下來的眉頭皺得更深,簡直像一座小山峰,他面無表情地反駁說,他那時候還是個孩子,我怎麽能,我不是,我沒有。

威嚴了一輩子的姚徵廷第一次在孩子面前笑出聲來,無敵補刀:我沒說你當時就喜歡他,只是說當時我就隱約知道你將來會喜歡他,逃都逃不掉。但你這話說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姚期忽然發現自己常常嘴損不是沒有由頭的,那是遺傳!他面無表情地輕咳了一聲,說,都那麽老的人了,記性倒還不錯。

姚徵廷選擇性忽略前半句,對後半句顯然很受用,他準備不和小輩斤斤計較了,然後就善解人意地揮揮手,說,那孩子正是傷心茫然的時候,你和我在這兒胡扯真的合適嗎?

姚期一個激靈轉身就走。

老人在他身後微瞇著眼睛看著,怎麽看這傳說中的青年才俊霸道總裁腳步都有點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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